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马文革十分潇洒地抽出挂在腰间的小巧精致的手机,扬手把它贴在脸上不无炫耀地对着机子说起话来。“噢,是贾主任呀。”从马文革笑嘻嘻的表情上看得出对方是个人物,不然,乡党委副书记不会在见不着面的时候露出一脸恭维。“请贾主任吩咐。”人们只能从机子里听到一丝蚊声,根本听不出对方传递给马文革的是什么信息。给马文革打电话的贾主任不是旁人,正是被胡世兴气哭的那个女教师贾萍的弟弟贾义。这贾义是涑水县干部圈子里的一个人物。前两年黄书记主政的时候见不得这种不干实事,只会歪门邪道的角色,把他的副科级帽子摘下后,再没有任用。谁知黄书记走后,霍启仁书记一上任,第一个起用的就是贾义。并且因人设事,成立了一个经营办,由贾义任主任。贾义因祸得福,由一个被免职的副科级升为正科,并且还成了县委书记霍启仁跟前的红人。作为乡党委副书记的马文革自然不敢小视这个贾义。“帮忙?没问题,给贾主任效力是我们山民的光荣。不过你得给我透点风。”马文革在电话里和对方做起交易,他换个姿势,把声音压低问:“中层班子什么时候动?”机子里又传来一阵蚊声,马文革的面部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最后他对着手机“噢,噢”了几声,才收起手机。

马文革一边往腰里别着手机,一边用眼扫着梁民和赵大安问道:“梁老师,老赵支书你们的人选好了没有?要是没有选够的话,我给你们安排一个,就是贾萍贾老师。”

听了马副书记的话,赵大安看了看梁民,再扭头看看就站在身后的三个人:女儿牡丹,女儿的同学周小春,还有本村的柳水福,爽快地说:“行。”

羊肠沟学校的老师就这样定下来了,他们是:校长梁民,老师是:贾萍、牡丹、周小春、柳水福和张群山。五个老师中只有张群山是梁民选下的。张群山不到四十岁有十七、八年的教龄,也是个民办身份。他和梁民是很合得来的一对。

羊肠沟学校有一百一十来号学生,五个年级。原来一直是七个老师,这次选聘改革裁减了一个。

散会后,赵大安独自一人在街上的小饭馆里要了一碗炒面,吃过之后,又在乡政府和街上办了几件私事。等骑自行车走完十五里疙疙瘩瘩的土路回到羊肠沟家里时,天也就擦黑了。

听得哨门响,牡丹妈撩起棉布门帘探出头,借着麻麻亮的天色见推车进来的是自家男人,便赶紧从门里跷腿出来。顺手操起窗台上的一把小笤帚,跳下圪台来给男人弹扫身上的尘土。一面扫一面问:“牡丹咋没和你一起回来?还没吃饭吧?”

对牡丹妈的殷勤小心赵大安早已习惯。他把自行车往当院里一撑,抬举着双臂转着身子让牡丹妈去弹扫身上的浮土。说道:“黑间饭还没吃哩,白天没人来找吧?”

“没人来找。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去。”牡丹妈连答带问。

“随便弄些吃的就行。”说着老两口一前一后进了上房。

牡丹妈过去抽开风窝煤炉子的插板,搭锅撩油做起饭。

赵大安则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看起新闻联播。新闻里正在播放一大段有关学生减负的报道,这引起赵大安的兴趣。平素间他和这个年龄段的农民一样,不大爱看新闻,总觉得新闻里说的事情离自己太远,新闻过后的天气预报倒是挺爱看的,里面那个年轻的预报员指指点点地把天气说的可准了。

