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命令服侍自己的宦官周密调查,最后才知道我是才人武媚娘——曾经得到太宗的宠爱,不知何故,几个月以后又失宠了,现在担任服侍皇上的工作。

这种情形使晋王治非常失望。如果是一般的侍女,也许能请求父皇将我赐给他。然而,我曾是他父皇的宠姬,虽只有暂短的时间,这件事也绝对不可能了。他不得不把我这位绝色佳人,看成一朵无法摘到的悬岩边上的花朵。只有问候父皇时,偷偷地看一看我。这是他心中唯一的快慰。

因为心里有这个秘密,难免内疚,所以晋王治自觉常去问候父皇并不是真心真意的。也许原因不只这一个,可是从此以后,他便常和同母所生的妹妹,第十九皇女晋阳公主一起来觐见父皇。

“雉奴和兕子都来了吗?”

太宗向他们招招手,要他们到身边来。雉奴是太宗对晋王治的昵称,兕子是晋阳公主的乳名,都是特殊的小名。子意味着牝牛。和这个凶猛的乳名相反,当时十岁左右的公主,身子纤柔到令人同情的地步。

“兕子,难得你来了!最近身体怎么样了?快过来让父皇看一看。”

只要这个小公主一来,太宗就立刻把她叫到身边,搂着她的肩,几乎要抱在怀里了。此时,太宗的脸上露出了父亲疼爱小女儿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宗露出这种温和慈祥的笑容.

“可是,她真是个纤弱的少女。”

我偷偷地,仔仔细细地端详这位小公主。脸色几乎苍白,眼睛和父皇一样细长细长的。白眼珠带点儿浅蓝色,使瞳孔看起来更清淅。从鬓角可以看到蓝色透明的血管,只要稍微有点力,可能就会碎了,看起来略带神经质,眼里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后来,我从宦官的口里得知,在同母所生的三个哥哥中,晋阳公主和年龄相近的晋王治最要好。据说,晋王治留在宫中时清晨参加早朝前去两仪殿时,公主每天都在黑暗中,送哥哥到度化门。在那儿握着哥哥的双手,依依难舍,珍重道别。

年轻时被誉为天才武将的太宗,虽长期专心政治,体内爱好运动的血液仍不时沸腾,滚滚欲出。可是,打猎的次数多了,就会遭群臣非议。所以,近来不是和侍臣们打球,就是让侍臣们比赛,自己在旁观战。

这是一种波斯国的运动。自从唐朝太宗之后,很多波斯商人居住长安,也把这种运动带到中国来。东方,传到唐朝;西方,传到欧洲,就是现在马球的前身。

“上行下效,”在长安的亲王、将军府第都建了球场。不久,便成为民间最流行的娱乐。

皇城中内苑、禁苑都有球场,规模较小。规模最大,设备最好的球场,在玄武门内。玄武门东有凝云阁,北边是一座叫东海的大水池,球场就在东海的北岸。这里有一座观赏用的球亭,但并不是一般简单的亭子,而是一座非常雄伟的楼阁。

球场先由管理的宦官整理地基,洒油后再不断地滚压而成。唐诗中有《观打球有作》,第一句就是:“亲扫球场如砥平”,说场地平得象磨刀石的表面。这种运动通常盛行于秋末冬初。

各种准备工作都完成后,比赛当天,天未明,选手们就要踏着月色、骑着骏马,威风凛凛地待命于玄武门外。人与马呼吸吐出的水气,在寒风中形成一团团的白雾。

火光照耀下,球场周围的帐幕座座相连,太宗率领在京的诸亲王、朝臣们进来,坐在亭前中央的宝座,并特准公主及后宫的贵夫人,带着侍女坐在指定的位子上。由于天明前寒气逼人,虽各自穿着貂皮或银狐的大衣,深宫的美女们冷得仍不时颤抖。

球场的另一角,有穿着五彩礼袍的太常寺礼乐司的管弦乐队,四方是排列整齐的禁卫军担任守卫。

不久,太阳东升,晨雾在树梢上映出霞光,火炬的数目减少了。就在这个时候,大鼓的声音震动了早晨的寒气,刹那间,骑兵团从玄武门奔腾而入,观众的欢呼响彻云宵。

鼓声再响,乐队开始演奏雄壮的军乐。鼓声三响,军乐立刻停止,选手们列队向天子行礼,比赛正式开始。两队的队长之一,挥动球杖,将球打起后落在地上时,双方的球员就象双龙夺珠一般,展开一场激烈的拼斗。

