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镇

2023-10-23 10:20417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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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合镇的姜永顺老汉养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儿,从而引起三合镇三家大户的一场争斗。

为把姜永顺老汉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儿聘说给自已的子弟,三合镇的三家大户明里暗里叫着劲争斗起来了。他们是村北姜家胡同的姜德庆家,村西胡家巷的胡长业家,村南何家场的何福春家。这三户人家正是三合镇三姓氏中的顶尖大户。

三合镇是河东绛州禹县县北的第一大镇。全镇四百余户,三千来人,分属姜、何、胡三个姓氏,除此三姓外三合镇再没有别的旁支杂姓。三合镇的村名便是由此而来。

前一阵子来提亲说媒的人都快把姜永顺家的门槛踢塌了。在那纷至沓来的提亲说媒的婆汉们鼓噪喧嚣的烦乱中,姜永顺老汉应酬有序方寸不乱,他早在肚子里把主意拿实在了:除了那三家,他和谁也不联姻攀亲。可是当那三家现在真的都请上媒人,踏进门来聘说他的女儿,并为此叫板带劲地争斗起来时,姜永顺老汉却又熬煎作难起来了。他不知道现在究竟该把女儿许给这三家中的那一家?论房子论地,三家不差上下;看家门大小,三家一样人丁兴旺;讲家风德性,户户芝兰玉树。唉,真真麻缠。面对这个问题姜永顺真想和这三家都沾亲带故地联上姻攀上亲。可他只有两个女儿,二女儿实在太小,这三家看上的都是他的大女儿桂贞。

姜永顺多少也看出一点大女儿的心思,她心里已经有人了。大女儿看上的是已经出了五服的同姓姜德庆家的老三——姜青山。他们两小无猜,一条胡同里长大,早两年还常在一起耍哩,只是这两年大了懂得了男女间的忌讳,他们才少了往来。不过大女儿对另外两个少年即何福春的独子——何秀峰,胡长业家的大娃——胡松涛也不反感。他们一个村子里长大,又都在三官庙学堂里念过书,彼此都不生疏。

“究底订说给谁家呢?”多少年来精明的姜永顺老汉还没有如此这般地费过神呢。还是他的女人看出了精明一世的男人憋闷在心里的烦躁,她及时地提醒男人道:“咋不请‘歪嘴阴阳’来看看呢,听人说看得准着哩。”“咦,对呀,咋就没想到那个歪嘴子呢。”姜永顺堵塞多时的心窍在女人的点拨下终于开启了通畅了,于是那精于谋算的灵气又回归到他的眉宇间,使他又活泛起来。

在中条山下的绛州一带一直时兴着一种风俗:一般人家办红白喜事、置地盖房、择亲选婿、甚至出远门上路,都要请个阴阳先生给看看,好去疑解惑图个吉利。在众多的阴阳先生里,中条山上的“歪嘴阴阳”最有名气。“好,就这么着,明日我就上山寻去,反正现在地里屋里都没有啥缠手的活儿。”姜永顺老汉决定明天上中条山去请“歪嘴阴阳”来算算卦帮帮忙,看看把大女儿许配给那三家的哪一家合适。

两天后,姜永顺老汉还真把中条山上很有名气的“歪嘴阴阳”请进了三合镇,请进他村北巷底的小院家中。

一进哨门,这位歪嘴先生便麻利地从肩上的褡裢里掏出罗盘。“不,不。”姜永顺连忙制止,“先生,不是看咱这块宅院。”他怕多掏了银钱。“晓的。”“歪嘴阴阳”用手中的罗盘顶顶头上的灰白相间的瓜皮帽,用不屑的眼白瞭了下姜永顺,便径自端着罗盘在院子里走动起来,不再理会身边有些手足无措的姜永顺。“歪嘴阴阳”端着罗盘在院子里转了三圈,才收起罗盘,卸下褡裢,拍打着身上一路染上的尘土,走进敝着门的上房,嚷道:“叫你屋里的给咱弄些吃的麻。”

这位长着一双神兮兮的三角眼,再配上五官底下那张歪向右面永合不严实的嘴巴子的阴阳先生的确给人一种冷峻而又神秘,甚至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的感觉。然而,就是这位长得清瘦颀长略带驼背,常年都穿着长袍马褂,谁也叫不上来名姓的如闲云野鹤般的“歪嘴阴阳”在中条山一带却很有些名气,一般人是不好请到的。请不到,并不是说请不起。只是因为他常年云游四方居无定所的缘故。别看他长的丑陋,据说肚子里确实是有一些真货,什么卜卦扶乩、奇门遁术、风水阴阳、拆字相面、捉神弄鬼、天文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通。

