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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节

人,在两种情况下最需要朋友。一种是在得意时需要朋友;一种是在失意时需要朋友。得意时只有在朋友面前才能淋漓尽致地炫耀出自己;相反,失意时只有朋友才会给自己真心的安慰。此时此刻的贾萍和胡世兴都十分需要有个朋友在跟前,而他们的关系远远超过了一般朋友。胡世兴春风得意,不仅在一所好学校当了校长,并且还得到乡党委副书记的允诺,在可预见的将来可能要当联校校长。而贾萍正处在自己生活命运的最低谷,家庭,工作样样都不顺心。

“你坐。”贾萍眼内闪着晶晶的泪花,给胡世兴让坐。

胡世兴尽管春风得意,但在唏嘘着的昔日情人面前他不敢过分张狂。他款款地坐下之后看着贾萍依旧清秀的脸庞说:“我和梁校长坐过了,要他尽量多给你一些关照。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给他说,也可以给我说。真的,我会全力帮助你的。我知道莲儿正在上高中,老詹又下岗在家没有收入……”

听了两句好话,贾萍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她现在确实很脆弱,来羊肠沟后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她尽力做好自己应做的一切,再不敢象原来那样挑肥捡瘦。即是受了委屈也不敢流露出来,更不敢奢想得到别人的道谦和安慰。现在胡世兴能上门来对她表示关怀,怎能不使她肚子里滚翻五味瓶?

两个各自需要对方的朋友没有说上几话,上课的钟声像警示着什么似的在空中荡响起来。听到钟声贾萍拭去脸颊上的一点泪痕,就端起桌子上的粉笔盒。

胡世兴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坐了,站起来说:“你上课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因涨学费而闹起的风波已消停下来,柳小乱又带着那么多人外出打工挣钱走了,留在村里的赵大安即有了心情又有了闲暇。于是他又思谋起女儿民办转正的事情。

“我说。”赵大安立在炕沿下,对正在炕上铺展被褥的牡丹妈道:“明个我到县城去。”

牡丹妈拽着被角停下手,瓷瓷地看着赵大安,一时转不过弯,不年不节地到县城去做啥?

“去找找杨局长,给牡丹跑跑事。”赵大安再说清楚些。

牡丹妈瓷瓷的脸上展扬起欢畅的笑容,女儿民办转正是大事。“你咋的去见人家局长呢?”牡丹妈提出一个实质性的问题。

这样的问题在赵大安肚子里已盘结好几天了。赵大安老两口虽然生活在偏远的羊肠沟,但毕竟不是生活在世外桃园。找人办事,提东西送礼,是眼下整个社会的风气。唉,如今不送礼,就甭想办成事。

牡丹民办转公办是件大事,不送礼恐怕办不成,可多大的礼才能算是大礼呢?一辈子没有给人送过礼,一辈子更没有收过礼的赵大安心里真有些犯难,他摸不准眼下世面上送礼办事的行情。他听人说:现在送礼光送东西已经不行了,现在开始送钱了,只有送了钱才能办成事。

“送!”赵大安拿定主意,连钱带东西一起送,只要女儿能转成公办老师就行。赵大安猛然间转过身掏出腰里的钥匙“哗哗啦啦”地打开柜门,柜子里差不多摆着多半柜子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瓶装桶装以及锦纸盒装的滋补礼品。这都是在北京当军官的儿子儿媳探家回来孝敬他们的东西。

赵大安老俩口平常舍不的吃舍不的喝,便一瓶瓶一盒盒积攒下这么一堆。从这堆礼品的排列顺序中似乎还多少能看到流逝的岁月和时代的发展:它们从七十年代的瓶装和桶装罐头排起,后面有八十年代的蜂王浆,燕窝汤,有九十年代末期的补血补钙滋养生命的最新产品——脑白金。

赵大安从柜子下面翻找出一个已经过时,现在不常见的帆布提包,然后就挑挑捡捡地把儿子带回来的这些过时不过时的礼品往里装。牡丹妈也顾不上再在炕上铺展被褥,她溜下炕赤脚拖上鞋凑到双门大开的柜子跟前。牡丹妈到了柜了跟前伸手端起两瓶连商标纸签都发黄变色的早已变质过时的水果罐头就往帆布提包里装。“死憨子,现在谁还稀罕这,去去,一边待着。”赵大安詈赖着老婆,再把那两瓶早已过时变质的水果罐头从提包里取出来,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牡丹妈立在跟前不再伸手,只是看着男人把一瓶瓶一盒盒自已舍不的吃用的东西往提包里装。其实赵大安也不识货,他也不知道儿子带回来的这些东西究竟那个时兴值钱,他也只是看着样式包装讲究的取下而已。

