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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节

。原来贾萍是在做好事哩,要不是她适时地负起责,那几十个没人照管的二年级小学生放学后回去一吵,少不的又要在村里搅起一阵风波。

责备完自己之后,梁民不由地另眼相看起贾萍:才来羊肠沟没几天,贾萍就接二连三地表现的与以往不同,真叫人有些感动。谁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贾老师,让你费心了。”梁民诚心诚意地向贾萍道了声谢。

“在一起工作,谁没个急活紧事,互相照应一下也应该,”贾萍却表现的很坦荡。

“也是。”梁民说着再问道:“柳老师今天为什么没来?”贾萍和随后过来的张群山,周小春都说不知道。

柳水福今天没来学校上课,也没有向梁民请假。原来他背上钢锨上岭上浇地去了。

柳水福家的庄稼活本来不指望他干,也指望不上他干。原来都是靠他弟弟柳水柱和他小舅子赵增锁来帮忙干的,可前几天,这两个人跟上柳小乱出门打工挣钱去了。昨天后半夜恰巧轮上他家浇地。羊肠沟村地薄井少,轮上一回浇地不容易。去年后冬没有下一场好雪,岭上的麦子旱的和韭黄丝一样,惊蛰都过了还不见缓性发绿,要再浇不上一水,今年恐怕就不会有收成。别的人家早急疯了似的等在岭上的机井边巴不的谁家不浇,好把水回到自己的麦地里去。

柳水福的水人叫增兰,娘家也是羊肠沟的,她还算是个村干部,是只有到了后冬搞计划生育的来了才能显出她是村妇联主任。往常她家里的庄稼活都是增兰在屋里和娘家的两个兄弟扶帮下干的,兄弟们这么一走,又轮着她后半夜浇地,黑灯瞎火的岭上又远又偏还遍地是坟园墓疙瘩,增兰一个女人深更半夜不敢去,只好把男人叫上,好在柳水福今年回到本村教学,要搁以往,男人在外村教学,两个兄弟又不在,再赶上这后半夜浇岭上的麦地,增兰可就愁死了。

半夜睡的正香的柳水福被媳妇叫醒,披上大衣,揣上手电,扛上钢锨跟在增兰身后不情愿地上岭上浇地去了。

柳水福以为自己的这几亩地赶在天亮前能浇完。只要天亮前浇完就误不了学校的课,谁知渠水刚引进地头“哗哗”扬水的井泵一下就不响了,井泵房里的电灯同时也灭了。唉,停电了。瞅着机井房里几个等电等水不肯离去的人,增兰和柳水福也不敢离去,万一离开了再来了电,渠里的水就再流不进他们那干渴的麦垅里了。柳水福裹着棉大衣滚在避风的地埝下和那几个人一道熬等来电,也不说让媳妇增兰先回去。

天快明时井泵房里的灯亮了,“来电了。”增兰喊醒滚在埝根里昏昏沉沉睡着的柳水福,自己提起钢锨先跟着一渠在暗夜里闪烁着微光的水波向自家的麦地垅里跑去。

柳水福睁开朦胧的睡眼,就听见井泵房里“哗哗”的水响,他掏出手电照一下,看见增兰正跟着渠里的水头往自己家麦地里走。井泵房边上那几个等水等电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在这黑森森冷飕飕的田野里柳水福有些心虚气短的害怕,他忙忙地立起来,把脖子再往大衣领口里缩缩,赶紧亮着手电顺着水渠向增兰身边走去。走进麦垅后他手里的手电只顾往前照,没有当心脚下,只听的“咕哧”一声双脚就插进刚浇漫过的泥里。

正在引水回渠的增兰听见响声,再顺着手电光看去,见柳水福正陷在泥里,便忍禁不住“哧哧”地笑了。柳水福没好气地在浇漫过的麦地里再扑塌几下,张嘴恶臊地骂了增兰几句,增兰不敢再笑。俩口子便一先一后地浇起地来。

天亮后,柳水福想回学校去给梁民说一声请个假,可他实实走不脱,这渠渠埝埝的冻了一冬,盛不下水,不是前面打了渠,就是后面漫了埝。打了渠的堵,漫了埝的扶。两个人尚且忙前跑后的顾不过来,他要是一走剩下增兰一个更招呼不过来。柳水福想找一个人给梁民捎句话,可这大清早满岭上看不到一个闲散没事的人。罢罢罢,误半天就误半天吧,反正梁民又不是个难说话的人。柳水福看着从中条山上冉冉升起的太阳,在心里给自己说了句宽心话。

