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复习迎考终于过去了,不久,吉方良、赵玉荣和全班同学一起赴县城参加了升学考试。皇天不负苦心人,吉方良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淮清师范,赵玉荣也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滨淮县高中。根据通知,淮清师范九月十日开学,滨淮中学九月一日开学。吉方良很满意这样的时间安排,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为赵玉荣送行了。赵玉荣告诉吉方良,县中规定新生提前两天报名,为了和他多玩一天,她打算提前一天去报名。吉方良牢牢记在心里。八月三十一日吃过早饭,吉方良丢开一切事情,早早来到赵玉荣家为她送行。
赵玉荣看见吉方良来了,立即像小燕子似得飞过来迎接他。吉方良来到赵玉荣家总有些心神紧张,担惊受怕,他对赵玉荣说:“上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快拿出来,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走吧,有话留路上再说:要是被你爸看见,又要节外生枝!”赵玉荣拍拍吉方良的肚子,说:“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爸到公社开会去了,要下午才能回来。我跟妈妈、爷爷都说好了,今天上午不去,好好在家玩半天,下午再去。中午,你就在我们家吃饭!”赵玉荣拉住他动情地说:“暑假过去了,咱们都要开学了,我上滨淮,你到淮清,相距几百里路,一学期难得见上一面,今天再不好好玩玩,还有机会吗?”吉方良也深有同感,这才点点头,安下心来陪伴赵玉荣。
赵玉荣把吉方良拉进家里,对母亲说:“妈,方良哥来送我了。”赵大妈满脸笑容,说:“好啊!玉荣这两天就说,东西太多,他一个人拿不了,要请你帮忙送一送。我说,怕是人家也要开学了;她说,师范开学迟,要十号呢。可是吗?”赵大妈是个为人和气、善解人意的女人,解放前她在吉老三家当奶妈、佣人,学得很会说话,且善于察言观色,跟人说话总是面带微笑;不像赵来福那么严肃,让人望而生畏。她明知吉方良家是地主成分,丈夫不让女儿和他来往,但女儿太痴情,从不计较家庭成分,只看人好,感情深厚,实在叫她没办法。女儿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为了女儿,有些事她也只好瞒着丈夫。
吉方良跟着赵玉荣来到堂屋,只见满屋里摆着为赵玉荣上学准备的东西:被褥、蚊帐、衣服、文具和洗漱用品用具,大部分是新置办的,旧的也都洗刷得干净整洁。大灾之年依然准备了这么丰盛的东西,也透视出这个家庭的经济实力。崭新的搪瓷盆里,放着一个椭圆形、带支架的镜子。吉方良拿起一看,镜子背面竟然端端正正镶嵌着他的半身小照,不觉脸红了。他建议赵玉荣说:“我的照片,还是收进日记本里吧。”
赵玉荣反问:“嵌在镜子里有什么不好?”
吉方良脸红了,说:“不好。一个女学生有男生的照片,人家会瞎猜疑笑话你的。”
赵玉荣正色说:“封建思想!现在是新社会,难道女的就不能有男朋友?好朋友不在男女,只在一个好字;好了,男朋友也好;坏了,女朋友也不好。我不怕人猜疑、笑话。收进日记本里,总还要拿出来看的,别人知道了,岂不更加猜疑?”
吉方良很感激赵玉荣的一片深情。既然她愿意那么做,也只好由她去吧,照片送给了她,就由她做主了。
吉方良帮助赵玉荣把被褥、蚊帐、衣服放在一起,打成一个大背包,把书籍、文具都装进书包里,洗漱用品用具都放在脸盆里,然后装进网兜。终于打点包裹完毕,赵玉荣见他满脸淌汗,忙去打水,两人洗了手脸,坐下来休息。
天还早,赵玉荣又带吉方良来到她的卧室。房间的地面是青砖铺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前墙的镂花窗下,是一张梳妆台式的、古色古香的三抽桌,桌上靠墙的书架整齐地摆放着一排书本。他仔细看了看,竟是赵玉荣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初三的几乎全部的课本和作业本。她这个家除她而外再无人识字,家里人见她视若宝贝,自然也不敢随便翻动。吉方良抽出一本,是小学第七册算术。他翻开一页,只见在几个题目旁边分别写着这样的字:“良先答”,“我先答”。他不解,问她“什么意思”。赵玉荣笑了,说:“那时候,你的算术成绩总比我好,我不服气,暗暗和你较劲,看老师提问时谁先答出的问题多。”
吉方良从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的一本红封面的日记本,在衣服上擦了擦,看着赵玉荣,双手送到她面前,郑重地说:“玉荣,祝贺你以优异成绩考取滨淮县高中!”赵玉荣看见,立即两眼闪亮,她并不推辞,迅速接过日记本翻开来,只见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两行钢笔字:玉荣同学:愿你展开矫健的翅膀,搏击风云,勇敢地飞向理想的天地!学友吉方良初中毕业赠言。
赵玉荣激动得把日记本久久地贴在胸口上,她面色红润,眼眶里饱含着晶莹的热泪。她看着吉方良问:“方良哥,你说我的理想天地该在哪里?”吉方良鼓励她说:“在北京,在上海,总之,你前途远大,不可限量!”赵玉荣突然脸红了,说:“我到哪里去呢?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一个人,不许对别人说。”吉方良走过来,说:“什么秘密地方?”赵玉荣突然伸出双臂,搂住吉方良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说:“不管在哪里,我也要回到滨淮来,永远和你在一起!”
