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礼被撤职，支部书记一职由现任支部委员陈瑞接任。

说起陈瑞，这家伙年轻有文化，也有野心，他早就惦记着支部书记这个位置了。自从“四清队”进村他就鞍前马后伺候着，寸步不离。工作队说啥他听啥，不怀疑，不执拗，“四清队”成员们都很喜欢他。这样倒好了曹知礼，眼下他落个无官一身轻，每天早早起床，草草洗把脸，然后拿起草帽往头上一扣便跟着社员们走向田间地头间苗除草，日子过得倒挺惬意。

曹知礼清净了，可其他人，例如大队长，大队会计，现金保管，还有各小队队长、保管、等都遭遇了麻烦，陆续受到审查。尤其第二生产队成了审查重点，“四清队”怀疑这队账目有问题。因为查账时发现有三十六元钱下落不明。负责查账的工作队员怀疑会计和现金保管合伙贪污了这笔钱。

贪污公款，这在当时是一宗不可饶恕的大罪。四清队长怒目圆睁，大发雷霆。他拍着桌子大喊：“敢贪污公款？脑袋不想要了。他们不知道天津的刘青山、张子善吗？官够大的吧？不照样因贪污公款被枪决吗？这两家伙可不是一般人，是高干，是红小鬼，是走过长征的大功臣，毛主席都没饶他们。而这两个连蚂蚁都算不上的家伙竟然敢贪污，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把他俩绑了，明天就开批斗会狠狠斗争一番，再让他们游街示众，最后送派出所把他俩法办。”

二小队会计杨莲和保管听到明天游街的消息后当晚就跳河自尽了。第二天中午尸体才被人发现，然后被人打捞上来抬到大队部门前等候发落。

工作队长蒋辉说：“把尸体放在这里干嘛？伸冤吗？别忘了，他俩是畏罪自杀，没人殴打迫害他们。我们任何人都不承担责任。哎，陈瑞呢？快，赶紧通知他们的家人把尸体抬走掩埋。”

陈瑞听到蒋辉的吩咐赶紧派人叫来死者家属，他对众人说：“赶快把尸体运走，越快越好，否则还要受到进一步处分。”

两个死者家属一听还要受处分，心里很害怕，赶紧把尸体抬走悄无声息地掩埋了。

就这样工作队进村才一个多月就制造了好几起案件，起初是开批斗会把李兰芳整病，接着又撤销了曹知礼的支部书记。然后继续查账，又吓死了二小队会计和现金保管。如果再这样继续折腾下去，泉水村还会出事，一定会被搞得天翻地覆。好在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不知啥原因，四清队在蒋辉的带领下连夜逃跑，灰溜溜地离开了泉水村。

第二天，社员们忽然不见了工作队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上头可能出事了，不然四清队的人不可能连夜逃跑。”

还有人说：“我早就看着苗头不对，四清队一进村就瞎折腾，又是查账，又是斗人，搞得整个村子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到最后还逼死了两条人命，还像无事一样。他们干的太过分。”

也有人说：“你们没听说吗？四清队是liushaoqi派遣下来的宣传队，是到基层提高刘的威信，贬低毛主席威信的。我还听说，小道消息啊，也别太当真，姓刘的已被隔离起来了，被中央撤销了党内外的一切职务还被开除了党籍。”

“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杀头的。”一位老太太大声说，“可了不得，搞不好一家都跟着受连累。”

“是，不能乱说，我说的话被大风刮走了。不过有一点要明白，无风不起浪。等着吧，这事有可能是真的。”那个散布小道消息的人说。

人们说这说那，但有一点却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四清队的人连夜逃跑中央一定出了大事。

可不是嘛，就在工作队逃跑后不到一个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就向全国人民传达了毛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决定。至此，全国各地、各条战线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运动。紧接着北京各大院校成立了红卫兵组织，后来扩展到各地，农村也争相效仿。红卫兵们走街串巷大肆宣传破四旧立四新理念，并动手拆除古庙、古城墙以及各类古建筑，砸墓碑，掘古墓，对文物大肆掠夺。后来发展越来越疯狂，红卫兵们开始对革命对象进行抄家，好多古书、古画、古文物被收走焚烧，拿不走的大型文物被砸烂，至此文化领域遭到空前破坏。

