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居然还想着别人,秀苗被感动得热泪长流。此时怎么能丢下他不管呢?他是为了救自己才负伤的,而且伤得还不轻,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那样心里才能安宁。这一刻,她对老汪的种种戒备之心都烟消云散,取代来的是难受,是不舍。这样一个人,难道不值得装进心里吗?他这样的好男人,不值得她去爱吗?此时她无以言表,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秀苗的脑子在快速地思索着。去背他,恐怕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老汪虽然身体偏瘦弱,不是很强壮,可是毕竟骨头架子在那儿呢,自己力气头还是不行,怕是背不动他。她想到去找人来帮忙,可是,她一走就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实在放心不下。这该怎么办呢?她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不由急得直跺脚。
不远处有几根折断的树枝,给了她一个提醒。利用这些树枝,可以做成一个搬运的工具,让老汪躺在上面,然后在拖动树枝,这样就可以把他给拖走。她所背的袋子里有一根绳子是可以利用的,将老汪固定在树枝上,便可以顺着沟谷的坡度,很顺利地把他拖离这个是非之地。
搬动老汪时,对老汪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忍一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秀苗这样安慰着他。他很听话,就这样咬牙忍受着,脸上冒着虚汗,也不吭一声。这是万分紧急的时刻,需要两个人的齐心协力,才能闯过难关。秀苗身体里凝聚着一股宏大的力量,让她觉得为了这个男人所付出是值得的。
她拖动着身后的这个重量,此时的她已然明白为什么而爱,为什么而恨,这一刻她才以身相许,才把一颗心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一个人只有这样,才能无怨无悔地把全身心都归于一处。
她拖上一段路,便要歇一歇,喘上一喘,热汗滚滚,涔涔而下。她干过很多苦活儿,累活儿,可是如此消耗体力的活儿,她却没有干过。凶险的环境与平时大相径庭,山林之中不断地回荡着黑熊的怒吼声,好像是在一声声的催促,让她不得不拼尽全力。尽管身体快要虚脱了,可是她却不能停下。
她突然感到了一阵轻松,忙回头看去,却见老汪自己解开了捆在身上的绳索,从树枝上滚落下来。他是不想连累她,故意这么做的。这一阵,他好像伤痛缓释了许多,已经可以说话了。
“秀苗不要管我,把我扔在这里,你赶紧走吧!”
“我怎么能这样扔下你呢?我怕……”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熊吼不断地传来,被森林扩音到无限宏大起来,愈发地悠远。朗朗晴空,悠悠青山,在秀苗的眼里却如黑暗的牢狱,她冲不破这坚固的铁栅栏。这些铁栅栏便是身边这一根根树木,把山岭,沟谷都牢牢地禁锢了起来。她觉得万分恐怖,她想冲破这牢笼的束缚,获得自由之身,然而,她周身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数不清的妖魔鬼怪,一步步地逼近,把她压扁,撕碎。
就在这危难时刻,从山林之中闪现出两个人来,他们的手里都拎着一根棍子,他们一边大喊着,一边用棍子在树干上使劲敲打着。“咣咣”的响声震动山野,形成巨大的回声,一下子便震住了熊吼。
山野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秀苗也从惊悸之中解脱了出来。两个人出手相救,让人心生感激。这两个人她都认识,其中一个是救过李海林的柳大哥,另一位也是村里人张小,两个人趁农闲之时,上山来采些药材,换取些日用品,来贴补家用。在山林里,正遇到秀苗在危难之中,他们便立刻现身,出手相救。
有他们在,秀苗不由地松了口气。当柳大哥看见躺在地上的老汪,又看看怀有身孕的秀苗,他不禁心生怜惜。帮忙就帮到底,两个人没有说什么,立刻背起老汪,走出了山谷。就这样,两个人轮换着,交替背着老汪,终于安全回到了家。
回了家,柳大哥立即便套上马车,把老汪送去明月县城。想不到的是,老汪的伤势过于严重,腰椎和骨盆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能捡回条命就是万幸了。医院方面没有这方面治疗能力,如果治疗,只能去更大的医院,这里真的无能为力。更大的医院只能是去长春,天哪,那里有上千里路,可怎么去呢?