“老哥。”先生嘴歪,但吐出来的字却不走样的清晰。“你这座宅院二十前可不浑全,它当时一面漏雨两面通风兜不住财。所以,你祖上三代置下的家业,不及你这二十年的多。”“歪嘴阴阳”进入角色并石破天惊一语道中,姜永顺闻言惊得差点跌闪到饭桌底下去。此话要是由三合镇任何一位上了年岁的人说出来,一点也不让人感到惊奇和意外,可是这话由“歪嘴阴阳”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十八年前,你动了西边的土。”“歪嘴阴阳”掐捏着手指头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巧的是你在西南角上安了个茅子,这就兜住了风,挡住了雨,就护住了你祖上不太兴旺的财路,对不对?你是不是十八年前盖的西房?”姜永顺满眼惊诧,一脸敬佩,不住嘴地说:“对,对对的,我是十八年前盖的西房,盖完房,就手在西南角上安了茅房。”面对姜永顺的惊诧和敬佩,“歪嘴阴阳”不为所动,在他那张歪撇着的嘴角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自满和得意。他用手抹一下嘴角上沾挂着的馍花菜汁,把碗筷朝前一推,起身抬腿跨出门去。姜永顺不知先生有何贵干,也慌忙放下手上的碗筷,随后跟出来。“歪嘴阴阳”径自走进那个在吃饭时不应提说的却偏偏被一再说起的茅房,不管不顾地掏出阳具‘哗哗’地尿起尿来。把身后跟来的姜永顺羞臊的满脸通红,他以为阴阳先生是来实地查看这块“兜风堵雨护住财”地福地呢,谁想他是解手尿尿来了,真扫兴。

“美中不足呀。”闻声,姜永顺机灵地转回身,只见“歪嘴阴阳”如同常人一样打个战颤,抖抖身子,别掖着肥腰大裆裤,面对着羞臊得满脸通红的姜永顺连一点歉意也没有,只顾拍打着茅房口上长着的一棵粗壮的椿树说:“要不是这棵椿树,老哥,你这家可是发达不到这样的程度。”“歪嘴阴阳”神兮兮芒刺一样的目光,直直地定在姜永顺惊诧中带有乞求的脸上,不幸的是先生并不给他解答,而且留下一个扣子一个悬念,这才是先生的拿手绝活。

“咣当”一声,虚掩着的哨门被猛猛的推开,旋即欢欢势势地跑进来一个黄毛小丫头。这小丫头是姜永顺正在三官庙里念书的小女儿姜淑贞。“爹,今天书房里......”小女儿话没有说完,看见当院站着一个怪模怪样的生人,便做一个鬼脸,跑进厦屋里去了。

“书房放学咧,把几个娃子唤来,先生给瞅看瞅看。”姜永顺对阴阳先生说着同时转过脸不加思索地扯开嗓子喊起来:“二女,二女,去到巷口上把三山喊来。”小女儿姜淑贞不情愿地从厦屋里出来,噘着小嘴嘟囔着道:“唤人家来做啥呀?”不经意间小小的二女却提出一个紧迫的不能回辟的问题,姜永顺抻着脖子咽下一口唾沫,心想:是呀,叫人家三山来干啥?总不能说叫人家来是算命相亲吧。“你就说让他帮手抬东西呢。”还是“歪嘴阴阳”精于世故随意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

二女儿欢欢地跑出门去了。

三山,官名叫姜青山。他虽和姜永顺是同姓,却早已出了五服。他是三合镇数一数二的老财东姜德庆的小儿子。姜德庆虽于三年前撒手归西了,但他挣下的庞大家业,连同严谨的家风都完整地留传给后人,没有因为他的离世而受到丝毫减损,反而还得到了不断的光大。

姜德庆老人留有三男二女,现在除了小儿子姜青山尚在三官庙学堂里念书没有成亲外,其余四人都已成家立业。老大姜春山是个老实厚道的庄稼汉,三年前接管家业成了户主;老二姜寿山除了精通农活外还有一手绝好的木匠手艺,镇子里或邻邦村谁家修房盖厦都请他帮忙;两个妹子都已出嫁。

姜青山家那排场漂亮的连套在一起的两四合院就坐落在姜家胡同的巷口上,那青砖到顶的高大门楼,鹤立鸡群般把周围一片土打围墙的农家小户比的更加低矮残破。单单这个全砖哨门楼就足以让半村乡民羡慕死了。那门楼里连套在一起的两进四合大院,以及川套里连成片儿的几十上百亩水浇好地,更是叫一般贫家小户不敢想了。

“叔,抬啥东西呢?”姜永顺循声一看,差点跌闪到当院。原来二女唤叫来的不是少年姜青山,而是壮实如牛的老二姜寿山。“错咧,错咧。是唤三山哩。”猝不及防的姜永顺忙中出乱,差点失口说出真话,便又连连改口道:“不,不是,是......”慌乱中姜永顺更加语无伦次,末了才道:“是书房里的事,我想问问三山。”姜寿山看着一脸窘相的姜永顺,“嘿嘿”干笑两声,抬手搔摸一下头上短硬黑密的头发,尴尬地说:“三山才从书房回来,正吃饭哩,我唤他来。”说罢便扭身出了哨门。

