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书归正传。

就从那天开始,我便每日踅过王妈妈家中,等候西门庆到来。一连数日,西门庆连一天也不落la,总要来此跟我如胶如漆地粘在一处。自古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所以嘛,不到半个月,我在王婆家的茶坊,与西门庆勾搭的事,街坊邻舍间全知道了,只有武大一人被蒙在鼓里。这憨厚老实的武大,每天照旧挑着一担炊饼,沿街叫卖,按时出门,定时回家。

人世间的事,往往有许多巧合。譬如我被西门庆刮拉上了的事儿,街坊邻舍虽已知道,却又有谁愿意管这闲事?何况大家都惧怕那恶霸西门庆。谁知道偏偏的就遇上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把这事给桶了出来。

这孩子名叫郓哥儿,已十四、五岁了,姓乔,在郓州出生的,遂取名叫“郓哥儿”。家中只余下一个年迈的老爹,还病病殃殃的。父子二人的生活,全靠郓哥挎着竹篮在县城各处酒楼茶肆,卖些时鲜水果,赚些金钱过日子。西门庆喜他乖觉,时常多赏他几文搅费钱,因而郓哥把西门庆当作好主顾。可是这些日子,他居然看不到西门庆的踪影。

这天,他又正好发得一篮子雪梨,希望能见到西门大官人,多得些赏钱。偏偏的寻了几家酒楼,都没有见到。遂有多嘴的人告诉了郓哥儿:“你要寻西门大官人吗?我指你一个去处,管保你一到那里,就会寻个正着。”郓哥儿就说:“大叔!你告诉我吧!我家老爹正病着,这篮子梨儿,到现在还未发市哩!只有见到西门大官人才能弄个三五十文给老爹治病呢!”于是那人便把近日西门庆已和我勾搭上了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要郓哥儿只要到王婆子茶坊去寻,准没有错儿。这郓哥儿听了这话,遂谢了那人,便寻到王婆子茶坊中来。

郓哥儿拷了一篮子雪梨,到了王婆子茶坊,王婆子正好在门口一张小凳子上坐着,手中在搓苎麻绳线。郓哥儿到得门口,放下篮子,深深向王婆子使了一礼,唱诺说:“干娘好!”

王婆子笑吟吟瞅了郓哥儿一眼,也未起身,也未停手,说:“小猴儿,你来这里干啥?”

郓哥说:“我来要寻西门大官人。”

王婆子这才站了起来,惊诧地问:“甚么大官人?”

郓哥儿笑了,说:“干娘,你知道的!俺家老爹病了,这篮子雪梨还未发市哩,想请西门大官人赏几文钱。”

“你唠叨了这么一大通,究竟是寻谁啊?”王婆故作不知来塘塞。

“干娘!别作耍啦!”郓哥儿仍旧甜吟吟的笑着,“你知道,姓两个字儿的那个大官人。”

王婆儿作势要赶那郓哥儿了,“甚么姓两个字儿的?如此吞吞吐吐的!”

“好干娘!别一味跟我作耍!”那郓哥儿看到王婆子作势要赶他,遂拎起篮子退后一步,又如此这般哀求着说,“我寻西门大官人呢!”

“不在这里,”王婆子异常恼怒地说。

你想想,王婆子怎肯告诉郓哥儿西门庆现在她家。

郓哥儿一听,知道王婆子不肯放他进去寻找,遂把头一低,闯了进去。王婆子伸手就把那郓哥扯住,说:“你这猴崽子,向那里闯!恁大个人了,也不懂得个内外。”

郓哥儿虽被扭住,仍想向里处进,因为那郓哥儿太需要钱使,所以急于要见到西门庆。遂大声说:“西门大官人明明在这里面,干娘干么拦住我吗!”说着仍要向里面进。王婆子死死扭住不放,说:“俺这屋里没有什么大官人,去!去!”说着已扔下手上的活计,双手把郓哥向门外推拥。

郓哥拼命抵抗着,还是想闯进去。“干娘!别吃独食!这些日子你也赚得够饱了,该留点渣滓儿给俺呷呷吧!”

“你个龟孙子只知道胡说!”王婆子恼了,她竟抓起郓哥挎在手臂间竹蓝中的雪梨,向门外扔去,说:“滚!滚远了去!”

郓哥儿也恼了,放下臂弯上的竹篮,向王婆子用力抗拒。嘴里还说:“你这真是马跨刀在水杓里切菜,水不漏,菜也不落,可瞒得结实。哼!当我不知道。看我不告诉那矮子武大才怪!”