赵大安今天在乡政府会议室里听了大半天学校的事,所以对这则有关学生减负的报道就感兴趣。他嘴唇上叼着一根烟,右手捏着一根火柴,左手握着火柴盒,就是不划火,抻着脖梗翻瞪着牛一样的眼睛,攒着一股劲端端地瞅着电视。等这则说学生减负的报道播完后,赵大安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绷紧的神经一下就松懈下来。他摇摇头“嚓”的一下划着火,把嘴里的烟点着,吐出一口烟雾,然后才自言自语地说:“哄人哩,真真是日哄人哩。减负不是少掏学费少花钱,咋能是少上课少做作业?”赵大安再吐一口烟雾,索性扭头不再去看电视里的新闻。共产党的羊肠沟村支部书记竟然不相信中央电视台的新闻。也难怪,赵大安长年蹴在这羊屎圪劳里,一年半载不到城里去一趟,成天面对着贫瘠的土地和贫穷的乡亲,想问题,看事情就很实在,他所理解的减负,就是名过其实地减少学生和家长的经济负担。这就叫减负。旁的咋能叫减负?中国有那么多词,那些在电视上哇哇叫的人咋就另想不出一个与真正的减负不相干的词来呢。要不是牡丹妈端来一碗鸡蛋炒馍花,赵大安还不定又要想出一串什么问题来。

牡丹妈把满满一碗喷香的鸡蛋炒馍花端给赵大安后又问:“牡丹咋没和你一起回来?她不是也和你一样,到乡里开会去了吗?”

一说起女儿,赵大安就又欢喜起来。近半年来女儿的工作和婚姻这两个问题,成了盘结在赵大安老两口心里的两个解不开的疙瘩。眼看牡丹就二十出头了,村里和她一般大的女子不是结婚,就是说下人家,有的都抱上了孩子。可牡丹还二不坎似地吊在那里,说一个村里的女婿,咱不情愿。说一个城里的女婿,人家不情愿。牡丹是个民办教员,还不定能不能转了。真要是转不了,城里人谁愿意说下个农民做媳妇。就这么个两难,老两口常常半夜半夜地睡在炕上脸对着脸商量咋办。今天,赵大安终于看到了希望。他知道女儿一向眼高心大,不把一般人往眼里看,心里放。但他今天亲眼在乡政府会议室里看见她和那个叫小春的同学靠坐在一起,满脸光彩地和他说个没完。他看见小春这孩子不仅长得整齐利落,要紧的是他是师范毕业的大学生,是正正经经的公办老师。现在当老师好呀,财政上开钱,工资多,活不重,一年还有那么多假期。现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都争着把老婆孩子往教育口上塞,企业工人要下岗,机关干部要压缩。他们不往学校里挤,能上天去?

赵大安打看见周小春后,心里就有了自己的盘算。他也相信女儿的眼力。在儿女问题上赵大安不封建。儿子的婚事他就没操多少心,儿子不是给他领回一个穿制服当军官的漂亮媳妇吗?女儿也一定能给他引回一个和她一样当老师的女婿。不过赵大安知道女儿的条件不如儿子。儿子是军官,女儿还只是个民办教员。所以他得帮女儿一把。他今天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把师范刚毕业的周小春选聘到羊肠沟学校来了。他看得出来,女儿和小春对他的这个决定也是满意的。台子老爹给你们搭好了,戏你们自己唱去吧。这是其一,第二件喜欢事是今天挂上了县里的教育局长。并且杨局长还亲口说:有事找他。这意思不是明摆着吗。咱能有啥事?他能有啥权?咱不就是女儿是民办教员,他不就是教育局长正管着民办转正的事儿吗?

赵大安在回家的路上早就想好了,等过几天有了空,就多带些东西进城去拜拜杨局长。一定要托他把牡丹的事办了。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就是死,他赵大安也闭得上眼。

牡丹妈见男人久也不说话觉得怪怪的,便再问道:“牡丹咋还没回来?眼看天就黑了。”

“二十岁的人了,还用你操心。一阵阵就回来了。”赵大安还没有来得及给牡丹妈说今天碰上的两件喜欢事,她就再三地问,赵大安就有些寻嗔。

牡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赵大安是知道的,也是得到他允许的。联校的会开完后,牡丹和小春一道来到他跟前说:县城里今天有歌舞团的文艺演出,想一起去看。

赵大安看着两个年轻人红润润的脸蛋,心里早同意了。嘴上却说:“几十里的路,你们咋去?”

小春道:“我有摩托,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到。”

“那你们早点回来,别叫人操心。”赵大安关照他们一句。

“请放心大伯,看完演出,我亲自把牡丹送回去。”小春说完就拽着牡丹风一样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