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潘金莲

2023-12-17 13:3423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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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叫潘金莲。

北宋某年。

正月初九,我诞生在阳谷县南门口的潘裁缝家里。

我是潘裁缝家的第六个孩子了,我的出生,使得我们原本不富裕的家庭因此雪上加霜。但是我的爹娘还是为我的到来感到高兴。到了启蒙的年纪,我居然被送去上女学。

因为我聪明伶俐,虽然女学也没上几年,但却学识了很多的字,并且音律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又因为我在家中排行老六,所以父母给我取小名叫六儿。

或许无论多么开明的父母,在孩子的生存期待上,都免不了取悦世人的俗气。因此,我也是受尽了痛楚,从小儿起,我的脚被我的娘缠成了一双小小的三寸金莲。

九岁那年,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男人,也就是我的父亲因病去世了。

我娘养活不了众多的儿女,便狠下心来把美人胚子一般的我卖到了王招宣府上。

王招宣,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二个重要男人。

王招宣府上生活作风开放,那时候的我也还算讨人喜欢,王招宣亲自手把手地教我识字读书。不止如此,王招宣还高薪聘请了名家乐师教我吹拉弹唱。

我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

不料到我十五岁的时候,王招宣也去世了。

我娘趁机把我给赎了出来。

我满心以为,家里虽穷,我娘愿意出钱将我赎回来,为的是不让我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可是谁知道事与愿违,因为那时候的我出落得越美丽,在我娘的眼里就越值钱。回到久别的家,连凳子都没坐热,我便被我娘以三十两的银子卖给了张大户家。

又过了三年,我已经是十八岁的妙龄姑娘了,这时候的我脸衬桃花,眉弯新月,简直就是一位人见人爱的仙女了。

张大户看我的眼神渐渐出现了异样。有一天,趁着他凶悍的老婆外出,他将我骗到了他的屋子里,强行奸污了我。

我的第一次是痛苦的,但是以后没有几次,我居然渐渐喜欢享受那样的快活时光了。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如同老房子着火没得救,张大户很快便感到腰酸背痛、头晕眼花。

张大户的老婆觉察到了不对劲,就把责任怪在我身上,吵闹了几天,又对我是百般殴打,变着法子折磨我。

张大户自知留不住我了,于是他便想起了鸡贼阴损的一招,他做主把我嫁给了老实巴交的武大郎,不但没有要武大郎一分的彩礼,相反,嫁妆、房子全部都是他出,他的目的就是方便以后继续跟我幽会。

武大郎身材矮小,面貌丑陋,外号叫“三寸丁,谷树皮”。终日挑着一副担子在街上叫卖炊饼度日。

和武大郎住在一起后,有时候武大郎会撞见我们在一起,但他也不说什么,这不是因为武大郎有什么特别的癖好,而是在武大郎心里,我原本就是张大户的人,更何况张大户还经常给他银子做生意。

几个月后,忽然有一天,张大户得了急病,虽也求医治疗,但是终于阳寿已尽,神医也无回天之力,没有三天就去世了。

张大户的老婆便从多嘴的人口中得知了此事,我与武大郎原本的冒牌夫妻,便被当作真夫妻给赶了出来。

武大郎和我由便阳谷县搬迁到清河县,不久,由于我长相俊俏,时常招惹来一些浮浪子弟,在门口指手画脚,瞎三话四,武大郎忍受不得,所以我们又搬了一次家。但是不论我们怎么换地方,因为我长得十分标致,又爱打扮,因而被人取笑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那天,武大挑着担子在街上卖炊饼,遇上了打虎英雄挂红游街。武大一见那人,却是自家兄弟武松,如今因打虎有功,在县中作了都头,真是高兴万分。上前一把扯住兄弟,叙述别后;便邀兄弟家去叙话。当时武松问明住址,应允事毕就来。

