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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通灵男孩 2 石屋里的驼子

2 石屋里的驼子

白驼子是个名副其实的驼子,两个肩膀间似乎一前一后长了两个圆乎乎的脑袋,区别就是前边脑袋上长了稀疏的白头发,用一根麻绳胡乱的系着,后面的脑袋罩在辨不出灰蓝衣服里,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真正的脑袋越来越垂向地面,后面凸出来的脊柱越耸越高。

村里人都说。白驼子生出来就那样,但到底是不是,谁也不知道,因为村里数他岁数大,狗蛋的爷爷活着时说过,他小时候经常到祠堂里去玩,那时候二十多岁的白驼子就住在祠堂里,狗蛋爷爷前年去世是刚好六十岁,按他说的,这白驼子现在应该有八十多岁吧。

白驼子一个人住在石头房子里也有十几年了,但这半山窝里的石房子是什么时候就有的,村里还是没人能说清。

破四旧的时候三十多岁的狗蛋爹率领革委会十几个年轻后生把村头的祠堂砸了个稀巴烂,看祠堂的白驼子也被揪出来,每天早午晚三遍游街,因为头顶向前,纸糊的牛鬼蛇神的帽子带不住,就被扣在了脊柱上。

白驼子虽然驼背,胳膊腿却很灵活,走在游行的队伍里,仰头看着前面人的各式各样的屁股,听着起身后一阵高过一阵的口号,他的脚步也越走越快,两只几乎垂到地面的胳膊便一前一后大幅地摆动。

围观的人群便忘记喊口号,只顾着哈哈大笑,有的说:“你看那白驼子,长俩脑袋,真像一个骆驼——”也有的说:“四脚着地,跟圈里畜生一个样。”

批斗完了,白驼子就一声不响的回到祠堂废墟旁边,捡些树枝升起火,把从里边扒出来的粮食弄熟了吃。直到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暴雨,第二天人们起来发现白驼子不见了。

弄丢了牛鬼蛇神可不是一件小事,村里派出壮劳力寻了大半晌,终于在后山山窝的石屋里寻到了白驼子,又拉回来继续批斗游街。之后每次游完街,白驼子就回石屋。这可苦了革委会的几位同志,石屋离村子能有十几里路,每天早午晚他们要在批斗会召开前派专人把白驼子带下来,没人去,这老头自己当然不下来,可每天往返几十里路,慢慢也都厌烦,便心照不宣的不在去管他,只在上级检查或者其他特别重要非他到场不可的时候,才派人过去把他带下来。白驼子便在石屋定居下来。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他也没回村里,一直住到现在。

山中月色迷蒙,黑黢黢的林子里,两节电池的旧手电筒根本照不出几步远,狗蛋一家三口连滚带爬,摔了好几个跟头。狗蛋爹气咻咻的吼了一句:“把那破玩意关了!”当年狗蛋爹不止一次的去石屋带过白驼子,路还熟悉。趁着月光,脚步稳了许多,不知又走了多久,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石屋前。

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圆石砌成的墙,整块的大青石板盖上的顶,木栅栏做的门。门口的歪脖槐粗壮了许多,几乎把个石屋给挡在繁茂的枝枝杈杈间,不熟悉的,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一个房子。

“驼爷,在屋里吗?”狗蛋爹喊了一声。

“呀”的一声,树顶一只枭鸟被惊起,呼啸着振翅飞走,石屋里寂静黑暗,没有一点声息。

狗蛋娘一个激灵,赶忙上前抓住男人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身边。

狗蛋爹也觉着自己全身的汗毛都乍了一下,可他毕竟是个壮爷们,总不至于被只鸟吓住,既然来了,就进去吧:“他娘,把手电给我。”

黄黄的大光圈打出去,心绪也稳定下来,狗蛋爹一只手拖住儿子的屁股,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又喊了一声:“驼爷,我进来了啊!”

“吱呀”一声,推开栅栏门,脚步紧跟着光圈,四条腿,三口人慢慢挪进石屋里。

站定,先拿电筒在屋里扫了一圈,屋里也跟十几年前一样,靠墙一张石床,床上堆着破烂被褥,墙角有灶,上边胡乱放着锅碗瓢盆,除此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人呢?”狗蛋娘乍着胆子说了句,“大半夜的,咋不在屋?”

“谁不在屋。”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不高不低,“大半夜的,不让人好好睡觉。”

“妈呀!”狗蛋娘又是一个激灵,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狗蛋爹手电筒又晃了一圈,才在自己脚边看到一团花白的头发,十几年没见,那白驼子的头顶几乎已经垂到地面。

“驼爷,在呢——”狗蛋爹赶忙把电筒转到别处说,“吵着你了——”

她身边的狗蛋娘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爷,没法了,求你老人家来了——”

“吵到是不嫌,就是我也没法。”白驼子手脚依然利索,刺啦一声华着火柴,把床头的一盏灯点着,然后手脚并用爬上床边一个高高的石凳,低垂的头稍稍测过一下,从脚到头眼睛扫了一眼这几个倒立在面前的人,狗蛋脚脖子上的淤青已经看在眼里,声音依旧不高不低:“冤有头债有主,惹住谁了就找谁去吧。”

“爷,求你给指条明道吧,”狗蛋娘一听这话,觉得自己肯定猜对了,狗蛋肯定是被不好的东西缠上了,心中更害怕,一个劲儿的磕头,“到底惹住谁了呀,我们狗蛋可是乖娃子子呀——霍都说,是一个什么大哥哥,哪来的什么大哥哥,我们谁也看不见啊!难不成他见了鬼了!”

“你瞎说什么!”狗蛋爹猛然从她腿上踢了一脚。

“霍都?”白驼子的眼似乎在灯光中一闪,“霍都是谁?”

“哦,就是村头老霍家的娃——他爹霍启明。他爷霍骁远——没了七八年了。”狗蛋爹赶忙说。

“哦。他没了?”白驼子已经把头转回去,只看着自己的一双脚,“也该回去了。”

“回哪?”狗蛋娘呆愣愣的问。

“你们,该回去了,该回哪回哪。”白驼子说着从凳子上爬下来,“我也该睡觉了。”

“可是,爷——我们狗蛋,你给看看吧。”狗蛋娘趴在地上不停磕头。

“我一个残废老爷子能看什么,娃生病了,得去医院,明儿赶紧送医院——吃药打针,就好了。”白驼子说着已经手脚并用爬到石床上,折叠在那儿,脊背上圆圆的鼓包对着他们,不出片刻,鼾声嘹亮。

狗蛋爹一弯腰把老婆从地上拽起来:“驼爷都说得上医院,就你,非要大半夜瞎折腾——我看是你中邪了——”

听着栅栏门咯吱一声被关上,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白驼子的身子慢慢坐起来,脑袋也从杂乱的白发中探出来,一双灰蓝的眼睛在昏黄的油灯下熠熠放光,声音满是喜悦,低沉而有穿透力:“你终于来了吗!”

灯花毕波一阵炸响,噗的一声,灯忽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