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个人的技术尚在其次,我这一队相互呼应,进退都很整齐,所以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同队中的五、六人,佯装打球,吸引敌队前来阻止。就在这个时候,原来在中间球门前,阻止敌队接近球门的我,突然长驱向前,巧妙地到达对方打球的落点,弯身到快要摔下来的程度时,腰身一挺,手里的球杖一闪,红球飞入球门,得到最后胜利。在如雷的喝彩声中。鼓声响起,比赛结束。

再次整理骑马的队伍,随着第二次鼓声,一齐从马上轻轻跃下,由胜队的队长代表,牵马到队前,以清朗的声音带领全体选手,共颂皇恩浩荡。

第三次鼓声后,女选手又一起上马,在军乐声中,绕场一周,向皇上行礼,由玄武门退出。一阵欢呼鼓掌的声音响起。

自从比赛开始之后,晋王治的视线一直着我,到这个时候,才深深双了一口气,晋阳公主不知同时已经站胜得将身边,听到等哥的叹息,大概猜出了晋王治的心事,轻拉著他的衣袖说道:

“哥哥喜欢武才人了。”

一半是安慰,一半是嫉妒的口吻。

球赛过后没几天,难得的兴奋很不容易从心里消失,我的心里到现在还火辣辣的。

可在这个时候,我从宦官的情报网,得到才人徐惠一跃升为婕妤的消息。婕妤地位仅次于九嫔,和宰相与大臣们同样是正三品,自然可以离开掖庭,另住他处。

这个情报一反常情,使我愤怒,心志动摇,也许是受到先前兴奋的影响,几乎和自己同期进宫的徐惠,不满一年就身居高位。我想到自己,不由得为自己叫屈。这个时候,抑制很久的、受伤的自尊心又抬头了。我自觉全身都快喷火了。

这一天下午,太宗骑马到玄武门附近的球场,看训马的情形。我和其他侍女们,以及宦官都徒步跟随在后。

太宗爱骏马的情形,是内外皆知的。现在正在训练的马匹,是不久以前从西域进贡的名马。汉武帝曾经希望得到的汗血马,就是西域产的名马。

其中有一匹叫狮子骢的马,真是马如其名,身体健壮,鬃毛闪亮,可谓骏马中的骏马。它的个性特别暴烈,不接受驯马师调教。负责训练的宦官,已有多人被咬伤、踢伤,或摔下来身负重伤。

狮子骢在此时,正甩掉想骑上身的驯马师,粗暴地跳起来。“看样子,大家都拿它没办法!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能够驯服它?”

太宗既不是询问身边的宦官,也不像自言自语,叹了一口气说出这句话。没有人回答。四周的气氛非常沉闷。

突然,一个激动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个人就是我。这匹野马的狂劲,冲击着我内心积压已久,快要喷薄的感情,遂变成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臣必能制服这匹马,只是需要三种工具,就是铁鞭、铁锤和匕首。首先用铁鞭打,仍不服从,就用铁锤打马头,再不服从,就用匕首割断咽喉”。

附近的一群人,都愕然看着兴奋的我。

太宗也不例外,平时恭谨的,令人怜爱的,答话非常保守的武才人,未经自己的同意,突然走出队伍,带着挑战的口吻,说出了这些奇怪的话,用铁锤打马头,用比首割断咽喉,这匹马必死无疑。这个女人怎么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呢?

“好勇敢的想法!”

太宗吐出这一句话后,就不再看训马的情形,立刻将坐骑转头,就在这刹那,向我投去象箭一向凌厉的目光。

所有的人都慌忙地跟在皇上身后。

茫然伫立原地的我,立刻清醒过来,跑步跟上去。“不能原谅!不能原谅!绝不能原谅!”

我内心疯狂地叫喊。

我尽量克服自己茫然若失的情绪,总算平安无事完成这一天剩下的工作,回到掖庭。替我送茶来的内给使,看到我和平常完全不同,避免和我搭讪,默默地带着疑惑的表情离开。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说的正是这种情形吧。这几个月来,忍了又忍,方从危险边缘,平安地走过来。唉!

我的心里正有这样的遗憾。左思右想之际,太宗投来的敏锐眼光,如白刃一般,在眼前纵横飞舞。

“长久以来的辛苦,都白费了。自己要割断咽喉的并不是狮子骢,而是自己割断自己的咽喉。我怎么做出这么傻的事呢?”

