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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梁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和他交往了二十多年的朋友竟是如此的心怀叵测,不过梁民没有急于“发展自己”的想法,任是胡世兴说破了嘴皮,他就是不答应和他一道去找自己的老师。梁民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老师,老师已向他明白无误地承诺过,就像他向自己的学生承诺过一样,怎么会言而无信。如果现在就登门催问,那不就是不相信老师吗?如果自己的学生不相信自己那会让人多么失望。梁民设身处地地替老师,也替自己想了个来回,人生世事来回想,只要来来回回地想过了,就不会牢骚太盛防肠断了。

胡世兴见说不动梁民只好暂时作罢,但并没有完全放弃,尽管他不能对梁民和盘托出他心里想说的话,还是转着圈说:“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再拖下去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想通了我陪你一起去见杨局长。”说着他立起身来。

梁民问道:“你这就要走?”

“不走还住下不成。”胡世兴手里抛掂着拴着绒线球的摩托车钥匙向房门走去,当他拉开房门时却又回过身来,面带难色地问:“贾萍在不在,我有件事要和她说一下。”梁民不放心地看着他。“放心,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正月十六的选聘会上我没有选她,我给她解释一下。”胡世兴说着出去了。

正如胡世兴自己说的,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自从十多年出过那件风流事情后,他们再没有在一起混过。一来是没有机会,二来也是没了兴趣和胆量。但他们彼此在心中都没有把对方完全抹掉,他们之间毕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正是因为有过这种关系,在正月十六的会上胡世兴才没敢把贾萍聘到他当校长的南晋村学校去。但是正月十六过去后,胡世兴感到很愧疚,当时他分明看见贾萍眼眶里汪着一潭伤心失望的泪水。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不敢向她伸出手。他知道她目前的生活处境很艰难很窘迫。她男人早就下岗失业了,她女儿正在县城上高中,她全家的生活花销全靠她一人的工资。胡世兴不敢想象要是当时梁民也不选聘她,她也待岗回家,她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胡世兴是带着负荆请罪的心情来看贾萍的,他确实是想帮她的。

贾萍万没想到胡世兴会来看她,当他乍一出现在她面前时,贾萍肚子里就滚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贾萍,我知道你会怨我,甚至恨我。可我当时实在没法。”胡世兴才道了一句谦,贾萍的眼眶就潮润起来。她并不因为正月十六的事情记恨于他,事后她冷静地想过:当时胡世兴要是真的以校长的身份把她选聘到南晋村学校去,她在那里也没法干。现在的人没事还给你搅出三分事来呢,何况他们有过事。

贾萍所以唏嘘激动是因为他还肯来看她,他们年轻的时候毕竟有过一段缠绵风流的情感纠葛。

人,在两种情况下最需要朋友。一种是在得意时需要朋友;一种是在失意时需要朋友。得意时只有在朋友面前才能淋漓尽致地炫耀出自己;相反,失意时只有朋友才会给自己真心的安慰。此时此刻的贾萍和胡世兴都十分需要有个朋友在跟前,而他们的关系远远超过了一般朋友。胡世兴春风得意,不仅在一所好学校当了校长,并且还得到乡党委副书记的允诺,在可预见的将来可能要当联校校长。而贾萍正处在自己生活命运的最低谷,家庭,工作样样都不顺心。

“你坐。”贾萍眼内闪着晶莹的泪花,给胡世兴让座。

胡世兴尽管春风得意,但在唏嘘着的昔日情人面前他不敢过分张狂。他款款地坐下之后看着贾萍依旧清秀的脸庞说:“我和梁校长坐过了,要他尽量多给你一些关照。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给他说,也可以给我说。真的,我会全力帮助你的。我知道莲儿正在上高中,老詹又下岗在家没有收入……”

听了两句好话,贾萍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她现在确实很脆弱,来羊肠沟后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她尽力做好自己应做的一切,再不敢像原来那样挑肥拣瘦。即受了委屈也不敢流露出来,更不敢奢想得到别人的道歉和安慰。现在胡世兴能上门来对她表示关怀,怎能不使她肚子里滚翻五味瓶?

两个各自需要对方的朋友没有说上几句话,上课的钟声像警示着什么似的在空中荡响起来。听到钟声贾萍拭去脸颊上的一点泪痕,就端起桌子上的粉笔盒。

胡世兴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坐了,站起来说:“你上课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因涨学费而闹起的风波已消停下来,柳小乱又带着那么多人外出打工挣钱走了,留在村里的赵大安既有了心情又有了闲暇。于是他又思谋起女儿民办转正的事情。

“我说。”赵大安立在炕沿下,对正在炕上铺展被褥的牡丹妈道:“明个我到县城去。”

牡丹妈拽着被角停下手,瓷瓷地看着赵大安,一时转不过弯,不年不节地到县城去做啥?

“去找找杨局长,给牡丹跑跑事。”赵大安再说清楚些。

牡丹妈瓷瓷的脸上展扬起欢畅的笑容,女儿民办转正是大事。“你咋的去见人家局长呢?”牡丹妈提出一个实质性的问题。

这样的问题在赵大安肚子里已盘结好几天了。赵大安老两口虽然生活在偏远的羊肠沟,但毕竟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找人办事,提东西送礼,是眼下整个社会的风气。唉,如今不送礼,就甭想办成事。

牡丹民办转公办是件大事,不送礼恐怕办不成,可多大的礼才能算是大礼呢?一辈子没有给人送过礼,一辈子更没有收过礼的赵大安心里真有些犯难,他摸不准眼下市面上送礼办事的行情。他听人说:现在送礼光送东西已经不行了,现在开始送钱了,只有送了钱才能办成事。

“送!”赵大安拿定主意,连钱带东西一起送,只要女儿能转成公办老师就行。赵大安猛然间转过身掏出腰里的钥匙“哗哗啦啦”地打开柜门,柜子里差不多摆着多半柜子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瓶装桶装以及锦纸盒装的滋补礼品。这都是在北京当军官的儿子儿媳探家回来孝敬他们的东西。

赵大安老两口平常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便一瓶瓶一盒盒积攒下这么一堆。从这堆礼品的排列顺序中似乎还多少能看到流逝的岁月和时代的发展:它们从70年代的瓶装和桶装罐头排起,后面有80年代的蜂王浆,燕窝汤,有90年代末期的补血补钙滋养生命的最新产品——脑白金。

赵大安从柜子下面翻找出一个已经过时,现在不常见的帆布提包,然后就挑挑拣拣地把儿子带回来的这些过时不过时的礼品往里装。牡丹妈也顾不上再在炕上铺展被褥,她溜下炕赤脚拖绱鞋凑到双门大开的柜子跟前。牡丹妈到了柜了跟前伸手端起两瓶连商标纸签都发黄变色的早已变质过时的水果罐头就往帆布提包里装。“死憨子,现在谁还稀罕这,去去,一边待着。”赵大安詈赖着老婆,再把那两瓶早已过时变质的水果罐头从提包里取出来,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牡丹妈立在跟前不再伸手,只是看着男人把一瓶瓶一盒盒自己舍不得吃用的东西往提包里装。其实赵大安也不识货,他也不知道儿子带回来的这些东西究竟哪个时兴值钱,他也只是看着样式包装讲究地取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