面对二女儿活活闪闪的一双大眼窝,姜永顺哭笑不得,好在姜寿山进哨门前“歪嘴阴阳”正好进了上房,避免了一场更大的尴尬。

为防再次难堪,姜永顺也进了上房。他要准备一下,他不能让刚才结束的难堪再现。姜永顺把上房山墙根箱子上的一堆杂物搬腾开。看来他要假戏真唱,等姜青山来后,让他真的动手帮忙搬抬这个根本没必要挪动的大木箱。“歪嘴阴阳”立在一旁,一脸怪怪的笑,看来他还在嘲讽刚才那场不期而至的笑话呢。

“叔。”院子里响起一声不再稚嫩的、已有了重重喉音的声音。“哎,三山来咧。”姜永顺话到人到,立马迎到上房门口。精干结实的少年姜青山便立在他的脸前。“叔,你要问书房里的啥事情?”“腾”地一下姜永顺觉的脸上烧起火来了,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怕啥还偏偏就来啥。“噢......”姜永顺厚着老脸支吾着说:“不问,不问书房里的事。来,三山帮叔把箱子抬一下。”少年姜青山心里有些诧异,还是过去帮着把那个大木箱子从山墙根抬到窗台底下。“叔,还干啥?”抬完箱子,姜青山直起腰,回头看着身边那个丑陋怪异的陌生人,他讨厌那双在他身上脸上搜来扫去转个不停的有些诡秘的三角眼,更讨厌那张歪撇着的合不严实的嘴巴子。

“三山,坐下歇歇。”姜永顺不想让少年人马上走掉,他有意说着闲话拖延着时间,以便让“歪嘴阴阳”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个少年人的面相看准。“叔,再没啥事的话我就走了。”少年姜青山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却实在想在这院子里多停留一会。这院子里有位美丽的姑娘早就钻进他心窝,他立在这上房里,操心的却是西厦屋里的响动。

“小伙子。”“歪嘴阴阳”侧身挡住少年姜青山的去路,用他那特有的闪闪烁烁的三角眼不住地打量着少年姜青山,好一阵才悠悠缓缓地道:“能请教学生娃一个字吗?”“啥字?”少年姜青山扬扬眉,两颗乌黑的眸子中闪出疑惑警惕的目光。“随意,随意啥字都行,只要写一个字就行。”“歪嘴阴阳”说。

姜青山不情愿地侧头看看姜永顺,他从来不愿受人罢布,尤其现在不愿受这个怪异的陌生人的罢布。“噢,是这,这位先生也是一住读书人,他就是想请教请教你喀。”姜永顺从中打着圆场,他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窘迫和尴尬,重有了往日的精明。恢复常态的姜永顺极力怂恿着姜青山再道:“你就给他写上一个字,学生娃喀,怕啥。”

“歪嘴阴阳”的一对三角眼始终没有离开过姜青山的脸,对少年的一颦一笑,甚至是不经意的扬眉都不放过。“歪嘴阴阳”是个很敬业的人,他不看则已,看就要把实看准,决不能看走了眼。这是为了主家,也是为了自己的名誉。

姜青山不很情愿地顺势蹴下,拾起一块垫箱子用的瓦碴片,在地上毫不犹豫地写下一个漂亮的‘义’字。“好了吧。”姜青山拍打着手上的浮土站起身来,表现的既不局束更不浮躁。“好咧。”“歪嘴阴阳”说话时在他的三角眼里竟流露出一串少有的惊喜。姜青山走了。

姜永顺随后和“歪嘴阴阳”回到上房,坐到堂前的供桌旁。作为主家,姜永顺就有些急不可待,他太想知道结果了。这种急切,决不亚于想知道在茅房口上究竟该不该栽种那棵椿树的心情。因为这个结果才是他今天特意请先生上门来的全部目的。

“歪嘴阴阳”掩住心里的惊诧,不无卖弄地咂着响舌道:“好个‘义’字,天尊地卑,乾坤定矣。易经上说:‘有义则可久,可久则贤人之德。’单单这个‘义’字,就足可托负终身。老哥,你的心思没有白费,这是一个绝好的苗子呀。”“歪嘴阴阳”说时有些手舞足蹈起来。“这是从拆字法上推算的,我再给你说说这娃的骨相,真是一副好骨相呀。这娃山岳垂正,悬凹相宜,光明如镜,血气相应。这都是难有的贵相呀。老哥,这娃以后是干大事的材料。”“歪嘴阴阳”说的太好太玄了,姜永顺反到有些不太相信了,一个乳臭未退的学生娃,咋的就能有了‘贤人之德,贵人之相。只要日后家道不在他手里败落了就足够了。