那武松得空便到了我的家中,见过了我。一家人见了面,当然亲热一番,那是不用说了。可是我一见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身上恰似有千百斤气力,心里不免便感叹道:“怎么,一母所生的兄弟,就是这般不同,一个竟这般壮健英俊,一个偏如此矮小丑陋,偏偏自己嫁了这个身不满三尺,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大郎,要是嫁了这个高大英俊的二郎该多好!”于是,我便热热诚诚的要兄弟搬到家里来住。

武大出门去买酒菜,我便与武松攀谈起来。“叔叔何不搬来家里住?省得在县前,士兵服侍,做饭腌臜。在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也方便些;就是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也干净。”

武松推辞,说道:“不敢打扰嫂嫂。”

“莫不别处有了婶婶?”我和他取笑说:“一起搬来住好了。”

武松忙答说:“尚未娶妻。”

我便伺机问武松:“叔叔而今多大岁数?”

武松答道:“虚活二十八年。”

知道武松比我大三岁,正当青春年壮。我就故意抱怨他哥哥武大不够刚强,我自己又性子急,看不惯这种三打不回头,四打连身转的人。武松听得出我言中之意,只答说:“家兄脾气甚好,且不会惹祸,免得嫂嫂忧心。”

待会儿后,武大买回酒菜,安排妥当。我坐主位,武大打横,武松对席。

我拿起酒来,给武松满满倒上一杯,说:“叔叔休怪,家中没甚管待,请喝杯水酒。”

“兄弟感谢嫂嫂,嫂嫂休要这样说。”武松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我“叔叔叔叔”的叫个不休,手中的筷子,一会儿夹果儿,一会儿夹肉,一样又一样捡好的向武松碗中放。弄得武松望着哥哥武大郎颇觉不好意思。

我吃了几杯酒,红着一双眼只顾向武松身上看,看得武松低下了头。再过了一会,他便起身告辞。

“兄弟没事,再吃几杯去。”武大挽留着武松。

“改天再来看望哥嫂吧!”说着,武松便拜谢下楼,出门去了。

我和武大郎送武松到门口,我以央乞的语气向武松说:”叔叔还是搬来住吧。如不搬来家住,俺两口儿岂不吃别人笑话。你们是亲兄弟,不比别人。搬了来,与我们争了一口气,也是好处。”

武松想了想,说:“既然嫂嫂有此厚意,今晚我抽时间就把行李搬来吧。”

果然,武松当晚就搬来我家住了。

我看见士兵把武松的行李挑来,内心恰似拾到金元宝似的欢喜。马上打扫了一间房屋,与武松居住。

从第二天起,我便老早起身,忙着为武松烧水净面,以便武松来得及到衙门画卯。

“叔叔画了卯便回家吃饭,”我交代武松,完了又加上一句说:“休要到别处吃哟!”

武松画了卯回到家中,我早把饭食准备妥当,我们三个人吃了早饭,我就将一杯清茶便捧到武松手上。

“累嫂嫂辛苦了,”武松歉然地说,“要小弟不安。明日我要县里拨个士兵来听使唤。”

我赶忙说:“叔叔不要这般计较,自家骨肉,又不服侍别人。你看,咱家的侄女儿我都不要她拿东拿西。拨了士兵来,上锅上灶也不干净,奴眼里怎看得上这等人。”

武松听了,讪讪地也不知回答什么好!

其实武松住在我家,并不是白吃,也拿银子出来。过了几天,武松为了答谢我的殷勤和辛劳,送了一匹彩色锻子给我作衣服,这样就越发使我心花怒放。从此,我胆子也大了,不时拿言语来试探武松。可是武松口直心硬,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所以一个多月以来,我还是不曾捕捉到武松的真正心意。

一天早上,天上浓云密布,不久便下起鹅毛大雪来了。直下到一更时分未停,大地如同银装素裹,宇宙变成玉镶乾坤。第二天,武松衙门画卯,日中未归,武大早被我赶到街上做生意去了。我准备了一些酒肉,摆在武松房内,又生了一盆炭火,心里想:“我今天要着实的擦他一擦,任凭他英雄豪杰,不怕他不动情。”

于是我独自站在帘儿下,一直盼望着武松归来。不久,我看到武松在雪地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回家来了。

我连忙掀起帘子,趋前迎接,笑道:“叔叔受冻了。”

武松边走边答:“谢嫂嫂挂心。”

进门后,武松便取下头上的笠帽,身上的毡袍,我殷勤赶去要接,武松忙说:“不劳嫂嫂受累。”便顾自把衣帽上的雪拂了,挂在壁上。随又解了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柠丝钠袄,走进房内。

我跟在武松后面,声显矫情地说:“奴等了一早辰啦,叔叔怎的不归来吃早饭呐?”