泉水村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也搞得轰轰烈烈，带头人就是陈瑞。他现在不当支书了，四清队一走曹知礼官复原职，把陈瑞赶下了台，他的支部委员也给拿掉了。陈瑞不在大队工作，摇身一变成了红卫兵头领。红卫兵们在他的带领下，对从旧社会过来的有头脸的人家大肆收查，发现有价值的古玩字画古书籍全部没收，就连人家睡觉的老式木床，还有木桌、太师椅也一并运走，该砸的砸，该烧的烧，一点也不手软。

论理说，破四旧立四新无可厚非，初衷是对的，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也有必要搞。让人们摒弃旧思想、旧风俗、旧习惯、旧观念，从而建立新一套思想体系是完全必要的。可下面的执行者们却把好经念歪了，他们的行为太过左倾，对中国文化造成了极大伤害。很多老百姓想不开，开始对运动表示不满，背地里议论纷纷，抱怨做的太过分。但明面没人敢说话，更没人敢阻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红卫兵们胡作非为。

大人不敢说话，可有一个小家伙不害怕，他敢说话。他就是曹知礼的二儿子曹忠实。别看这家伙年龄小，却爱憎分明，敢作敢当。

一天，他在陈瑞一班人拉着一排车古书古画去学校院子里焚烧的档口，手指着陈瑞骂了一句：“黑帮，坏种！好端端的一车书花钱买都买不着你们却忍心焚烧，真不是人做事！”

曹忠实这一骂可了不得了，直接给曹知礼夫妇带来了一场灾难。晚上陈瑞一帮人手持棍棒就冲进曹家，陈瑞指着曹知礼的鼻子说：“曹知礼，你这反革命，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怎么教育的儿子？胆敢辱骂红卫兵，胆敢反对破四旧立四新，不想活了是吧？你知道吗？这性质有多么恶劣。我们已经把你的问题汇报给了上级，上级领导指示今天晚上就召开对你的批斗会。你就在家等着吧！”

曹知礼闻听陈瑞的一番话顿时火冒三丈，他大骂陈瑞：“放你妈的狗屁，我要是反革命世上就没谁是真革命了。我十六岁参加抗日，二十岁参加淮海战役，立过两次二等功，后来又参加抗美援朝，中国的红色江山是我们这些人打下来的，你们这些杂碎凭什么说我是反革命？回家问问你爹，他敢说我是反革命吗？你爹入党就是我介绍的，我要是反革命，你爹是什么东西？”

陈瑞说：“一码归一码，这是这，那是那，功劳放一边，过错放一边。你的儿子今天攻击红卫兵就是反革命。你必须为你儿子的过错付出代价。红卫兵小将们，上，把曹知礼捆起来押上会场。”

陈瑞说完只见十几个小青年一拥而上把曹知礼五花大绑起来，接着又绑了他的妻子，然后押着两人走向会场。

惹祸的曹忠实倒躲过了一劫，因为他看到陈瑞带着一班人进家早已从后门逃跑，没被抓着。

晚上学校大院聚满了参加批斗大会的社员，人们搬着小凳子规规矩矩地坐在会场上等着大会召开。会场上点亮了两盏汽灯。曹知礼夫妇被两个大个青年押着走向会场前台，每人嘴里还噙着一撮稻草。

接下来陈瑞上台发言，他拿着发言稿振振有词地批判着曹知礼夫妇的所谓“罪行”，发言的间隙还不时有人高喊口号：“打到走资派曹知礼”，“打到反革命李兰芳”。会场下面也有一些人跟着喊，但喊口号的人数寥寥无几。

批斗会开了接近两个小时，陈瑞等人出尽了风头，曹知礼夫妇也气得牙根痒痒。

就在这次批斗会后曹知礼气病了，他的喉咙肿胀得生疼，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后来他喝了十几副中药病情才有所好转，慢慢地能发出声音来了。

再说曹忠实，他目前上小学四年级。由于学校老师全都是支持红卫兵的，都是造反派，曹忠实便被冷落。许多同学也因为他爸妈是走资派也离他远远的，不与他说话，不与他交朋友。曹忠实从此对上学失去了兴趣，三天两头地不进学校大门。曹知礼夫妇也知道儿子在学校的处境，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家人开始迷茫，对前途产生了怀疑，也开始失去信心。（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