“只是......”“歪嘴阴阳”沉思良久后像是自语,又像是怕掐算不准似的,对着姜永顺不住地摇晃着脑袋,那灰白相间的瓜皮帽也随着他摇晃不停的脑袋在半空里呈四十五度角来回地晃动着。

“咋?有啥说道?”姜永顺紧张起来了。“歪嘴阴阳”只管轻摇着头,并不准备回答他焦躁不安的催问,在他的三角眼里慢慢聚集起一层让人思谋不透的微波。“咋?有麻哒?”姜永顺再问。“这娃骨相好着哩。”“歪嘴阴阳”说话了,“只是,这娃颧骨正中有一个明显的黑痣。”“主凶?”姜永顺的双眼睁得大大的,里面布有一丝惊恐。“歪嘴阴阳”沉沉地点点头,说:“这娃中年以后有一场躲不过的大难。”“噢......”姜永顺倒吸一口凉气,先生说得又过卯了,他又有些不信了。

说实在的,在这上门提亲的三家中,姜永顺最看上眼的还正是这同姓姜家的三小子。无论是在家业上,还是在品性相貌上,他都觉得这个三山和大女儿桂贞般配。要不是思谋得太细,要不是另外两家也缠磨的太紧,也许他早就和同姓的姜家订了亲家了。

“老哥,再看一家?”如果不是姜青山左颧骨正中的那个粗看不起眼,细看很明显的黑痣,“歪嘴阴阳”是要成全这桩婚事的。的确,多少年来他还没有看过骨相这那好的少年,再配上少年写出来的那个‘义’字,这样的少年就更少了。可是,他脸上的那颗黑痣长的实在不是地方。他不能因为一时疏忽失算而毁了自已的一世名声,他知道姜永顺老汉还有两个选择,那就不妨再看看。尽管他不相信在三合镇还会有比这个少年骨相更好的人,但还是要尽尽心,万一呢?

“再看一家。”姜永顺应声时却有些犯难,下一个咋看呢?总不能再找托词叫人上门来抬东西吧。他沉吟一下道:“走,咱到街面上看去。”看来他还是想出了办法。姜永顺引着“歪嘴阴阳”出了哨门,拐过巷口就上了街镇。

偌大的三合镇就坐落在中条山下,一条南北走向的官道从镇子中间穿行而过,形成一道街面。沿街的住家开着几家店铺,其中一间专营木器家具。这便是三合镇首富胡长业家开的木器店,也是这街面上最大的一间店铺。

五十开外的胡长业是个典型的土财主,他的家业全是靠精打细算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胡长业除了这间店铺外,在西门外的川套里还有八十亩好地。胡家在村西的四合院与村北姜家的不一样,姜家的是两进四合院连套在一起的,胡家只有一座四合院,但他的每一间房子都比别人家的宽,比别人家的大,比别人家的高。他家的砖门楼也比姜家的排场。哨门外是他家的碾麦场,场子西头一溜五间土坯房,三间做牛房马圈,两间住熬活的长工。他家雇了两个长工和一个学木匠活的伙计。牛圈里养着两头牛、两匹马和一头专门拉碾子磨面的黑叫驴。

胡长业有个兄弟叫胡长胜,是镇子上有名的瓦匠。他农闲时常和村北姜春山的兄弟姜寿山搭伙出去给人家盖新房修旧厦,他们一个木匠,一个瓦匠,二马连环相得益彰。胡长业养有两个儿子,长子胡松涛,次子胡松林。姜永顺领着“歪嘴阴阳”来算命相亲的便是胡长业的长子胡松涛。

胡家的长子胡松涛和姜家的老三姜青山一样,也是三官庙书房里的学生娃。

来到胡家木器店前,姜永顺探头朝里一瞅,胡家老大胡松涛果然端坐其中。在提亲之事,姜永顺已留心这少年一段时间了,每到晌午饭食三官庙书房放学之后,这胡松涛吃完饭,不是像一般穷汉家的学生娃,给爹妈搭手帮忙干些零七八碎的农活,也不像一般富家子弟丢下饭碗,就端端地去了三官庙的书房里像没笼头的马驹在里面由着性子蹦跳。他丢下饭碗总是急急地往店铺里跑,去招呼一阵生意,替换伙计许旦娃吃饭,这也是为日后将来做准备。胡长业也时不时人前人后地说两句:这娃子生来就不是做庄稼的料。