王婆子一听这话,便被打中要害,却越发恼怒起来,居然一拳打在郓哥脸上,说:“放屁的东西!”跟着,王婆子又灵机一动,放下了郓哥儿,伸手提起地上的一篮予雪梨,向大街上一扔,说:“滚!”

郓哥儿一见自己篮子中的雪梨被扔到大街,四下滚溜了一地,这才回身到大街上去拾篮子捡梨,一面捡拾一面大声叫骂:“老猪狗,做马伯六的老牵头,老咬虫!……”

王婆子又追出门来,气得一脚把滚在门边的一只雪梨踢得老远。

郓哥拾完了梨,又车转身来向王婆子冲去,可是王婆子已把茶坊门关了。郓哥儿在门外用手锤门,用脚踢门,踢锤得门板冬冬响,不料那王婆的门已在里顶上,那里踢得开。郓哥儿气得哭起来,门外马上聚集了许多人,只是看热闹,只是在交头接耳,却没有人上前劝慰。

郓哥在门外捶了一会儿,踢了一会儿,骂了一会儿,看了看大家,便拎起篮子,向大家说:“等着瞧好了,我要是不把这事告知武大,我就不算人了。到那时再要你的好看,管保有人拆了你这门面,叫你赚不成钱。”说着又向四周瞅了一眼,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再大声说了一句:“你们等着瞧好了!”说过便愤愤然大踏步向街那头走了。

街上的人望见郓哥儿走了,无戏看,也就都散了。

有人在背后议论说:“这一下有好戏看了!”却也有人不屑地说:“那胆小如鼠武大郎还能演出什么好戏来?”

话说那郓哥儿胀了一肚皮的气,在两条街上寻找武大,寻了一会也没寻见,心里惦着老爹便回家了。想不到在回家的路上,恰巧就遇见了武大,正挑着担子迎面走来,这时的郓哥儿气已消了,心情比刚才平适一些,所以当他见到了武大,没有一冲向前,他停下脚来,站在那里,笑嘻嘻地望着武大,当武大走到跟前,还未说话,郓哥儿就笑呵呵的说:“啊!几时不见,竟吃得您肥了。”

武大歇下了担子,打出叙家常的语气说:“俺这就是老样子,有甚的吃,可以吃肥了俺。”

“我想买些麦麸,”郓哥说,“一地里寻不到买处。街坊都说你家有得卖。”

武大还听不出郓哥的这句话中有话,回答说:“俺又没有养鹅鸭,那里有麦麸卖?”

“你家没有麦麸卖,怎的养得你背脊恁么肥大!连脖子都恁么肥嘟嘟的,软糯糯的,放到锅里煮,也煮不烂你那背盖。”

武大一听到这些话,方始知道郓哥儿在骂他。遂把脸一红说:“贼猢狲,居然绕着圈子骂我。我老婆又没有偷汉子,你作啥这等骂我!”

“你老婆不偷汉子,只偷子汉。”郓哥儿打明来说。

其实,这些日子,武大也已经觉察到我与以往有些儿改样儿,听了郓哥这一说,多日来心上的一个结子,有人要为他解开了,遂伸手去一把拉住郓哥,说:“你既如此说,就得还我主儿来。”

郓哥儿把武大抓住他衣袖的手扯开,说:“你扯我干啥?有本领去咬下那家伙!”

“好兄弟,”武大双手拿拳作敬说,“你告诉我,那人是谁?”

“告诉你也不难,”郓哥说,“你拿啥谢我?”

武大听了,马上转身,从担子上取了炊饼,捧在手上,说:“我给你十个炊饼。”

“不济事。”郓哥不接,说,“得请我喝上三杯!”