一阵阵帆布提包就满的装不下了,赵大安也不再往里装,可他就是立在双门大开的柜子跟前不动。旁边站着的牡丹妈也不敢多嘴,只是疑疑惑惑地则脸看着男人。赵大安犹豫了片刻,才拉开柜子中间的暗格抽屉。他所以犹豫是因为抽屉里的钱不多了,前几天学校开学涨了学费,除侄儿疙瘩来借走二百块钱外,还有好几家来借钱的,不像以往,这次他都松松快快地把钱借出去了。他不怕他们借钱后再拖吊着不还,凡是来这里借钱的人家都有人跟着小乱出去打工挣钱。人家挣下钱谁还会不还。再说这次涨学费多多少少也有他赵大安一份责任,他也是为了让良心平静,才大把地把钱撒借出去。可是现在该自己用钱了,这抽屉里的钱却不多了。

赵大安想在礼品中加带上一千块钱,一块给教育局长送去,可抽屉里只剩下五百块钱了。赵大安狠狠心把这五百块钱一起卷塞进一个锡纸透明的包装盒里。

“还兴送钱?”旁边的牡丹妈吃惊地闭不往嘴,送吃送喝送东西,她听人说过,也在电视上看见过,觉的这不怪,可是送钱就叫她感到有些慌恐。

赵大安把柜门关上,把提包的拉链拉住,这才看着一脸惊愕的牡丹妈世故地说:“现在外面都是这样,不送钱办不成事。”

第二天,天才麻麻亮。赵大安就催促着牡丹妈快些下炕做饭,好让他吃了早早的往县城里赶。羊肠沟离涑水县城八十里地,中间还有十五里土路不通车。不起早抬黑能行吗?

牡丹妈起来顾不上梳头洗脸,就在案板前忙乱起来。

赵大安也穿戴了下炕,去拾掇自行车。他把车子打足气,把晚上收拾好的帆布提包捆梆在后衣架上,再洗过手脸。牡丹妈也就把饭做好端递到跟前。赵大安接过碗也不讲究,圪蹴在锅灶跟前“呼噜呼噜”地刨吃起来。

一大碗炒馍花外加一碗鸡蛋汤,三不两下就让赵大安刨吃干净。赵大安搁下碗抹着嘴站起来说:“好,我给咱起身上路。”

“路上小心着,到了人家说话弯圆些。”牡丹妈吩咐着。

“知道。”赵大安抬脚出门时看见桌子上放着的那两瓶夜黑间,从柜子里取出来的连商标纸签都发黄变色的水果罐头说:“饭食间把那两瓶罐头给毛蛋送过去,给娃吃。放时间长了坏了可惜。”说完出屋推起车子上路了。

此时天已大亮,惊蛰刚过,地里还没有大桩可干的活路,村民们此时大都还躺在炕上的暖被窝里睡回笼觉呢。虽然惊蛰已过,但早春的清晨依旧十分寒冷。道旁的树木还是光秃秃的没有抽出一丝鲜活诱人的嫩绿。路边上的野草也还是枯黄一片。只是一片连成一片绿绿的麦苗儿诏示着:春天来了。

年将六十的赵大安身板硬朗,也还有力气,他骑在自行车上的那个猛劲还和年轻人似的,双手握紧车把,腰弯的像一张弓,两眼瞪圆紧瞅着前面坑哇不平的路面。以至路边有人打招呼,他都没有看清是谁,就胡乱地答应一声过去了。赵大安不能不急,他想赶上乡里发往县城的头班车,想早早地见到县里的教育局长杨明理。

赵大安心里想着见着杨局长后如何说话,如何办事。竟在不知不觉中骑过了两道高高的黄土岭,赵大安这才惊讶起来,这两道黄土岭他来来回回没有少走过,每次上来都会像套在犁杖里的牛一样低头弓背地下气力出一身汗,可今天却象有神助似的竟在不知不觉中上来了。把他的,真是要有好事了。

赵大安松展起腰身,心里更欢喜起来。这黄土岭下就是南郭乡,再用不了几分钟就能到班车站。赵大安回头看看在中条山上升腾起来的太阳和山脚下浴着一片金辉的羊肠沟村,便双手离把舒展开两臂,像毛头楞小子一样飞车向岭下向南郭乡冲去。

赵大安到了南郭乡街口,第一趟班车已经发走。第二趟班车也快上满进城的剩客。那十五里土路仿佛是把羊肠沟和南郭乡隔开在两个不同的时代,在羊肠沟村无论是在人们的精神面貌上,还是在房屋建筑上都很难看到张扬活泼的现代生活的气息,它就像是中条山下的一块顽石,依旧沉浸在过去的岁月当中。可南郭乡已大不相同,这里柏油路铺了,汽车通了,信息多了,街两旁的楼房也盖成了串。人们的生活节凑自然也就快了。在羊肠沟年儿半载碰不到几个进城上县的人,在这南郭乡天天都是拉了一车又一车,不知道这些人进城去做啥。

