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方良怀着异常激动的心情给赵玉荣写完回信并及时寄给她。他回来又把赵玉荣的来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想了一回,然后珍藏在日记本里。他有一个自订的书箱,是专门收藏赵玉荣来信的,高中三年,她给他的信一封不缺地收存在里面。他在信封上给每封信都编了号并注明写信日期。三年来,这只书箱一直伴随着他,开学带往学校,放假带回家来。如今他分配工作了,又带到了王集小学。这书箱不大,木板钉做的,外面刷了油漆,像个妇女的梳妆盒。吉方良总是把它放在枕头边,而且上了锁。想念赵玉荣的时候,他就打开书箱,一封接一封地读这些书信,默默回忆当时的情景。每一年他不知要读多少遍,以致每一封信,他只要看一看信封上的日期和编号,就能记起它的内容,有些段落,他甚至能够背诵。
他想起他在师范,她在高中读书时的情况。他和赵玉荣虽然不断有信来住,但并没有因此影响他们的学习,倒是双方都要在对方面前表现自己,都要拿出最好成绩给对方看,因此反而促进了双方的学习。如今吉方良虽然工作了,依然抱着这种想法:玉荣这么看重我,我在工作上要是干不出点成绩来,必然会让她失望;我一定要好好工作,拿出成绩给她看,也不枉她这么看重我,爱我。
上学期间,学校没有安排吉方良上课,而是安排他听了一些老师的课,因此他学习到不少宝贵的教学经验。但是,他把王集小学老师的课和师范附小老师的课相比,与在师范学习的《教育学》《心理学》原理相对照,也发现了不少问题。最普遍的问题是教法太死,让学生机械记忆的东西太多,启发学生理解记忆的太少,因此不利于开发学生的智力。张景文是学校毕业班的语文把关教师,他带出的学生,每年的升学考试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他反复强调个“熟”字,说“熟能生巧,巧能生精”。很明显,这是私塾式的教学方法。听课后他设计了一些教改方案,期待着自己正式上课时改进一下课堂教学。这学期,学校分配他教五年级的语文,正好给了他一个实施他的教改方案的机会,他计划按照自己的想法对语文课的教学进行一些改革,使学生学得灵活一些,实用一些,轻松一些。
人最难改变的是习惯,不论好习惯坏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王集小学的学生,习惯了老师们多年来使用的多记多背的语文教学方法,对于吉方良的启发式教学很不习惯,因此很难接受,他们总等待着吉方良讲解完课文,把问题的答案抄给他们去背。可是,吉方良根据他的教学安排,却要引导他们思考课文内容,充分理解,融会贯通,自己得出问题答案来,于是双方产生了矛盾。
一天,吉方良讲读完一篇课文,接着进行课文总结。
他说:“根据课文的内容,根据我们刚才的讲读分析,请同学们说说看,这一课的主题思想是什么?”
问题提出后,大家一片愕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人回答。半晌,总算有一个学生举手了,说:“吉老师,主题思想你还没有抄给我们,叫我们怎么回答?”
吉方良很吃惊,进一步解释说:“主题思想不用抄,只要把课文内容弄懂了,理解了,认真想一想,就会自己总结出来的。比如,我们听《乌鸦和狐狸的故事》,这故事说明了什么道理?我们从中受到什么教育?这就是主题思想。”
有的同学说:“说明狐狸很狡猾。”
吉方良问:“乌鸦怎么样?”
学生说:“乌鸦受骗了。”
吉方良又问:“乌鸦为什么会受骗呢?”
学生说:“因为它听信了狐狸的花言巧语。”
吉方良说:“对,听信别人的花言巧语就会上当受骗。--这就是这个故事的主题思想。”
班长李小锋有些着急,站起来说:“宋老师说,上级是根据国家编的参考书,不论哪个学校,都要服从参考书。你说的保证跟参考书一样吗?”
吉方良又是一惊,解释说:“参考书是老师教学的参考资料,不是规定各个学校的教师都必须照着参考书教的。”
学习委员周玉生见李小锋说服不了吉方良,也站起来说:“吉老师,我听六年级的老张老(指张景文。学校还有个青年教师张雨生,学生叫他小张老师)说考初中的卷子都是中学的老师批改的,他们并不熟悉小学的课文,所以批改试卷都是照着参考书的,你答的和参考书不一样,他们算你错,不给你分数。”
孙金铃恳求说:“吉老师,你就把主题思想抄给我们吧,我们记性好,背得快,你今天抄给我们,明天提问,我们保证都能答上来。”
这堂课尽管吉方良课前进行了认真备课,但由于学生不能理解和接受他的教学方法,所以教学效果很不理想,总结课文和课堂作业两项任务都没有完成。他从课堂上走下来,心里沉沉甸甸的,很难过。他想张景文是毕业班的语文把关教师,中心校语文教研组组长。于是他决定访问张景文,弄清事情的真实情况。
张景文听了吉方良反映的情况,说:“……老师启发引导,学生是能说出一些道理,但总不够全面,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语言组织上也有问题,考试时失分太多,一下子平均成绩下降五六分!这一来学校领导有意见,学生家长也有意见。”
吉方良问:“怎么会这样?学生只要道理说得对,语句有点问题也不能扣多少分,因为问答题主要是考学生明白事理,不像考作文,文章结构语言占很多分。”
张景文说:“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我们的学生知识面狭窄,用词造句欠当,道理说得不够准确、全面、深刻。第二个是批改试卷的老师死啃上边给的标准答案,一点不灵活。这标准答案都是从参考书上抄来的,因此参考书上的意见成了唯一标准。稍有不同,轻则给半对,扣一半分;重则算全错,分不给……”
争论自然没有结果。吉方良想:难道只有死记硬背才能考出好成绩吗?仔细研究,这死记硬背也并非私塾的传家宝。私塾这种教学形式是孔子开创的,孔子是私塾的开山祖师。《论语》是一部记录孔子及其门徒言行的书,然而从《论语》中却看不出孔子要求学生死记硬背的言论,倒看得出孔子教学也是采取谈话的方法和讨论的方式。可见,死记硬背是后来的教书者,根据封建的科考制度规定的。历代的封建统治阶级为了培养俯首听命的顺民,必然要竭力灌输封建的伦理道德,要他们当作金科玉律,死记硬背,牢牢记住至死不忘;而儒家的学说正好迎合了封建统治阶级的需要,便成了封建统治阶级培养和选拔人才的必读、必考之书。私塾里,学生从《三字经》《千字文》,到四书、五经,全部要求背诵。“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书全部背熟了,先生再开讲,学生也就容易懂了,这当然也有道理。只是那样太浪费时间,所以有的人读一辈子书,竟连一封信也不能写。现在是新社会,需要的是建设社会主义的全面人才,不仅会读书、写字,更要能学以致用,能解决实际问题。所以决不能只教学生死记硬背,只考虑多考几分,必须根据国家的教育方针来教育学生,培养全面发展的人。因此他想,不论教改困难多大,他都要坚持搞下去。也许正像张景文说的,“猴子不上套,多敲几遍锣。”学生慢慢就会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