“好!”武大说,“你恁小就要吃酒,不怕就老爹骂。”

“这你别管,”郓哥儿说,“愿意听,就走。”

武大马上肩起了担子,说;“走,咱到四海春酒楼去。”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四海春酒楼,武大把担子歇下,放在店内屋角,领着郓哥儿上了楼,要了两样小菜一些酒,面对面坐下吃了起来。武大耐心地等着,郓哥儿吃了几口酒,又要武大再添了一盘牛肉,再吃了几块,方始开口述说。

“那人不是别人。”郓哥儿说。

“谁?”武大又急切地问。

“就是西门庆。”郓哥儿说。

武大马上惊愕起来,他知道西门庆是清河县的恶霸,怎的对付?郓哥儿则又补上一句说:“不要怕!要捉奸我帮你一起干。”

就这样,郓哥儿把刚才的一切一切,全告诉了武大。

“这就不错了。”武大说,“原来她到王婆家去做衣裳,都是借口,都是幌子。”遂把我这些日子在家的情形,也告诉了郓哥儿。后再说:“我也觉得她变了,不是打迎儿,就是不做饭给我吃。看到我就竖目瞪眼。”

“走。”武大说,“我不到家揍她一顿,就出不了我这口恶气。”

“亏你还是个男人,”郓哥儿说,“揍老婆有啥用。这种事要捉奸成双,捉到了,只要一吵一闹,嚷得街房邻居全知道,那西门庆也就没有脸了。”

“对。”武大说,“小兄弟,那咱们去捉奸。”

“你得了吧!”郓哥儿说,“这时他们早散了,捉奸要等机会。”

于是两人计议已定,等待时机。

从此武大不动声色;照样挑起担子早出晚归,郓哥儿为了要报复王婆子,也从此常常在外窥伺西门庆的行动。只要一旦发现西门庆又到了王婆子茶坊,他就马上去报知武大。

虽说,郓哥儿在王婆茶坊闹过一次,可是西门庆那里会把郓哥儿这糊孙放在心上。所以,照常天天到王婆家去与我幽会。

他们二人已商定,武大只在近处做生意,不到远处去。郓哥呢?只要见到西门庆到了王婆家,他就前去向王婆家去说理讨公道。他告诉武大,只要看见他的竹篮子丢出,武大就要飞奔而来,一同冲进去捉奸。

到第三天,郓哥儿便窥伺到西门庆又到王婆家了。

那郓哥儿提着水果篮子,大摇大摆走进王婆茶坊,理直气壮地说:“老猪婆,我今儿过来,要讨回前天的公道。”

王婆一见郓哥到来,便跳起脚来,喝道:“滚!猴儿头,你想讨什么公道?”

郓哥说:“我要你赔我雪梨。”

王婆子伸手就要打郓哥,说:“我赔你一座五峰山。”

郓哥一闪身,说:“你这老牵头,做的好事。”说着,便回身把篮子向街上一扔,再回身便开口向王婆骂道:“不赔我梨,我要与你见个死活。”

王婆也怒不过的伸手扭住郓哥儿,扬起拳没头没脸的向郓哥儿打去。

郓哥则把头一低,一头顶到王婆小肚子上,死命的顶去,险些儿把王婆顶跌在地上,好在后面有堵墙,把王婆给挡着了。虽然王婆的两只拳头打鼓似的向郓哥背上敲打不休,郓哥却死命的抵住王婆的小肚子,抵死也不放。

这时,武大急切从外面冲进来,像一条怒牛似的低起头向前直冲,进了茶坊的门,就向后冲。王婆看到这情形,遂住下手来要挣脱郓哥去阻挡武大,却又哪里挣得开,她便大声地喊:“武大郎来了!武大郎来了!”

这时,西门庆正和我在房内饮酒,虽还没有脱衣解带,但听到外面的王婆子大喊武大来了,由于心虚,也一时措手脚不迭。最后还是我机灵,马上过来拿棍把门顶上。回头一看,西门庆却已躲到床底下去了。

武大冲到房门口,门已拴上,一股怒气之下,他竟用脚踢门,大喊着说:“不要脸的东西,滚出来!”叫了几声,随即冬冬踢了几次,谁知那里踢得开。

我背靠着墙,起先慌做一团,镇定了一下,遂发怨言对西门庆说:“想不到你也是个缩头的男人,纸老虎,事到临头,竟向床底下钻,还抵不上三寸丁有胆呢!”

西门庆一听,好无颜面,马上从床底下钻出,一边说:“不是俺无胆量,只是一时少了这机智。好,看我来收拾这斯。”说着踏步向前,到门边马上拔了门栓。

武大一见,正要冲上前去,却被西门庆飞起脚来,因武大身材矮小,正踢中了心窝,武大猛可地向后一仰,噗通一声倒了。

看看武大没有还手之力,西门庆便打从后门扬长而去了。

郓哥儿一见势头不好,不敢纠缠,忙丢下王婆,到街上捡起篮子溜了。

我看到武大被西门庆一脚踢倒在地,倒下半天没有动弹,遂站在房门口打起颤来。还是王婆子走来,把武大从地上扶起,见他口流鲜血,面皮蜡黄,鼻孔只在吸呼吸呼出气儿,更怕死在她家,那可不是好事。就要我去取水来,王婆一面拉起衣襟,把武大嘴上的血擦去,等我把水舀来,喝了一口水,向武大脸上喷了一口,又用衣襟为他擦拭了一番,武大这才清醒过来,看了看眼前的我,有气没力的说了一句:“死贱人!你干的好事!”