“歪嘴阴阳”顺着姜永顺的眼势往店铺里溜一眼,见账桌前果然端坐着一个周正的少年。“歪嘴阴阳”便背剪着双手,大模大样地走进木器铺。端坐在账桌前的少年胡松涛见有人进来,便起身用一句热情而又不失商人口吻的话招呼道:“来咧,喜好啥,请随意看。”“随意看看。”“歪嘴阴阳”应和着,摆出一副随意的样子,在满是桌椅板櫈箱子柜子的店铺里转游起来。他不时地摸摸椅子,拍拍桌子,可是那双狡黠的三角眼却一直没有离开少年胡松涛的脸。他看到的这个少年是长脸、宽额、深窝眼、高鼻梁、长长的头发软软地在脑门上一分为二梳向两边,显得一脸的灵秀。这个少年和刚才看过的那个少年,有着根本的不同。那个敦敦实实,这个精精瘦瘦;那个圆脸短发,这个长脸长发;那个英武,这个灵秀......

“只管看,活儿细法着哩,一律楸木,面儿像打了蜡一样油光。”少年胡松涛俨然以商人的口吻不无自夸地推销着木器家具的同时也在推销着自己。伙计许旦娃早就给他说过:上门来的买主比天大。天再大也不会给你带来一分钱,上门来的好买主掏出来的钱能让你买房子买地娶媳妇。

“嗯,好着哩,不仅面儿油光,就是木料也都实实在在的。”“歪嘴阴阳”的初步看相已经结束,他有意搭着话茬,转到店门口的敞亮处,在账桌前对着脸儿和少年胡松涛扯说起话。“你是伙计?”“歪嘴阴阳”明知故问。少年胡松涛笑着摇摇头没有吭声。“是掌柜?”“歪嘴阴阳”再问。胡松涛还是不言传地摇着脸笑。明知故问的“歪嘴阴阳”要得就是这样的效果,他在账桌外的一把直背靠椅上坐下,三角眼盯在胡松涛正在悠闲而又灵巧地拨拉着算盘珠子的手指,再道:“不是伙计,不是掌柜,那是什么?”“歪嘴阴阳”有意调侃着,“那你就是少东家了。”

少年人被撩拨起来,他眨闪着深眼窝不无好奇地问:“先生会算卦?”“信不信?给你测上一卦如何?”“歪嘴阴阳”继续引诱着。“行,那先生给算算。”少年人像河湾里的小鱼咬着诱饵上钩了。

等在木器店门外的姜永顺耐不住性子,也悄没声息地蹭进门来,静静地立在“歪嘴阴阳”身后偷听着。“咋个算法呢?”少年胡松涛再问。“先给你测个字吧,你随意写一个字,我给你拆拆字,你看准不准。”“行。”少年胡松涛爽快地应着,就抄起账台上现成的毛笔,在砚台里蘸饱墨,顺手再从账台下抽出一张纸,铺在账台上。他握笔拿开架势,这时却犹豫了起来。“写个什么字呢?”胡松涛一时不知该写个什么字。“啥字都行,随心所欲,自自然然顺手写个字出来就行。”“歪嘴阴阳”极力怂恿着。胡松涛看见账台上那一摞子账簿,便下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一个‘利’字。“歪嘴阴阳”撇嘴瞪眼暗自一惊,‘义’和‘利’在经书里恰是排在一起的。这不能不让他惊奇,如果今天这两少年人写下的两个字不是巧合,那就是天意了。“歪嘴阴阳”再次定定地端详起这个让他吃惊不小的少年。多少年来,他云游天下四海为家,经见过是世面可谓不少,可今天三合镇的这两个毛头小子太不同凡响了,他们的骨相再配上他们随手写出来的字,真是精妙绝伦的天作之合。什么是命?这就是命!姜永顺在背后轻轻捅了一下有些失神失态的“歪嘴阴阳”。在姜永顺的提醒下,“歪嘴阴阳”回过神后不留痕迹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晃着脑袋眨吧着三角眼,连声为胡松涛随手写出的那个‘利’字叫好,“好字,好字。好一个‘利’字。高卑以陈,贵贱定矣。易经上说:‘有利则可大,可大则贤人之业。’小伙子拿笔记下这话,永远记下。你天生就是干大事的命。”说着“歪嘴阴阳”竟抑制不住地拿手在少年胡松涛的脸上比划着道:“你看,这‘天高地厚,日月清明,三庭平分,五岳朝拱,林深树密,骨血相称。’这是什么面相呀?这是不谋利而利至,不求位而位显,是大富贵的面相。”

“哈哈哈。”立在账桌里的胡松涛仰面朝天大笑起来,尔后,不是很恭敬地说:“先生耍笑我哩。”此刻“歪嘴阴阳”已恢复了常态,他倒显得挺大度地说:“你信神,神就灵。你不信神,神也不怪你。走咧,走咧。不和你闲侃咧。”“歪嘴阴阳”抻拽一下身后的姜永顺。少年胡松涛这才注意到先生身后的姜永顺,忙甜甜地叫一声:“叔。”这个少年胡松涛心窍灵的很,他心里早就惦上姜老汉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儿了,他巴不得把姜老汉喊叫成丈人爹呢。“哎。”姜永顺只应一声,就被“歪嘴阴阳”拽出门去。

