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们三人正吃着,来旺媳妇便笑嘻嘻地走来,说道:“娘们试尝这猪头,小的今儿格烧得好不好?”

“三娘刚才还夸你呢!”我笑着说,“夸你好手段,烧得稀烂,香喷喷,五味俱全。”

“不瞒娘们说,”来旺媳妇说,“还不消一根柴禾儿哩,若是一根柴禾儿烧完,就烧脱了骨了。”

玉楼则叫绣春拿了个大蛊儿,筛了一蛊酒,李瓶儿又忙着挑了一块猪头肉,一并递与惠莲,说:“你也尝尝自己的手艺。”

我夸赞说:“不咸不淡,好吃得很。”

“小的知道娘们吃不得咸,”来旺媳妇说,“没曾好生加酱,下次再烧时,小的就知道了。”

来旺媳妇这番话是向我陪着小心说的。说过便跪下插烛也似的磕了三个头,方才站立桌头旁边,陪着几个娘们吃到了晚夕,吴月娘来家。众妇人来见了礼,小玉将猪头肉与酒送上,当月娘知道了是赌输赢来的东道,就认为赌东道亏了一个,不如姊妹们轮流治酒,强如赌胜负,虽为了一个人。于是大家同意,便抽签排日子。明日初五,由吴月娘先起,于是李娇儿占了初六,玉楼初七,我是初八,孙雪娥则半日不言语。

月娘说:“她免了,你们别缠她吧。”初九是我生日,李瓶儿移到初十。

我说:“我占得日子最好,初八我摆寿酒,一举两得。”我们几个人就这样计议定了。

轮到初十这一天,众娘们都在李瓶儿处吃酒听唱,西门庆又往人家吃酒去了。吴月娘吩咐玉萧,你爹要是回来,就要他在房里歇着,酒菜房里现成有,摆下就是,不必到前面扰壤大家。

不想后响时分,西门庆就来家了。玉萧向前替他脱了衣裳,并告诉他娘们在前边吃酒的事,西门庆要玉萧把年下应二爹送的一坛茉莉花酒打开送到李瓶儿那里去。

当小玉与玉萧两人把酒送到,来旺媳妇正侍立在吴月娘身边,手中拿着酒壶,等着随时斟酒。见玉萧送酒来,她就马上把酒壶放下,忙着去接应。玉萧马上递了个眼色给她,并且向她手上捏了一下。这老婆便会意了。

“谁使你送酒来?”月娘问。

“爹使我送酒来的。”玉萧答。

“你爹来家多大会儿啦?”月娘再问。

“刚来家。”玉萧说,“听说娘们在这里吃酒,问吃的那种酒?我说是金华酒。爹就着我送这酒来。”

“那么你回去,问他要什么?”月娘说,“酒菜房里都有现成的,你安放桌儿,打发他就是了。”

玉萧应诺后边去了。来旺媳妇在席上站立了一会儿,推说到后边去看茶,拿茶来与娘们吃。

“好吧。”月娘说,“上房拣妆里,有六安茶,你燉一壶茶来俺们吃。”

这老婆便领得圣旨似的,一个猎古调,便跑向后边去了。到了堂屋门口,玉萧正等在那里,向她奴了奴嘴,这老婆便知道汉子在里边。掀开帘子走进月娘房里,看见西门庆坐在椅上,便走向前去,一屁股坐在他怀里,两个便亲嘴砸舌头,要做一处。

“爹,你有香茶再与我些,前日你给的都没了。”来旺媳妇又说:“我还少薛嫂儿几钱花儿钱,你有银子,与我些儿,我还她。”

西门庆一边掏出一些约有二两光景的碎银子给她,便跟着要去解老婆的衣裳。这老婆连忙拨开西门庆的手,说:“不成,会有人来看见。”说着便站起来了。

“今儿格晚上,咱们好好耍耍,”西门庆说:“你在房里等我。”

“最好还是五娘那里,”来旺媳妇说。在她心里她以为我会掩盖她呢。在那里曾有过一次了。“别处通不好。”二人正在房中说话,不想孙雪娥从后边来,听见房中有女人笑声,原以为是玉萧,却又一眼看到玉萧在穿廊下坐着,就立定了脚,侧耳谛听。玉萧见孙雪娥忙立在房门口,怕她一时闯了进去,遂赶忙走向前来,支使她说:“你怎的不到六娘房里去?娘们都在那里吃酒呢。”