那位年轻的主治医师与秀苗还是很熟悉的,去年他送来了自己的丈夫,就是他给做的手术。今年却又送来一个男人,看她如此的关切的样子,以为是别的亲属呢,却不知是另外一个丈夫到来了。他虽然有些诧异,还是很遗憾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以目前的医疗技术还达不到治疗的效果,腰椎的修复是很难的。估计长春也不能完成,也许上海或者国外的大医院才能有治疗的可能。”
他停顿了一下,看看眼泪汪汪的秀苗,实在不忍心破坏那份希望。可是事实就摆在那里,是不容改变的。他摇摇头,很遗憾地握握秀苗的手,把一行人扔在了处置室里,转身离开了。
他下了这个定论,让所有人失望到极点。老汪的伤势将决定了他未来的人生,将永远躺在炕上了。秀苗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却又有什么办法呢?没有办法,只能又把老汪拉回家来,慢慢地调养。
如果不是他舍命相救,秀苗恐怕是难逃厄运的,这时候,她的心是最难受的。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成了残疾,一个虽然不能走,却还可以在屋子里活动活动。而这一个呢,连活动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在炕上躺着,并且大小便失禁,一切都要由秀苗来照顾。
她为老汪擦拭身体时,他轻轻推开她的手。下体袒露出来,让他有些羞涩。可是,她不来收拾,还有谁来收拾呢?秀苗轻轻地拍拍他的手,眼神温柔,充满了温暖的母性,让他感受到了这份温暖。他的抵触情绪慢慢地消失,他的手也放下了。这是一种彼此的信任,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男女之爱,在两个人的心中流淌着。
屋里还有一个残疾人,他以自己的行走方式,在屋里行走着。两只板凳就是他的脚,“咚咚”的撞击声就是他的沉重脚步,在屋子里回荡着,显得无限的空旷。而另一个残疾人只能无声地躺在炕上,配合着这份宁静,他的情绪也在这份宁静之中沉沦下去。
他的伤情是很严重的,也是无法医治的,老汪的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个家的穷苦已经到了勉强糊口的境地,就是能够治疗,又怎么能拿出一大笔钱来给他治病疗伤呢?秀苗和海林也只能这么看着他,满心的愧疚都写在了脸上。
老汪在炕上躺着,像个植物人一样躺着,至于人生的未来,就不要再去想象了,一切都戛然而止,后半生都将归结于这铺炕上。他的后半生还有多少年的路可以去走?是不可预知的。难道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活下去吗?
他觉得自己已经钻进了一条黑漆漆的暗道,看不清前边的道路,也看不清方向,摸索着向前走,没有目的,也没有希望,不知道要一直走到什么时候。
这些日子,秀苗和海林以别样的关心和热忱,来对自己。不知为什么,让他觉得异常难受。他不敢想象,这样的状况要一直持续到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伺候着吃喝拉撒,在他而言,比受刑还痛苦。
他这个时候想到了死。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刻,连他自己都一哆嗦。好死不如赖活着,谁都这么说,可是,这句话放到现如今,难道真的要赖海林和秀苗一辈子吗?这么心安理得的吃喝拉撒,究竟有多大的意思?他们俩都是好人,他们的知遇之恩是不能亵渎的,他们不能再被坑害下去,自己离去也是对他们的最好报答。不能让秀苗面对两个残疾男人,如果爱她,就要做出牺牲,这是最好的表达。
他是个要强的人,不管什么事情都想做好,都想做到最优秀。这般窝窝囊囊的活着,不如干干净净地走了。他拿定了主意,便开始了他的谋划。
他动弹不了,想迈出这一步还真的不容易。不过,他还是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