出了胡家铺子,避过路人,“歪嘴阴阳”把姜永顺拉拽着蹴在墙拐角,用不容置疑的甚至是斩钉截铁的口气说:“就是这娃,实实没一点差错,这娃不仅是干大事的眉眼,他还有享福的命。”姜永顺却不无疑虑地问:“我咋听着这两娃的卦是一样的呢?”闻听姜永顺此言“歪嘴阴阳”感到一阵悲凉,他争辩着说:“咋就是一样的,分明是不一样的么。”对不懂行的姜永顺他毫无办法,他总不能搬开经书和他争论。

“你倒是说说,这两个娃子那个更合适?”姜永顺固执地提出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你听我说,这两个娃子任意一个都行,不是还有一个吗,要不咱再瞅看一下再说再定。”“歪嘴阴阳”被这两个英俊美少年的非凡骨相鼓惑起来了,他倒要看看这不起眼的三合镇究竟藏龙卧虎般地暗隐着多少才俊。“这个咋个看法呢?”“歪嘴阴阳”问。姜永顺抬眼看一下当空升起的红日头,再照一下地上的影儿,猜想此刻学生娃们也该进三官庙书房上课了,便道:“这时候估摸着学生娃们都该到书房去了,咱到三官庙书房去。”

三官庙是三合镇三姓人家的官庙,它孤悬在村外山坡沿上,背后跨过百十丈空旷的坡沿旱地便是拨地而起绵延百里的中条山。三官庙里供奉的不是三合镇三姓人家祖宗的神龛牌位,这里供奉的是关公大老爷,因为这座庙宇是早年三合镇三姓人家的先人搭伙共同出资出力修建的,所以,就被叫做三官庙,是三合镇三姓人家的官庙。这三官庙的实际用处并不大,一年除了正月初一的大戏,正月十五的红火热闹和四月初八的庙会外,这三官庙就再派不上多少用场了。至于祭祖分馍,迎新送老三合镇的三姓人家都有自己的家庙。由于它用场不大,又较为宽畅,且又处在村外安宁清静,后来就被用来做了书房。全村凡是能供起学生的人家都把子弟送来读书识字。那姜家的姜青山;胡家的胡松涛;何家的何秀峰,三个少年现在都在这三官庙里念书。早一两年姜永顺的大女儿姜桂贞也在这里念书,并且还和那三个少年同在一个班上。原来在三官庙里教书的是一位落伍的老秀才,他一天到晚除了摇头晃脑地给学生传授些‘之乎者也’的四书五经之外,便再没有了新花样。前两年村上才从城里聘来一位姓贾的新派老师,这三官庙的学堂才适应形势开了新课。

姜永顺老汉和“歪嘴阴阳”说说道道地来到三官庙时,嘈杂的场院已宁静了下来。书房里上课了。“歪嘴阴阳”不想为难姜永顺,他更不想平白地在这里耽误了时间,便道:“他们几家的祖坟穴地都在那?要不咱先看看他们的坟园穴地去。”“对呀,不说我倒就给忘了。”姜永顺显出满脸的欢喜,他为先生的敬业精神所感动。“他们三家先人的老坟赶巧就都在这三官庙后的坡地上,都在一堆哩。”“噢,有这么巧的事情。”“歪嘴阴阳”再次感到有些蹊跷,同时也有了更大的兴趣。他决心要把这三个少年人的根底探个究竟。“走,那咱先去瞅瞅他们三家的坟地。”二人说着沿着墙根转到三官庙背后。

在三官庙后的坡地里栽种着一片果树,树上的果实和绿叶早被初冬的寒风吹落,但是在那秃兀了的枝条间却隐隐飘溢着一团淡淡的雾气,这雾气在这一片园子里游游荡荡的不起也不落,像是挂在枝梢头上的薄纱。“歪嘴阴阳”抬头看着这一团游荡不散的雾霭,在他那有些丑陋的脸上就起了一片惊疑。“你看。”姜永顺恰在此时指着隐在果园里的几疙瘩土坟堆,说:“这下面近前的几疙瘩坟堆是胡家的祖坟;往上快到山根在那棵老核桃树下的坟堆是姜家的;在姜胡两家果园中间斜插进来的那块闲地,闲地里的那几疙瘩坟堆是何家的老坟。”“歪嘴阴阳”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绪,从惊疑中慢慢地镇静下来,这才来回移动着脚步,变换着方向,从不同的角度观测起三官庙后那隐在雾霭缠绕的果园里,由西向东,由低向上的一排溜坟堆。最后他站正方位,端立在三官庙大殿背后的正中间,把专注凝神的目光慢慢抬起,让它越过那三疙瘩坟堆,越过薄雾缭绕的果园,越过山根下那棵树冠参天的老核桃树,把目光停落在隆起的中条山前坡第一座并不太高的被当地人称做‘瑶台顶’的山包上。他沉思了许久,沉思中他脸上的筋肉都痉挛般地抽搐起来。突然,“歪嘴阴阳”大叫一声:“好风水呀!”便不管不顾地甩开大步朝前奔去。姜永顺颠着碎步,慌张地跟在后面也向前奔去。