“早上遇见一个朋友,请我吃过饭了。”武松说,“本来还有一处应酬,我不耐烦去,遂回家来了。”

“既恁的,请叔叔烤火。”说着,我扯着武松到火盆边。

“正要暖暖呢!”武松说着便脱下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搬过一条凳子,自对了火盆边坐下。

那一时我早叫迎儿把前门上了闩,后门也落了锁。把桌上的菜蔬端去再热了热,又端来放到桌上。

武松看到我这般殷勤,略不自在,便问我:“哥哥哪里去了?”

“到街上做买卖去了。叔叔来,”我坐在桌边叫武松,“我们先吃三杯。”

“等一下吧,”武松烤着火,头也不抬地说,“亦发等哥哥来家吃也还不迟。”

“那里等得他,”我话犹未了,只见迎儿已暖了一壶酒来。我接到手上,就为武松斟上了一杯。

“不必嫂嫂费心,待武二自斟。”武松坐在火盆边这般推辞。

我一见武松不动,就搬来一条凳子,放到武松身边,回身到桌子上,拿盏酒擎在手上,笑嘻嘻地看着武松,说。“叔叔,满饮此杯。”

武松接过酒去,一饮而尽。

我又筛一杯过来,盯着武松那周正的眉眼,说道:“天气寒冷,叔叔再饮一杯,成个双杯儿。”

武松接过酒来,又是一饮而尽。之后他起身也筛了一杯酒,双手递与了我,说:“嫂嫂也饮一杯。”

我接过酒来,送到唇边呷了一口,又拿起酒壶把杯注满,递给武松,武松起身坐在桌边,疑惑的望着我。

这时,我慢慢解开领上的纽扣,松了松衣领,微露出嫩软的酥胸,又故意把云髻半弹到鬓边,堆起满脸的欢笑,声显轻佻地说道:“我听人说,叔叔在县衙前街上,养着个唱的,有这话么?”

“嫂嫂休听别人胡说。”武松答说,语气冷钢似的,“我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

“我不信。”我娇媚地说着话,脸上的笑,更加艳美了,“只怕叔叔口头不是心头。”

“嫂嫂不信,一问哥哥就知。”武松的答话,还是冷钢样的坚硬。

“啊呀!休要提你哥哥,”我颇显溪落地说,“他晓得什么,醉生梦死一般,他若知道这些,也不卖炊饼了。叔叔且喝这一杯!”说着我把手中的酒递与武松,武松接过去又是一饮而尽。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喝了好几杯。只喝得我欲心如火,几要按禁不住了。

彼时武松也看出了蹊跷,无论我说些什么,只是低下头来,不来兜搅。我就再去烫酒,武松则自顾一人在房内坐着,坐在火盆边用火箸拨火。

一霎时我又烫了一壶酒,到了房内,一只手拿着酒壶,一只手装作不经意地在武松肩头上捏了一下,说:“叔叔只穿这些衣服,不冷吗?”

