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色更加黑暗了,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让世界暂时失去了一阵光华。
黄永乐被大当家的委任为“插千”的,他的事务便繁重了起来。插千是要去侦查,去探访,甚至是去做卧底。这个职务非常不好干,原因是他本来就是穷苦人出身,看见哪家穷苦人过上了好日子,怎么好去破坏人家的幸福呢?他于心不忍啊!善良是人之本性,没有了善良,一个人还能算是人吗?失去了这个本性,被利益充斥了头脑,左右了精神,又与禽兽有什么区别呢?
他虽然当了土匪,一个好人的心肠里还是装满了人性,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就让这份工作举步维艰。好在匪队里插千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别人在干。他们抢劫了几次,勉强维持着匪队的生计。别人得手了,也大大缓解了他心里的压力。
土匪抢劫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拦路抢劫,另一种便是“砸窑”。拦路抢劫,也不是什么都抢,他们也有自己的行规。只要在这一行混,就不会破坏这个行规。他们一般规定十不抢。
一是红白喜事不抢,自古为人生的两件大事,喜车和丧车不抢是图个吉利。
二是邮差不抢。这中间有个说法,一是顾及名义。二是俗话说,穷教书,苦邮差,邮差没有多少“片儿”(钱)。
三是摆渡的不抢。因为他们也要过江渡河,常求船老大。
四是背包行医的不抢,绺子里有伤员,他们往往要去找医生治疗。
五是耍钱、赌博的不抢。据说,他们和耍钱赌博的是一家。有两首歌谣是这么唱的:“西北连天一片云。天下耍钱的是一家人。清钱耍的赵太祖,混钱耍的十八尊。”“千山万水一枝花,清钱混钱是一家。你发财来我借光,你吃肉来我喝汤。”
六是挑八股绳的不抢。挑八股绳的一般有两种人,一是锔锅的,用竹坯子当绳子,挑着工具和凳子,这叫硬八股。二是卖梨糖瓜子的他们往往挑着立在地上的箩筐,用鸡蛋换油盐,这都叫软八股。他们都是小本生意,抢他们不值得。
七是大车店不抢。尤其在平原地区的土匪,青纱帐一倒,大雪纷飞的严冬到来,他们无处藏身,就扑奔到大车店来猫冬住宿。
八是僧侣、道人、尼姑、佛家不抢。
九是鳏寡孤独不抢。
十是单身的夜行人不抢。
砸窑也分种类,窑是指高墙合围的庄园,是大户人家的庄院。窑可分为三种,分别的“硬窑”,“软窑”和“响窑”。这是按照富有的程度来划分的。最有钱的便是响窑,这些多是官宦人家、地方豪绅,这些人家多数是高墙大院,围墙四周安设炮台、枪眼,并雇佣职业炮手护卫。这一类的人家,土匪是不敢轻易尝试的,闹不好,会损失惨重,还未必能得手。
其次是硬窑,这也是一块富庶之地,这些人大多是乡里的地主和有钱人,实力相对响窑的人家,要差一些。
最后是软窑,这一类是普通人家,他们会比穷人富裕一些,这样的人家也不见得有多少钱。
黄永乐要做的第一单抢劫对象,竟然是不折不扣的响窑。在明月沟西南有个叫茶条沟的小集镇,那里有个大户叫张振发,家里开着七八个作坊。有油坊,粉坊和烧锅等等。他家有十几个家丁,个个都有一杆枪,清一色的三八大盖,端在手里真的在涨气势。
黄永乐之所以动了心,多半儿是看中了这些家丁手中的枪。他还打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这些枪竟然都来自于日本鬼子的手里。张振发有个女儿叫张文英,是在日本留过学的,在留学期间,她与一个日本同学交往甚好。后来,这个日本同学参军当兵,并凭借自己的才干,一路攀爬,很快做到了少佐之位。张振发正是通过这一层关系,在日本人手里购得这批枪支,来武装保卫自己的家园。张振发也因此有了充足的底气,来面对混乱的社会局势。他不但手中有枪,还有日本人给他撑腰,这在乡里他可是独一份儿。因为这层关系,让他要面有面,人气也直线上升,成为远近闻名的人物。
这些年来,日本人越来越暴露出他们的企图。自从“九一八”事变以来,他们一举占领了整个东北,他们不仅于此,还有更大的狼子野心,他们要吞并整个中国。
报号“天好”的绺子大掌柜孙天好,就是一名从奉天北大营里逃出来的兵。他亲眼目睹了日本鬼子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他所在的东北军一枪不放,就放弃了北大营,并且节节败退,拱手让出了奉天城。奉天城里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不抵抗政策害苦了老百姓,没有一个人不戳着东北军脊梁骨痛骂的。
那天在大街上,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坐在亲人的尸体旁痛哭流涕。孙天好正好路过那里,老人家心智昏沉,看见他是一个当兵的,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着。
“你们这些当兵的,天天吃饱了都干什么去了?你们手里的枪是烧火棍吗?为啥不和小鬼子干!你们这些白吃饱,养你们有啥用?天天就知道跟老百姓穷横!”