“歪嘴阴阳”腾云驾雾般快步来到胡家的祖坟堆旁,围着这一二十个土坟包踅转了三匝,没有言语。又径直向上走去。在姜胡两家的果园结合处有一溜即没有栽树,也没有栽种庄稼的空闲地。在这块空闲地里一排儿也堆着几个坟包。“这是何家的坟地?咋闲着不种?”看着何家坟堆周围的一片闲地,先生有些疑惑。

“咦,这个何烧包。”于是姜永顺当着何家先人的坟堆,说起何福春家的经年往事:何福春是三合镇何姓中这一代才暴发起来的富户。但他不是靠挖土刨地务作庄稼发达起来的,他家祖上也不富有,甚至他祖上在三合镇手紧的连房子都盖不起。是到了他父辈这一代不得已才出去闯荡,后来在西安城里站住脚,开了一间布店,挣下一些银钱,才回乡来盖起房置下地。早几年在西门套几家破落了的农户手里买下三十多亩水浇好地,在村南何家场盖起一座三合镇唯一的全砖四合院,最后又在这山坡沿早地置了这一亩三分地,把零散在不同地方的先人们的遗骨迁葬在这里。别人家的坟园一年都要栽种一料庄稼,即是最富裕的胡长业家也把坟园严严实实地撒种上麦子。庄稼汉把土地荒着是会让人笑话的,何富春偏不,他在坟园里不种庄稼不栽树,反到撒种了些花花草草,现在是冬天,草枯花谢看不见花草的绿色了。有稀奇之事,就有稀奇之人。何福春在三合镇就是一个稀奇之人,他有一个不文雅的绰号:何烧包。其实,何富春是个开明人,他生在西安,长在西安。直到在家乡置下房屋地产的老爹死后,他才把西安的生意交给弟弟料理,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回来后农活他几乎不干。夏天,他穿着绸缎,摇着蒲扇,端一把泥壶吸溜着凉茶,满街巷里转。冬天,他穿着狐皮大氅在镇子里来回走。嘴里撇着洋腔,都五十的人了,见了谁都没大没小的,就是有一份好家业......

姜永顺唠唠叨叨地说着,跟着“歪嘴阴阳”来到姜家的先人坟前,来到那棵枝头上缭绕着纱一样薄雾的老核桃树下。“歪嘴阴阳”先仔细地打量打量这几座坟堆,再展开双臂合抱一下老核桃树的树干,那粗壮的树干他竟然一揽合抱不住。他拍打着老核桃的树干嘴里喃喃地道:“宝贝呀!”说着撩起长袍的前襟,直直地向瑶台顶攀去。姜永顺生怕丢了似的紧跟在先生身后也向瑶台顶爬去。

站立在瑶台顶上,身后是巍然挺拨绵延百里的中条山,脸前是广袤的河东平原,眼下是三合镇的三官庙和庙后这云雾缭绕的几十亩果园以及隐卧在果园里的三疙瘩坟堆。“真是好地方。”“歪嘴阴阳”又手舞足蹈起来。“看呀,三合镇的精脉就藏在这三官庙直通咱脚下的这瑶台顶的一条线上。而姜、何、胡三家的祖坟,正好在这条精脉上一排溜儿摆着。就是说三合镇的精气风水,让这三家占尽了。怪不得他们的子孙会有那么好的骨相,原来根儿在这里呀。”