赵大安扬头看一下快要上满的班车,急急地把车子推过去存在一个地滩上,解下捆在后衣架上的帆布提包,拎起就往车上跑。紧跑慢跑,等他登上车时,车上已没了坐位。罢,站着吧。满车上已经就坐的男男女女都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匆忙上车找不下坐位的赵大安,他的神色也确实叫人好生奇怪:粗糙的像核桃皮似的脸上腾冒着热气,一双牛一样的大眼翻瞪着四下周遭里乱看,身上穿着早不时兴的中山装,怀里抱着多年前才常见的帆布提包。谁能想到他是羊肠沟村支书。

司机和售票员上车后汽车就开动起来,这乡村里发的班车没时没点,只要坐满人它就发。不像城里的公共汽车,按时按点发,时间到了那怕只有一个剩客也照发不误。城里人要的是牌子,乡下人要的是实惠,两下隔路着哩。

赵大安好长时间没有进过城了,今天虽然站着没有座位,但他也感到满足和高兴。顺顺当当一上车,车立马就开,一点时间也没耽误,这不是好兆头是啥。赵大安一只手扶吊住车棚顶上的不锈钢扶手,一只手护住放在发动机盖上的帆布提包,微猫着腰瞅看着车窗外的景致。车是新车,路是油路,只见道儿两旁的麦田,村舍,树木宛如舒展开的两条宽幅彩带向后飘忽而去……

就像刚才不知不觉骑车上了道黄土岭一样,这阵子又在四轮驱动的班车上不知不觉地进了涑水县城。到底是县城,这里比南郭乡就又繁荣热闹了许多,就像南郭乡比羊肠沟村繁荣热闹许多一样。

赵大安提着被装的鼓鼓囊囊疙疙瘩瘩的帆布提包跳下班车,看一下街上早已熙攘起来的人流和车辆,辨识着方位向西走去。他尽管不常来县城,但还是知道教育局在城西火神庙底下的巷子里。

往火神庙去有两条路:一条是沿街端端向西,路过县委县政府等一串串名声显赫的地方。另一条是从县医院后面的背巷里插过去。赵大安手里提着这么一个笨重的提包,他不想惹眼地从那些显赫的地方走。他选择了背巷,再说这里往火神庙去也近些。

赵大安提着包儿过了十字路口,还没有拐进背巷,就觉的手上的包儿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在汽车上已经落下去的汗水重又在他那核桃皮似的满是褶子的脸上浸冒出来,也是,提的重,穿的厚,亮堂堂暖洋洋的太阳又升的老高,他能感到不热。赵大安在背巷里歇下来,掏出汗巾帕子擦擦脸,喘口气,便把大帆布提包横搭在肩上,向火神庙底下的教育局走去。

当赵大安肩上搭着帆布提包,头上冒着热汗来到火神庙下的教育局时,却看见两扇大铁门紧紧地闭着。赵大安朴朴蹦跳的热心一下就凉了半截,他搁下提包爬到门缝上直往里瞅。里面宁宁静静的没有一丝响动。赵大安抬手看一下表,才十点半,还不到下班的时间。他便“咣当咣当”地推摇着大门喊叫起来:“有人吗?开门。”

“来了,”里面立时就有了应声,一阵响动大铁门被拉开一道细缝,从细缝里探出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什么事?”

赵大安赶紧往跟前凑。“我找杨明理杨局长。”

花白脑袋上的一双并不昏花的眼睛瞅着赵大安的脸看看,再看看他脚下的提包说:“双休日,家找去。”说着花白脑袋就缩进门里,“咣”的一声那条细缝又重新关上。

赵大安一下傻了,咋就没想到是双休日呢,把他的,城里干事的人越活越受活了,都歇起双休日了,整日价风不吹日不晒的,坐三天还要歇两天,把他的。赵大安在心里不平地骂了一句。他扭头看看火神庙周围错落无序的宅院房舍,真真的没了主意。在这若大的县城里,那一个门洞里住着的是杨局长?赵大安重又擂响了教育局紧闭的大铁门,他要问问那个看门的老汉,杨局长家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什么事?不是告你了吗,双休日机关没人,”里面又响起刚才那个声音。

“老师傅,我是杨局长家山上的亲戚,你给我说一下他家住在什么地方。”赵大安竟对着大铁门说了一句假话。正是这句不得已说出的假话起了作用,这下大铁门被拉开一条大缝,再出来的就不只是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而是整个一个人。看门老汉闪出来再看看赵大安的装束和他手上的帆布提包,有些相信这就是杨局长家山里的亲戚。赵大安赶紧递上一根烟,粗糙的脸上盈起一片厚诚的笑意,再道:“老师傅,你看我老远地来不容易……”

看门老汉接过赵大安递上的烟,就把杨局长家的门排号码明白无误地告诉给他:“转过去,沿着大街过了县委政府大楼,再往前走,到了电影院往左手拐,上一个坡玻璃厂背后三排八号就是。”

根据看门老汉指点的线路赵大安扛上提包转到正街,沿着道儿走去。当走到县委大门口时不由地停下脚,他也实在是让肩上的帆布提包拖累的走不动了。赵大安在县委大门口停歇下来。这个大门他原来进去过,三年前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