老人家这么数落着他,让孙天好的眼里迸出了泪花。真受不了这个,当兵不为老百姓撑腰,还是什么当兵的?他一气之下,当街开枪打死了一名鬼子哨兵,然后便逃出了奉天城。政府不抵抗,不代表老百姓不抵抗,他发誓要拉起一支绺子,专门打日本鬼子,一定要把这些东洋鬼赶出中国去。
他从自己一个人到现在的近百十多人,他的绺子在一天天地壮大着。他们拥有几十匹好马,各种刀具上百把,只是枪支奇缺。张振发有十几支枪,而且他还勾结日本人,正是孙天好所痛恨的。当他听到黄永乐的汇报后,眼里立刻发出了幽幽的光,恶狠狠地咬着牙,只崩出一个字,“干”!他决定砸这个窑。
为了砸这个窑,黄永乐这几个月以来,把所有的心思全部用在了这里。那天,他背着个行李卷,装成个扛活的,成功地混入了烧锅的酒坊之中。
烧锅的老把式是个秃头汉子,平时就好喝两口,那天黄永乐进门来,正好出头溜酒。他顺着溜子就接了半缸子,啥也不说,就递给黄永乐。这个意思不用说,没有个斤八两的酒量想烧锅酒坊里混?难!
黄永乐是能喝两口的,酒量还是不错的。他不算是从酒缸里泡出来的那种人,而是天生对酒有着非凡的接受能力。在老家,喝上一斤的地瓜烧,脸都不红。只是自己能喝多少,这个底还真的没试探过。家里穷,没有那么多的酒可以喝,猛然有了这个机会,他可不含糊,接过缸子,一仰脖,“咕咚咕咚”就干了。
行!秃头汉子竖了大拇哥,当场就同意了。你就在这儿干了!在烧锅酒坊里,不会干什么不会有人说你,要是不会喝酒就一定有人骂你。
这位秃头汉子姓吴,这里的人谁都叫他吴老本。他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字呢?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在这里干了快十年,除了攒了一肚子酒量以外,什么都没有攒下。他是个老跑腿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烧锅酒坊不远住着个小寡妇,他身上有点钱,都去甜乎给她了。吴老本的意思是真的没有攒下一点儿老本儿,像他这样吃喝不愁的人,就是想开了,怎么去放松天性,吃好玩好,便一切都好。
酒坊的生意是很不错的,都是取决于烧出的酒是不是很纯正。远近村屯里的人都认可这里的酒,是觉得这里的酒没有假。当然了,得到大家的认可,生意自然就好做了。
在酒坊里站住了脚,也就让黄永乐有了可以探听和接近张振发的机会。这个面目和善,手脚勤快酒坊小伙计,便常常出现在张家大院里。谁都不会想到,他的真实身份是土匪,为了抢劫,土匪能下这么大的功夫。
这天,吴老本特意烧了上百斤的高粱酒。平时,他们烧锅大多是烧玉米酒的,为啥要换成高粱酒呢?黄永乐无意问了一句,吴老本却告诉他,眼瞅八月十五就要到了,大小姐要回来过节,东家要摆上几桌酒席,这酒就是为那酒席准备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