“不可原谅”指的是自己。

后悔、遗憾、自责,使我双眼干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在秋天的寒夜里,我感觉自己全身冒出冷汗,颤抖不已。

“唐三代而亡,女王昌。”长安街坊的流言,由巨焰转成微火。不久便无声无息消失了。不知道是谁突然说出来的,然后象野火一般,迅速扩散,到对世事无知的人的耳里的时候,又突然消失。

这就是传言。

可是太宗绝对忘不了,为什么太白之妖和宫里秘录的内容完全符合?为什么坊间的流言和秘录的记载相同?李淳风解释这个预言的话显然是正确的。

在太宗看来,尽管有李淳风的忠言,但由于天时、地利、人和配合得当,终于完成大业。栉风沐雨,艰苦奋战,建立下的李唐王朝,只要受到威胁,一定要立刻报复,将其铲除。太宗防范灾祸于未然的想法,仍然根深蒂固。

尤其是现在,承乾与泰的明争暗斗逐渐激烈的时候,凡是妨碍唐朝未来前途的人,都要断然消灭。

狮子骢的事,竟然使我表现出那种险恶又昂然的态度,说出怪异、字字杀机的话——这不是十五岁的女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太宗内心不由得一阵愕然。

“这丫头绝不可疏忽,她是个魔鬼般的女人,武姓的女人……‘唐三代而亡,武姓的女王’。”

可是,这一次太宗还是下不了决心把我杀掉。

“即使能杀死这个人,也会产生更强而有力的人物,造成更严重的灾害。天所授命的人是绝对不会死的……”

李淳风的忠言,使太宗犹豫,这是事实,但绝不是唯一的原因。太宗心里,还存着某种无法彻底解释明白的踌躇。

“她并没有犯什么过错,只是出了个奇怪的主意而已。况且,平常还特别谨慎,表现优异,如果处以死罪,对其他的人必有很大的影响。人们必认为朕随便找个名自,就可杀人。这……”

太宗心里可能有这样的想法。太宗对自己的优柔寡断,一定也非常苦恼。

接连几天,并没有任何不幸降临在我身上,心安之余,我更再三告诫自己,死神随时都在等着自己。并痛下决心;现在让自己痛苦,让自己恐惧的,将来一定要加倍奉还对方。

此后,只要不违背礼仪或规定,我的服装变得更朴素,身上的装饰亦然。露出未经修饰的脸,等于对天子大不敬。所以,要不违反这个规定才行,我尽量淡妆,口红也尽量少用,企图让四周的人得到我是侍奉皇上第一的诚实女侍的印象。

宫人们的妆扮都越来越浓丽,在这种情形下,我的淡妆,朴素的衣裳,更使我增添几许清逸出尘的魅力。说是巧合,也太巧合了。

我的变化还不止这些,虽然别人都替我可惜,但我还是毅然退出球队。想起为了狮子骢,自己说出那么不小心、不谨慎的话,太不应该了,这简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我很快地瘦下来,本来就大而亮的眼睛,看来更大。内给使们很关心我的健康,我反而笑着安慰他们,表示自己一点事也没有。

我内心中的忍耐力更深厚了。可是与以前只知苦忍的情况不同。我的内心渐渐萌生出残忍的意念,这是连我自己当时也未明显察觉到的心态。忍与狠,将一直指导我一生的行事。

一天,太宗在两仪殿早朝之后,率领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特进太子詹事李世蹟ji、谏议大夫褚遂良四人进入内延。内延里只有晋王治一人,带着不安的表情等在那里。太子詹事是东宫属官,正三品,统率东宫三寺及十率府之政令。三寺是太子众今寺,太子率更寺、太子仆寺,分别掌管饮食、礼乐、刑罚、漏刻、车與、仪仗等。所谓十率府是太子左右卫率府,同监门率府等武官,掌管警卫、卤簿,东宫内外昼夜巡逻等。加上“特进”代表可掌管比本司高的官职。

“朕的两个儿子和弟弟居然心怀篡逆,你们都很清楚。朕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痛苦?”

太宗恨恨地说完之后,突然倒在床上。无忌等争先恐后地扶起太宗,太宗突然拔出佩刀刺向自己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