赵玉荣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绿色塑料封面的日记本和一支钢笔,说:“方良哥,我也有东西送你。”说着送到吉方良面前。吉方良打开日记本,看见扉页上也写着一句话:“方良哥:请用这支笔,这个日记本,书写理想,书写爱情!妹玉荣初中毕业临别赠言。”
中午,赵大妈烙了新麦面的发面炕饼,还妙了豆腐、豆芽、鸡蛋招待吉方良--眼下在吉庄大队,这算是上等饭菜了,真不知道赵大妈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女儿这位青梅竹马的朋友。吃饭的时候,赵爷爷从队场上回来了,看见吉方良也很高兴,问了他一些家庭情况;吉方良如实做了回答,赵爷爷听了连连叹息,似乎想起解放前的事情来。吃过午饭,吉方良背着大包,赵玉荣背着书包,提着网兜,赵大妈和赵爷爷反复交代了玉荣一些生活上应注意的问题,他们便一起上路了。走在去县城的田间小道上,他们像一对放飞的小鸟,心情无限欢畅自由。蓝天白云下,田野像一块色彩斑斓的大地毯,一片片火红的高粱,金黄的玉米、谷子,碧绿的山芋、水稻,还有绿如长龙的树林,闪耀着粼粼银波的小河流水。多么美丽的家乡风光啊!赵玉荣和吉方良激动地唱起了电影《上甘岭》插曲《我的祖国》。
虽然处暑已过,天气仍然很热,两人走了一段路,身上脸上都渗出汗来。赵玉荣掏出手绢擦干自己脸上的汗水,又来给吉方良擦汗。她在吉方良头上、额上、腮上、唇上反复擦拭着。天气太热,汗水擦掉一层又生出一层来。吉方良看着她,两眼充满怜爱之意。玉荣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擦汗一边说:“把眼闭起来,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吉方良闭起眼睛。她擦完汗,在吉方良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吉方良猛地睁开眼睛。赵玉荣脸红红的,说:“你这什么苹果?又苦又咸的。”
吉方良笑了,说:“难道你的嘴是甜的?”
赵玉荣说:“我的嘴就是甜的,不信你来尝尝!”
吉方良鼓起勇气,果然在赵玉荣唇上吻了一下。赵玉荣说:“怎么样?比你的甜吧?”
吉方良摇摇头说:“不,也是又苦又咸,和我的差不多。”
赵玉荣猛地搂住吉方良一阵狂吻。吉方良也紧紧搂住了她。两个青年人挣脱了家庭的束缚,在蓝天白云之下,葱葱绿野之中,亲吻在一起,拥抱在一起。小鸟从天空飞过,热风从他们身边的高粱地里吹过,汗水从两个人的头上脸上涌出来,他们全然不顾。
吉方良一直把赵玉荣送到县中,陪着她报了名,缴了费,领取了课本,又送她到宿舍,帮她挂好蚊帐,安放好应用之物。分别的时候,赵玉荣把吉方良送出大门外,十分不舍。
吉方良说:“回去吧,刚刚开学,宿舍很乱,别丢了东西。到学校我会给你写信的。”他走了很远,回头看看,赵玉荣依然在校门外站着,他向她挥挥手,呆呆地看了一回,只得转过身,依依不舍地走回家。
随后三年中,两个人果然互不爽约,学习之余不断通信,互致问候,互诉衷肠,互相勉励。只是相隔数百里,长期不得相见,面对日出月落、花开花谢,难免相思之苦。日思夜盼,好容易盼到放假,回到家里,又有家长阻隔,两人只好想方设法,找准机会相聚一处,互诉衷肠,互致爱意,如鱼得水,无限欢洽。随着年龄增长,知识丰富,双方爱慕之情益深,不论谁有了心事,即便不告诉父母、兄妹、老师、同学,却一定要告诉对方,认真听一听对方的意见。好像对方已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不可或缺,谁也离不开谁。如果两三周接不到对方的书信,就以为对方出了事情,白日无心学习,夜晚幽思难眠,必得写信去问一问,直到收到回信,确信对方平安无事,方能放心。为此,吉方良写了一首小诗--《月亮,我最知心的朋友》,以记此情,抄录于下,以为鉴证。
月亮,我最知心的朋友,
只有你最懂我内心的忧愁。
每当夜深人静,
我悄悄守望在窗口,
默默把你等候:
盼望你带来她的消息,
再捎去我的问候。
有时你对我笑,
把她的喜讯报告;
有时你对我哭,
告诉我她的愁苦。
好朋友啊,请你把她劝导,
切莫为分离烦恼,
相爱的人最脆弱,
莫让她忍受煎熬。
月亮,我最知心的朋友,
只有你最同情我们的遭际。
说好永不分离,
最终还得分离。
人生不能只为自己;
爱情就是奉献,
为了对方,割舍自己。
父母们,太势利,
世人们,怎么理解我们的情意?
他们为了自己,
却忍心我们分离;
分开了,又怎能割断关系?
她在那边哭泣,
我在这边叹息,
愁云惨雾几百里,
何时得已?
月亮,我们最知心的朋友,
只有你最了解我们的心意。
你说天官太高,
那儿寒风凄凄。
人间虽有冬天,
但冬天过去就是春季。
你为我们哭,
泪珠淋漓;
你为我们笑,
满脸喜气。
你一年四季照我,照她,
试图把红绳挽系;
只是风儿太大,
常把红绳吹离。
你总是说“没关系,
风,是暂时的,
情,是永恒的;
只要忠贞不渝,
结局定然圆满。”
谢谢你,
我们最最知心的朋友;
谢谢你,这一份
至真至诚、至善至美的情意!
我们期盼着:
冬去春来,东风和煦,
海清河晏,波澜不起。
让我们双挽红绸,
同举美酒,
一起谢你,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