“俺们是没时运的人儿,”雪娥冷笑说,“我拿什么陪她们吃十轮酒,自下穷得伴当儿件的连裤儿还没得穿呢。”正说着,西门庆在房中咳嗽一声,雪娥马上转身到厨房去。

玉萧走到房门,把帘子掀开,老婆正躲在门后,一见玉萧掀帘子,就知门外无人,急伶伶两三步就叉出来,往后边看茶去了。

须臾之间小玉就来了。“惠莲嫂子,娘说你怎的取茶就不去了?”

来旺媳妇支吾了两句便陪同小玉拿着盏托提着茶,到前边去了。

“怎的这会儿才来?”月娘说。

“爹在房里,小的不敢进去。”来旺媳妇解释着说,“等着姐屋里取茶叶,剥果仁儿来。”

吴月娘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打发众人吃了茶,小玉拿着茶托后边去了。

这宋惠莲在席间,斜靠着桌儿站立,看着月娘众人掷骰子。只要有了点子出来,就扯起嗓门说:“娘!你把长么搭在纯六上,却不是个天地分,还赢了五娘呢。”又道:“六娘!你掷的是锦屏风对儿。我看三娘这么三配纯五,只是十四点,输了!”

“瞧你这媳妇子,”玉楼恼了,“俺们在这里掷骰子,你插嘴插舌,有你什么说处!”

几句话把来旺媳妇刮刺得站又站不住立又立不得,飞红着脸,往外去了。

娘儿们在一起吃酒掷骰,直到掌灯时分,还在玩乐,正吃间,绣春走来向我耳边说:“五娘,爹到你房里去了。”

我遂向众人告辞,走到隔壁自己房里来。

春梅正在打茶给西门庆吃,看去,西门庆已是半醒了。

我笑着说:“干么?想着缠我来了。”

“小油嘴!”西门庆骂了这么一句,“过来,我有句话和你说。”说着便把我拉来拥在怀中,坐在腿上。

“有屁快放!”我说,“啥子名堂?”

“我打算留惠莲在这里过一夜,”西门庆说,“后边没地方。”

我一听,霍地站起身来,用手指着西门庆的脸说:“我不好骂出来的。没的那汗邪的胡说,随你们到别处去乱捣,我这里可没处安放她,好娇态!就算我依了你,春梅那小肉儿也不容她。不信你问春梅,春梅要是肯了,我就容你和她在这屋里胡捣。”

春梅在房门外已听到了,从门帘伸出一个头来说:“她的路子也休想脏了俺娘们这块地,别说是床。”

“好好好,”西门庆莫可奈何地说,“我们还是去那山子洞儿吧。你吩咐秋菊准备铺盖,再生个大火盆在里边。要不然,这岁寒腊月,可成不的。”

我一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好孝顺的儿子!”我挖苦西门庆说。“那贼奴才是你亲生的娘,你要学王祥,在石头床上卧冰哩。”

“怪小油嘴儿,少奚落我罢。”西门庆用恳求的语气“好歹叫丫头生一大盆火。”

“哼! 贼没廉耻的货!”我虽然莫可奈何,心里却更加强了自己要对付这女人的意想。心里说:“我要是让这女人抢了窝去,也不做人了。”

於是盼咐秋菊准备铺盖火盆等等。心里也在揣摩着,自己晚上该怎么办?

到了众堂客席散,来旺媳妇打灯送月娘等人到后边仪门首,故意说:“娘!小的不送了,我往前边去吧!”月娘就说:“好,你前边睡去吧。”

这来旺媳妇一个人在仪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人,便一溜烟儿往山子洞底下去了。

走到花园门,她还以为西门庆未进来,遂不曾把角门子扣上,便走进了藏春坞山子洞内。只见西门庆早在那里了。人一走进这洞府,就顿时感到寒气凌人,虽然地上燃起了一盆熊熊炭火,还是冷气逼人打战。在这种冷气酷寒情形之下,最好的取暖方法,自是钻入被窝。所以二人见面,很快就脱衣上了床。期间多少风流快活不必细说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