吃过晌午饭后,梁民把刚刚到校的柳水福叫到房里,他想和他说道说道今天的事。那能不打招呼不请假,说不来就不来呢。不等梁民开口说话,柳水福早把谦意的话儿说成了串。平常梁民连表扬人的话都口迟语慢地说不出来,这批评人的话就更找不准词,再加上柳水福不迭声地说经过赔不是。梁民也就相信他说的是实情,即然是这样,他又能再说什么。梁民掏出装旱烟丝的奇强洗衣粉袋子卷起旱烟,他给自己卷了一根之后,把烟袋子递给柳水福说:“卷一根。”柳水福笑着接过奇强洗衣粉袋子,也卷起旱烟。看这情形倒像是梁民理亏气短似的,不过梁民到底还是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大家都免不的有些事情,有事提早说一声都好照应。今天不是贾老师操心,二年级就乱堂了。”

“我知道,第一节课是贾老师替我上的,第二节课……”柳水福的话没有说完,院子里“突突突”地响起摩托车的声音。

梁民隔着玻璃窗向外一瞅,摩托车上跳下来的是南晋村学校的校长胡世兴,梁民微皱一下眉头,心里暗说:他来干啥。

梁民还没有迎出门去,跳下摩托的胡世兴早风风火火地吆喊着闯进来:“梁老师你这是进了世外桃园了,这地方清静可合上你的脾气了。”

“胡校长今天咋的有时间来转转呢?”梁民在房门口迎住走进来的胡世兴,他俩是交往了二十多年的朋友,不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常走动的。

“我特意来看看你,咋不欢迎?”胡世兴说着就家常随便地躺到梁民的床上。

这一刻梁民才回过味来:这家伙是不是来偷情看贾萍的。十多年前,他们在圪岔村学校,因为那种事曾弄的满城风雨。胡世兴还挨了詹学光一顿饱打,想不到他们分开这么些年,还有来往。人啊!梁民这样想着,再看看这位和自己交往二十多年的朋友就憨实地笑了。

梁民一笑,胡世兴就知道他发笑的原因。他翻身坐起指着梁民诅咒似地说:“你这个木瓜头,胡想什么呢?我真的是来看你的。”

“谁说你不是来看我的,你不看我,能看旁人。”梁民脸上飘溢着讥讽的笑容,掏出奇强洗衣粉袋子,准备卷旱烟。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抽那个,来抽这。”胡世兴看见梁民又掏出油腻的塑料袋子要卷捏旱烟时,就掏出一盒高级香烟给梁民让。

梁民把胡世兴递过来的香烟用手挡住,固执而不无讥讽地说:“咱一个烂烂穷杆民办教员,那能抽的起十块钱一盒的高级烟,这旱烟丝满抽的下咱了。”

“哎,梁民,和你说件正经事。”胡世兴收敛住轻浮的笑意,过去把敞着的房门掩住。原来在梁民房里的柳水福早避退出去了,在正月十六的选聘会上,正是胡世兴把柳水福从南晋村学校开销出来的。柳水福在南晋村学校干了好多年,你想他能对胡世兴没意见,他怎么还能和胡世兴坐到一起说闲话。要不是阻着梁民的面子,柳水福说不定今天还会给他两句臊脸不入耳的难听话。胡世兴掩住房门后,拉一把椅子坐到梁民面前。

梁民见胡世兴一本正经下来,便停住手,不再卷捏那根尚未卷好的旱烟,在心里极度揣测起胡世兴要说的“正经事”,可能会是什么事。

“梁民,教育局的杨局长是你原来的老师?”胡世兴问。

“是。”梁民沉沉地回一个是,他有些诧异,想不到胡世兴会问出一句这话来。

“你咋不早说。”

“早说不早说有什么区别?”

“好我的木瓜头,你想当一辈子民办教员?赶紧活动呀,人家没有一点关系,还削尖脑袋插在里面找关系呢,你放着这么大的关系不用,你等啥了?你就不看看周围,比你早的,比你晚的民办都转了,你嫌转成公办挣钱多?你嫌公办老师不排场?”

看着老朋友一脸的焦急和忧虑,梁民坦然地笑了。胡世兴说的都是实情,这些问题盘结在梁民心里也不是一年二年了。但他干不了那些削尖了脑袋的事情,他不会在人前露出低三下四的媚态,他没有求人办事的习惯,他宁可放弃,也不去乞求。

“别笑,梁民,真的。我说的都是大实话。现在不比过去,自已的事情,自己不抓住机会,那谁还管你。邓小平还一再号召人们:抓住机会,发展自己哩。梁民你要是不好意思,等一两天我陪你一起去找你的老师。江泽民在十五大上都说:台湾问题迟谈不如早谈,迟解决不如早解决。你这就是台湾问题,早该解决了。”胡世兴大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气势。

梁民依旧坦然地笑着,不过他在心里开始真诚地感谢起这位和自己交往了二十多年的朋友了,“谢谢你,世兴。”梁民没有胡世兴那么能言善辨,他心里真诚,嘴上却说不出过于肉麻的感谢话。但他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世兴,不瞒你说,杨局长已亲自向我露了口风,他说今年年底要想办法解决我的民办转正问题。”