一时间我羞得无话可答。王婆一见武大醒来,心上的石头才放了下来。遂与我一同搀扶起武大,从后门扶到我家楼上去。接着又安排武大在床上睡下,然后才安心的回到自家茶房去。

第二天,一切又恢复如常,恰似昨天不曾发生任何事件,邻舍们恐惧西门庆的恶势力,有谁愿意多事呢?武大郎捉奸被西门一脚踢个半死的事,外人又不曾看见。因而街坊连武大捉奸的传言都没有。西门庆获知此事并没有惹来什么麻烦,自知也用不着各处打点,遂又照旧到王婆家与我幽会,他甚至还指望武大就此一命鸣呼呢!

这武大一躺五日。虽说,在这五日之间,要汤不见,要水没有,喊我我也不答应。可是他的病情,却连半点恶化的状况也没有。小女迎儿也被我吓唬得像小老鼠似的,只是偷偷儿的送些茶水饭食上去。好在我成天在王婆家,要不然,武大真的要被饿死了。

第六天晚上,武大看到了我,说:“你自顾去快活,我死了不打紧,等我兄弟回来,他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你知道他性子的。你要是把我服侍好起来,他归来时我不提起。你若是这样待我,可得当心我那打虎的弟弟。”

武大这些话,当然全是老实话,也不是吓唬我。我听了虽未理踩,却也有些心惊。第二天,竟到王婆家来,把这些话告知了王妈妈。等西门庆来,也向西门庆说了。西门庆听了,也有些心缩,他知道武二是景阳岗的打虎英雄。忙哀求王干娘想个妙策。

“我倒有个办法,”王婆说,“只是太毒了些。”

“干娘你说说看,”西门庆说,“只要能不拆散俺俩个。”

“这办法需用一样东西!”王婆说。

“什么东西?”西门庆问。

“这东西别人家没有,你家可多。”王婆说。

“是什么东西呢?”西门庆搔搔脖子,“干娘你明说,我马上着人拿来。就是要我的眼睛,也挖一个出来。”

王婆子把嘴凑到西门庆耳边,轻声说:“砒霜。”

西门庆听了一怔,吸了一口气,说:“敢莫是……”

“你想啊!”王婆子满是城府地说,“如今这矮子还躺在床上,昨儿晚上他要求娘子把他看顾好起来,兄弟回来就不告说。何不趁着这时候,假说熬一剂心痛药给他喝,从中放下了砒霜,结果了这矮子。再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衙门上下,你还打点不了吗!等那武二回来,他凭着一坛骨灰,还能翻了案吗!烧了灵,你就把娘子娶过去。自古道:‘幼嫁从双亲,再嫁由自身。’她小叔子武二管得着吗!”

王婆这一番话,说动了西门庆,遂鼓掌说:“此计甚好,多谢干娘想得周到。这真叫作‘要想生快活,须下死工夫。’干娘,就照你说的做!”

我一双手攀着西门庆的脖子,一心酥酥地听着。

“这叫作斩草除根,连萌芽也不会发。”王婆说,“事不宜迟,等那矮子能起床,此事就不能作了。”

“好!今晚就送那东西来。”西门庆说过,便搂着我进房去了。

当晚,西门庆就亲自把一包砒霜送来了。

王婆收了药,就虚心假意地到了我家,装作去看望武大。她见了武大,就说:“大爷!你的气该消了吧!说起来也是魔孽。那西门官人替我儿子寻了个差事,来我这说一声,遇见你家娘子寒暄了几句,那有别的甚来?那郓哥嘴上无毛,你休听他胡说!我老婆子也不会做这种傻事。大爷你误会娘子了!”

王婆子嘟嘟噜噜说了一大串,武大躺在床上只是不作声。因为那天他亲眼看见门是关上的,踹不开,打开门出来踢了自己一脚的是西门庆,自己老婆就在房里。是以任凭王婆说啥,也难入耳了。

“大爷!我为你抓付药来吧!”王婆又坐到武大床沿上说。“娘子昨天来向我说了,要我来看望看望,到了晚半晌,带着你家娘子去走走,百病也当用!”