球杖是一根约莫二尺五寸的竹杖,上面卷着五彩的绢布,前端弯成汤匙状。

球杖一挥,若射进球场另一端的球门,就得一分。当然,对方也想尽办法阻挡。呐喊的声音、队友的呼声、加上观众的欢呼,汇成一片声海。在敌我双方的缠斗中,骏马口吐白沫,选手的脸上也热汗直流。

胜负揭晓后,所有的选手再次排列整齐,在队长的命令之下,高声向皇上谢恩。在马上行礼之后,在军乐和如雷的欢呼中,纵马退出玄武门。此时,观众仍热烈谈论着比赛的情形。

观看打球的侍女,不久之后也产生了打球的欲望,而且愈来愈强烈。唐初尚武的风气仍盛,女性也受到感染。

太宗从宦官口里知道这件事后,也觉得很有意思,终于下了圣旨,准予我们成立球队。于是,以太宗的侍女们为中心,并征募后宫嫔妃的侍女们,共有一百多人应征,再从中选出健康、运动神经发达,而又机警的年轻人五、六十位,利用空闲的时间,由擅长马术的宦官训练,从最基本的骑马开始。

入选的侍女们,高兴极了。她们借着激烈的运动,排遣着平日身心的忧闷。禁苑的马场里,时时传出她们年轻的欢笑声。

我仍担任侍女的时候,侍女选手们的马术已有了相当的进步。也有一些在技术上跟不上,或因落马受伤后,胆怯而退出的人。在补充空缺时,看起来身材均匀、动作敏捷的我,当然成为后补的选手。我也察觉,这一次是平常自己对宦官的态度发生的力量。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骑马。训练后,从夹马背的大腿到膝盖,都酸痛不已,连走路都不太方便。我虽然健康,在第二天侍立太宗身边时,还是非常疲倦艰苦。可是,精神上比其他侍女紧张数倍的我,骑马训练等于是天可怜我,赐我安抚精神的机会。我在马上时,几乎能把一切痛苦抛开,达到忘我的境界。

如同先前在秋千上显示的技巧,运动神经本来就发达的我,在短短的时间内,进步神速。我不但跟得上进度,而且超前了许多。和内文学馆学士的情形一样,这里的教官也特别照顾我,高兴地指导我打球。遇到优秀而热心的学生,不管在何种情形下,对教的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喜悦。不久,开始打球的训练。教官指定我担任其中一队的队长。我怕引起伙伴们的嫉妒或反感,再三推辞,但出类拔萃的技术,加上我与生俱来杰出的统帅的实力,使我当之无愧。虽然有人嫉妒,但终于对我的实力,坦诚敬服。

太宗偶尔也会带几名侍从,在远处很有兴致地看着我们训练的情形。

终于决定在八月里的一天,把训练的成果呈献给天子。由于是宫人们首次的打球比赛,整个后宫都在兴奋之中。

到了这一天,一切的仪式都和男子球赛相同。只是这一次禁卫军的人数少了。由内侍监及掖庭、宫闱等五局令以下的宦官武装守卫,并准许禁卫军同时观战。

按照往例,第一声鼓响之后,在雄壮的军乐声中,从玄武门进来四十余骑美丽的队伍,威风凛凛地到达球场,全场立刻爆出欢呼。

我们穿着男式的、色彩艳丽的绸服,和可爱的红色长靴,一改已往侧坐的骑马姿势,和男人一样跨坐在马背上。许多观众感到意外,欢呼声更大。和衣服同样颜色的薄绸,束着我们的高髻,还插着一朵黄色或红色的菊花。

美丽的队伍入场后,继续绕场三周。第二次鼓声响起,一齐马首朝向天子,排列整齐,同时跳下马,手持马缰,以银铃般的声音,三呼皇上万寿无疆。接着,响起连绵不绝的小鼓声,我们立刻跳上马背。小鼓声停止之时,立刻分成两队比赛。顿时场中响起尖锐的呼叫声和马蹄声。球杖一闪,深红色的球飞向高空,如百花飞舞……比赛大致在不分胜负的情况下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