胡世兴正是在旁人嘴里听到这句话,才急急地骑了摩托来找梁民的。胡世兴今天是为梁民而来,但更多的是为他自己而来。早已是小学校长的胡世兴,一段时间以来就瞄上了白占伟屁股底下那把南郭乡联校校长的交椅了。胡世兴有这样的雄心,也是人之常情。不信你抬眼看一下周围,那一个自以为有能耐的下属,不是死鱼眼似地盯着顶头上级屁股底下的位置。科员盯着科长,科长盯着处长,处长盯着局长,一级盯一级不越轨,便是雄心,不是野心。野心是什么?小科员一眼就盯上了大局长,羊肠沟的烂村长盯上了县长的位子,那才叫野心。

胡世兴有这样的雄心后便一直没有放弃过努力,前几天他经过一番暗箱操作,顺利而又幸运地当上了南晋村学校的校长。这南晋村不仅是南郭乡最大的村子,同时也是南郭乡最富余的村子。它的人均收入挤干虚夸湿报的水份实打实说,也是羊肠沟的好几倍。南晋村的学生一学期交上个三五百块钱,根本不会像羊肠沟一样吵闹的搁不下台。胡世兴又早有打算,在正月十六的选聘会上他选聘的都是公办老师,人家也愿去,民办教员他一个没要。这样一学期学生交上来的学费就少了一大项开支。有了可供支配的财权,胡世兴就不失时机地活动起来,用他自已的话说就是:抓住机遇,发展自己。他已打通了乡党委主管文教的副书记马文革。是马文革给他指出一条捷径,不让他再胡寻乱找,只要拱下教育局长一人就百分之百地成了。胡世兴在县上没有硬关糸,挂不上教育局长。还是马文革给他指点说:找梁民去,梁民是杨明理的学生,他们二人关系不薄。正月十六一见面,杨明理就拉住梁民的手说今年年内要解决梁民的民办转正问题。于是胡世兴骑上摩托车急急地来到羊肠沟,让梁民陪着他一道去见见杨明理局长。

梁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和他交往了二十多年的朋友竟是如此的心怀叵测,不过梁民没有急于“发展自己”的想法,任是胡世兴说破了嘴皮,他就是不答应和他一道去找自己的老师。梁民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老师,老师已向他明白无误地承诺过,就像他向自己的学生承诺过一样,怎么会言而无信。如果现在就登门催问,那不就是不相信老师吗?如果自己的学生不相信自己那会让人多么失望。梁民设身处地地替老师,也替自己想了个来回,人生世事来回想,只要来来回回地想过了,就不会牢骚太盛防肠断了。

胡世兴见说不动梁民只好暂时作罢,但并没有完全放弃,尽管他不能对梁民和盘托出他心里想说的话,还是转着圈说:“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再拖下去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想通了我陪你一起去见杨局长。”说着他立起身来。

梁民问道:“你这就要走?”

“不走还住下不成。”胡世兴手里抛掂着栓着绒线球的摩托车钥匙向房门走去,当他拉开房门时却又回过身来,面带难色地问:“贾萍在不在,我有件事要和她说一下。”梁民不放心地看着他。“放心,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正月十六的选聘会上我没有选她,我给她解释一下。”胡世兴说着出去了。

正如胡世兴自己说的,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自从十多年出过那件风流事情后,他们再没有在一起混过。一来是没有机会,二来也是没了兴趣和胆量。但他们彼此在心中都没有把对方完全抹掉,他们之间毕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正是因为有过这种关系,在正月十六的会上胡世兴才没敢把贾萍聘到他当校长的南晋村学校去。但是正月十六过去后,胡世兴感到很愧疚,当时他分明看见贾萍眼眶里汪着一潭伤心失望的泪水。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不敢向她伸出手。他知道她目前的生活处境很艰难很窘迫。她男人早就下岗失业了,她女儿正在县城上高中,她全家的生活花销全靠她一人的工资。胡世兴不敢想象要是当时梁民也不选聘她,她也待岗回家,她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胡世兴是带着负荆请罪的心情来看贾萍的,他确实是想帮她的。

贾萍万没想到胡世兴会来看她,当他乍一出现在她面前时,贾萍肚子里就滚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贾萍,我知道你会怨我,甚至恨我。可我当时实在没法。”胡世兴才道了一句谦,贾萍的眼眶就潮润起来。她并不因为正月十六的事情记恨于他,事后她冷静地想过:当时胡世兴要是真的以校长的身份把她选聘到南晋村学校去,她在那里也没法干。现在的人没事还给你搅出三分事来呢,何况他们有过事。

贾萍所以唏嘘激动是因为他还肯来看她,他们年轻的时候毕竟有过一段缠绵风流的情感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