忠厚的武大听了王婆这番话,心情不禁的恬适起来,遂说:“多谢你了!”

我站在一旁,吸呼吸呼的假哭。

“贼嚼舌的猢狲精!”我一边哭一边数落着,“把俺害得恁样!不得好死。”

“还是为你抓副药来,”王婆子又说,“早些好起来,等你那兄弟回来,不就好了吗!”

王婆子的这句话,武大最愿听了,在心里,他一直念叨着兄弟早日回来。就又说了一句,“多谢你了!”于是王婆告辞,带着我下楼,商量如何下药。

“药已送来。”王婆子把西门庆送来的一包砒霜交给我,还有一大包草药,也是西门庆送来。熬药的罐子,是王婆家的。

“把草药放在罐里加水,用小火熬着,熬到还剩一碗水时,火候就到了。把药水倾出倒在碗中,然后再把这,”王婆指那包砒霜,“打开,倒在碗内,用根柴草棒儿搅搅,送去给他喝了,就完事。”

“干娘!”我迟迟疑疑地说,“我不敢!”

“怕什么的!”王婆子说,“我会来帮你的。”

“不过,得当心毒发时,他会跳,还会大叫。”王婆又说。“死后,七孔流血,得先烧好一锅水,备妥一条抹布,好擦净脸上的血迹。。”

“算了吧,于娘,骇死人的。”我说,“我怕,不敢做!”

“随你啦!”王婆子说,“那以后我可不准你到我家与那西门大官人相会。”

说着王婆要走。我一想到那心上人西门庆,心又硬下来了。遂连忙拉住王婆子,说:“干娘,你来帮我,我就不怕了。”

当时我们两人计划停当,说定打过二更动手,王婆回去,我烧水,准备好了一切。

谯楼打过二更,我一切准备就绪,上得楼去,坐在武大床沿,假意儿一边抹泪一边说:“都是我不好,乞那西门庆骗了。从今后,我绝不出门,等着兄弟回来,谁还敢惹咱们。药煮好了,我去请王妈妈来看看火候,若是火候够了,就倒来你吃下去。等你好起来,那一切就都好了!”

“多谢娘子了!”此时的武大被感动得痛哭流涕地说:“你要是救活了我,前情往事都一笔勾销,老二回来,啥话我也不说。”

“那我去喊王妈妈,”我假装害怕,请求着武大说,“看着药煎好了没有?”

武大点点头,我就下楼去了。

我敲敲板壁,隔不了多大会儿,王婆子就过来了。

我二人把药倒在碗中调和妥当。可是我不敢端,只是害怕得手软发抖,那王婆子便自告奋勇代为端着,走上楼来,我把武大扶起来坐着,接过王婆手里的药碗,送到武大嘴边,王婆在一旁劝说:“大爷,你喝下去就会好起来的。”

武大一气大口喝了下去。伸出舌头,说:“这药好苦啊!”

王婆接过话头来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我又倒了一碗水,要武大漱漱苦口。又回身报了一床厚棉被,盖在武大身上,说:“吃了药,发发汗,就好了!”

盖好了被子,王婆示意我一起下楼,去准备洗脸抹布等事。

我二人下了楼,还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听到武大在楼上叫了,我二人马上上楼,我们怕武大的叫声被人听见。到了楼上,我们看见武大已腹痛难忍,滚到了床下。忙把武大扶到床上,遂赶快把棉被盖上,王婆又给武大加了一床被子。武大痛得直翻,直叫。王婆便扯着我跳到床上,骑在武大身上,王婆还顺手把拿在手上的抹布塞入武大的口中,就这样,不大会工夫,武大就不再动弹了。

我二人骑在武大身上,直到武大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了,方始下来。打开被子一看,塞在口中的抹布,已被血色染红,武大的鼻孔还在流血,眼珠子都凸了出来,那样子煞是怕人。于是王婆指挥着我用湿布擦拭了一番,药锅药碗也洗涤干净,一切收拾妥当,王婆下楼回去,我则坐在楼下大声假哭。

第二天,西门庆知道武大已死,便忙着向仵作及衙门人等打点,又拿了一把银子给王婆,要她协助我办理丧事。真格的,未出三天,武大的尸身便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