此时武松早已有五七分看不惯了,虽然我大着胆子动了手,他却还是装作没有感觉,不理会我。我见武松无丝毫反应,便放下酒壶,过去旁手夺下武松手中的火箸,说:“叔叔你不会拨火,我来替你拨;只是你也像火盆一样热才好。”

武松已有八九分焦躁了,但仍旧按捺着不作声。我却以为是武松害羞,便丢下火箸,回身再筛了一杯酒,先喝了一口,剩下的递给武松,挑逗他说:“叔叔,你若有心,吃我这半杯儿残酒。”

这时的武松猛然跳将起来了,夺过酒杯,就把酒泼在地上,愤怒地说:“嫂嫂!不要恁地不识羞耻。”说着,把手一推,叫我险些儿摔了一跤。武松睁着牛眼,指着我的鼻子尖说:“我武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那等败风俗伤人伦的猪狗。嫂嫂不得这般不知羞耻,做此等的勾当。倘若有些风吹草动,我武二眼里认得嫂嫂,拳头却没有长着眼睛。休得再有此等所为。”

我被武松这一顿话,抢白得通红了面皮,便叫迎儿来收拾了桌上的碟盏家什,顾自讪讪地说,“我跟你作耍,你竟当起真来。好不识人恭敬!”说完了我便自往厨下去了。

武松则一人坐在房中发闷气。

到了天黑,武大挑着担儿,在大雪里归来了。他推开门放下担儿,进得屋来,一眼便见到我的眼哭得红红的,急切便问:“看你如此伤心,是你和谁闹来?”

“都是你不争气,叫外人来欺侮我!”我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哽咽着说。

“谁敢来欺负你?”武大郎真是急了,忙追问。

“还有谁?除了武二那小子。”我用手指了指武松坐着的屋子。

武大郎听了,一时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我见他大雪归来,好意安排些酒饭与他吃,他见前后没有人,便把言语来调戏我。”我见武大有些不相信,随又加上一句说,“我不赖他,迎儿亲眼看见,不信你问迎儿。”

武大摇摇头说:“我兄弟不是这等人。”

我一听武大郎的话便火冒三丈,跳将了起来,大声叫嚷着说:“你兄弟不是这等人!我是这等人了?”

武大连忙乞怜说:“不要大声嚷嚷,被邻舍听见了笑话。”

“你还怕人笑话,你!”我的嗓门更大,向武大郎逼了过去,“怕人笑话,你就赶他走去。”

武大郎忙向我连连作了两个揖,乞怜我不要大嚷。接着他又走到武松房里,看见他兄弟坐在房里发怔。

“老二,你吃了点心没有?”武大装作不知的找话头来说,“我要你嫂子做去。”

武松也不答理,也不看武大一眼,寻思了半响,便脱了丝鞋,依旧穿了油腻靴子,着了斗篷,戴上毡笠儿,系上缠带,顾自走出大门去了。

“老二,你哪里去?”武大在身后叫着。

武松也不回答,径自扬长而去。

武大回到房中,对我说:“他不理我,顾自出门,往县前那条路去了。真闹不清这是怎么回子事?”

“贼混沌虫,”我开骂了,“怎么回子事?那小子害臊,没脸儿见你,没嘴巴理你,只好走了。哼!”我挑起眉来寻思着说,“我猜他一定会叫个人来搬行李,没脸再住下去了。”又抬起头来面向武大:“他要是搬走,我不准你留他。”

“兄弟如搬出去,就被别人笑话了。”武大吭哧着说。

“贼混沌虫!”我跳起来,“他调戏我就不被别人笑话。你要是舍不得你兄弟,你跟他去。我却做不得这样的人。好吧!你给我一张休书好了,你留下他罢。”

武大被我好是数落了一顿,哪里还敢开口。

我们两人正在絮叨,只见那武松果然领着一个士兵来了,拿着一根扁担,径行到房内收拾了行李就出了门。

“老二,你这是咋了吗?”武大追出去叫问。

武松带着挑着行李的士兵,顾自走去,头也没有回。

武大在门口直叫:“老二,你这到底是咋了吗?”

突然,武松停住了脚步,武大一看,便飞跑奔往。武松也转身走来,武大跑到武松眼前,双手抱住武松的腿,昂起脸来望着,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哥!”武松说。“从今往后,多在家中,炊饼少做些吧。”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武大擦擦眼泪,说:“我知道了。”

武松想了想,再说:“我还是搬回衙门里住好。哥别在意,我会照顾哥的。”说过,便转身领着士兵,挑起行李来,继续走去。

武大愣愣望了一霎,一直看着武松转了弯,不见了影子方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