姜永顺把眼睛和嘴巴都张的大大的,他激动紧张的心绪跟着“歪嘴阴阳”一惊一诈的渲染,混混沌沌地进入了另一个境界。终于探究出根源来的先生继续发着感叹,他站在这并不算高的瑶台顶上指指划划地,仿佛他真就是摘去了蒙脸布,看透了阳世,也看透了阴世的得道神仙。“张子房在《葬书》上说:‘以山为势,木乔草丰;以水为屏,云飞雾绕’说的就是这样的气势。老哥,你抬眼看看,除了咱脚下有这么一团弥散不开缭绕飘荡的薄雾,那里还有?这里是真正的福地吉壤,这三家把他们祖上的阴宅安建在这福地吉壤之上,必然荫庇子嗣,保佑后人鲜花着锦,烈火加油。”也许是真的看到一处绝妙的佳境,“歪嘴阴阳”亢奋得满脸通红。他继续道:“我说么,那两个胎毛都还没退的小子,咋就能有一脸的吉相,连写出来的字也天合地设地成对儿,原来是这阴德庇护的呀。这三家的阴宅祖坟由西而东,由下而上一字儿排开。姜家居上,占先一步。尤其是那棵老核桃树,它是插在精脉上的一根神针,在吸吮精气哩。汉朝的张子房说:‘气行于地,地丽于天。’这话在这里得到佐证。不过......”一阵张狂之后,“歪嘴阴阳”消停下来,他立在瑶台顶上俯瞰着隐在薄雾里的那三疙瘩荒冢土坟,俯瞰着那棵枝梢上缭绕着雾带的老核桃树,静默良久,才喃喃地道:“这棵老核桃树,这棵插在脉眼里的神针,可是不能出事呀!”

姜永顺老汉现在想的已不是女儿的婚事了,他在想三官庙后的这根“精脉”,在想那三家发达起来的缘由。“歪嘴阴阳”最后一名意味深长却又没有全部吐出来的话,把他脱了壳的思绪又给揪拽回来,他愣神地看着先生因激动而变得更加走形丑陋的嘴脸问:“先生的意思......”

“噢,。”“歪嘴阴阳”截住他的话,说:“这棵插在脉眼里吸吮精气的老核桃树是姜家的撑天柱,它太老太大了。俗话说:树大招风。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姜家就会有劫难。”“那它到底会不会出事?”姜永顺很是焦虑地问,毕竟同姓的姜家是他心里的首选对象。“没有不烂的事,没有不死的人。”“歪嘴阴阳”用一句让人费了心思也难以猜透的谜一样话堵了他的嘴,然后说:“走,咱下山。”“歪嘴阴阳”像完成了一件有功德的善事,满脸轻松地向山下走去。心里更加懵懂的姜永顺也只好跟着走下瑶台顶。

一路下来,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快到三官庙时,几声清脆的钟声从围墙里飞荡出来,接着三官庙里就响起一片喧闹嘈杂的声音。三官庙书房里下课了。二人对视一下,再紧走几步同时爬到围墙的豁口上抻长脖子往里张望。不等姜永顺指点,“歪嘴阴阳”的一对三角眼就端端地瞄在那一片黑粗布棉袄中唯一一个棉袄上罩着洋布衫子的少年人身上。“你瞅,那个穿洋布衫子的方脸大眼的娃子就是何家的小子。”姜永顺指点着给先生介绍。从瑶台顶上下来的“歪嘴阴阳”再看到这个在人群中扎眼醒目的少年何秀峰时,已不再感到惊奇了,他只说了八个字就从墙豁口上溜下来:“鹤立鸡群,不同凡响。”“先生。”也从墙豁口上溜下来的姜永顺不失时机地问:“这三个娃子,你说哪一个合适?”“歪嘴阴阳”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山上有峰,峰上有松。”姜永顺闻听此言,心里一下也豁亮起来。

从三官庙回来进哨门时,大女儿姜桂贞正提着一小笼雪白的棉花棯子,要到隔壁牡丹家去纺棉花。“爹,回来咧。”大女儿桂贞和爹打招呼时,见爹身后还跟着一个怪异丑陋的陌生人,并且这个陌生人直拿眼盯着自己看。桂贞便腼腆地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低垂下,礼貌地招呼一声:“叔,你来咧。”“哎,哎。”“歪嘴阴阳”嘴里应着,那双令人讨厌的三角眼却始终像一块甩不掉的抹布,黏在美丽少女的脸上。“歪嘴阴阳”行走江湖,云游四方,经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却从没有见过眼前这样纯美的天仙般的少女,他恍若是上了天宫,看到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了。

姜桂贞侧过身,给父亲和那个怪异的陌生人闪让开道儿,尔后,一闪身轻盈地跳出门去,走了。

“天意呀。”“歪嘴阴阳”看着闪出门去的美少女,仰天吐出一口长气,像做完了法事的道人,讨要了两块锃亮的银元,留下一句:“勿泄天机。”便背起他的褡裢飘然而去。

姜永顺老汉此时的内心是即豁亮又懵懂,在他耳边不时地回响着“歪嘴阴阳”算卦时说下的话:山上有峰,峰上有松,这句话让他心里豁豁亮亮的知道该把大女儿许给谁家。可是,“歪嘴阴阳”还有一句话:这三家的祖坟由西向东,由下而上,姜家居上,占先一步,尤其是那棵老核桃树,它就是插在脉眼里吸吮精气的一根神针。这话又便他感到懵懵懂懂的,真不知道究竟该把大女儿许配给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