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曹忠实的母亲躺在临时搭建的地铺上一直没有醒来，她气息微弱，紧闭着双眼，身子一动不动。一家人围在病人身旁心情焦急万分。曹忠实不时摇晃一下母亲的身体，想看看母亲有何反应。

邹医生一直坐在病人身旁，他告诉曹知礼一家人说：“不要太过担心，病人生命体征平稳，呼吸均匀，或许没有生命危险。等一会儿吧，估计病人很快就会醒来了。我该做的急救措施都做了，病人没能及时醒过来，是因为病人第一次发病，症状比较严重，再加气性大，又没有得到发泄，所以恢复慢了些。”医生说到这里停了停，然后又说：“病人得的好像是死角病，没有生命之忧。 ”

病人得的是不是死角病暂且不去求证，一家人只知道病人在批斗会上被一个年轻人推倒，然后昏倒。

病人从发病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六个小时了，可一直没有醒转过来。

曹知礼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他坐在小板凳上不停地抽着旱烟，时不时地还长出一口气。他的几个孩子一直守在母亲身旁不停地抹眼泪，偶尔还有人委屈地抽噎两声。

邹医生一直守在病人身旁，他已经做好了第二手准备。如果病人再过一段时间还不醒来马上送公社卫生院急救。

病人叫李兰芳，现任泉水村支部委员兼妇女主任，今年刚满四十五岁。这年龄正是农村人说的腌臜年，是一生中最不顺当的岁月，今天李兰芳正应了这句话。

李兰芳今天发病的原因是因为挨了批斗。批斗她的人是村里的四清队。据说这四清队是上级派来的，他们来到农村主要是清查农村问题的，尤其是村里大小队干部问题。只要查出问题立刻处理，开除的开除，撤职的撤职，收监的收监，开批斗会的开批斗会。李兰芳据说是被查出有问题的人，因为她发表过不正确言论，所以她挨了批斗。

其实李兰芳并没有说什么，强加在她头上的全都是莫须有的罪名。李兰芳怎么会反对政府呢？她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老革命，老党员，是战场上立过二等功的大功臣，她对党是无限忠诚的，对社会主义革命更是坚信不疑，她是不会反对政府的。尤其解放以后，她一直在村里任职，担任妇女主任。一心扑在工作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何来反政府一说？更何来走资派一说？

李兰芳今天挨批斗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四清队指使某些群众清查大队账目，有人诬陷她丈夫，也就是现任大队支部书记曹知礼有贪污行为。李兰芳听后大发雷霆，她找到四清队队长梁洪亮进行理论，两人展开了一番唇枪舌战，结果惹恼了工作队一班人。工作队立刻召集全村社员集中到学校操场对李兰芳展开了一场批斗。批斗会从中午一直开到下午五点，直到李兰芳倒地发病才终止。

李兰芳被抬回家里，大女儿兰兰叫来了村医进行急救。一直到夜很深了李兰芳也没有醒来，一家人心急如焚。

大约夜间十点多钟，大街上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犬吠，还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脚步声似乎是在曹知礼家大门前响起。一家人立刻警觉起来，几个孩子有人站起来倾听动静，有人抄起了木棍准备战斗。尤其小小年纪的曹忠实，他飞快跑进里屋拿来了一杆红缨枪准备对付来人。

此刻一家人情绪极度紧张，他们害怕四清队再派人进家抓走曹知礼，一家人打算拼了。

尤其二儿子曹忠实，别看他年龄小，可胆子特别大，性格刚烈。他此刻两眼通红，手握红缨枪快步走向大门口。

曹知礼害怕二儿子出去惹事，对曹忠信说：“大孩子，快去拉回你弟弟，不要让他再闯祸了。你母亲现在还没有醒来，如果再惹上事端那就麻烦大了。眼下形势对我们一家很不利，咱抗不了，也斗不过，必须咽下这口气，不能乱动。”

曹忠信答应一声起身走向弟弟，他夺过弟弟手中的红缨枪说：“回屋吧，不要再惹事了。他们今天不可能再来咱家抓人了。不说天已经很晚了，只说咱妈还没有醒来，他们也不会丧失人性把人逼上绝路。再说了，咱爸咱妈根本没有贪污行为，他们拿不出贪污证据，不会过分乱来的。走，回屋去，在家等着。”

曹忠实不听哥哥的话，甩开哥哥胳膊执意走到大门口，结果什么人也没看到。兄弟俩这才转身回屋。刚一进门，只见母亲身子开始抖动，随即发出一声呻吟，接着开始大哭。母亲醒了，一家人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孩子们听从医生的吩咐很快把母亲扶起来，有人给母亲揉背，有人给母亲喂水。不多会儿，李兰芳清醒过来。她扫视了一下众人，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邹医生看到李兰芳醒了便面带微笑走到她的面前问：“嫂子，醒了？”

李兰芳点点头。

“你还感觉哪儿不舒服吗？”

李兰芳摇摇头回答：“没有哪儿不舒服，只是感觉胸部特闷，憋得难受，很想大哭一场。”

村医说：“想哭就哭吧，哭也是一种发泄，哭完了就舒服了。”

几个孩子也抱着母亲的胳膊说：“妈，你就哭吧，别憋着了，憋很了会憋出病来！”

李兰芳再一次摇了摇头，她没有哭，她也不准备哭。她只是把脊背挺了挺，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再说说曹知礼，他有一次在“四清队”组织召开的各大小队干部会议上公开顶撞“四清队”领导，对他们这次下乡的目的提出质疑，结果遭到撤职处分。当天晚上就被群众揪到批斗大会上进行了一次严酷的批斗。“四清”队长还在批斗大会上勒令曹知礼进行深刻检讨，要他承认自己的错误，说如果不承认错误就要天天召开群众大会进行批斗，直到批倒批臭。

曹知礼被逼无奈，只好违心在批斗大会上做了深刻检讨，承认顶撞工作队领导是犯了严重错误，愿意接受群众的监督与批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