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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北部境内的大同府,有一任知府大人名叫周彦亨。这位府台居官清正,廉洁奉公,娶了个妻子谭淑贞,乃广平府书香名媛,说起来其琴棋书画,也是无所不精。怎奈夫妻结发多年却是未曾生育,实在是一件难言难语的遗憾之事。可谁知道,风雨变化难估,祸福降临莫测。这一年某日,周夫人突然要酸要辣,感觉浑身地不自在,周大人忙请了大夫检查,却被告知是夫人身怀有孕。此事对周大人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来大馅饼,自然是喜不自禁。于是盼星盼月一般,不知道过了几多难熬的夜晚,直到当年初冬,周夫人在家中产下一女,此女哭声嘹亮,样貌周正,很是叫人喜爱。

周门出了这样大的喜事,犹如枯木逢春发新芽,荒野沙丘涌新泉,真真是百亩水浇地生长了一棵灵芝草。不仅乐坏了府台周大人,就连大同府内宅外院上上下下的佣人杂役们也都忙作一团。霎时之间,城里城外,一传十、十传百,也都成了街谈巷议的佳话。

就在周府千金小姐满月这一天,恰逢喜降瑞雪,前来贺喜的人却仍是络绎不绝。骑马的、坐轿的、挑担的、推车的、左邻右舍和沾亲带故的,甚至就连几千里之外广平府的姥姥家,也派了人日夜兼程赶来祝贺。大同府府宅内外,装饰一新,红毡漫地,璎珞珠缕,门里门外高搭喜棚,真可说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鞭炮齐鸣,好一番普天的热闹。酒席宴上更是酬宾谢客,喧闹非凡,一时忙坏了新做父亲的周彦亨。

“哎呀,李老大人,您老偌大年纪,竟也踏雪而来,真叫卑职惶恐不安。”

“哪里,哪里,周大人喜得千金,真乃是天降祥瑞,我等怎能不贺。”这位答话老者七十有余,眼老昏花,白发花须,他曾在京都任过兵部侍郎,虽然现已告老还乡,但乃是大同地面上人人敬畏的人物。

“是啊,周大人朝思夜盼,上天有眼,如今果然是喜降千金,大人真乃洪福不浅哪。”众位官员随着李大人的话音齐声附和着。

“大家同喜,大家同喜。只是今日雪大风寒,多让大家受累了。”

“瑞雪兆丰年,国泰民也安。周大人政德辉煌,今日贵府千金满月恰逢瑞雪之兆,日后定会前程似锦哪!来,来,老朽提议各位同为周大人和令爱的前程共饮一杯。”

“托福、托福,敬请各位大人、列位乡亲开怀畅饮。”周彦亨今天不仅为女儿的满月得意,更为上上下下来了这么多官员、乡亲为女儿祝贺感到兴奋。高兴之际,他几乎忘了自己是府台老爷,竟然走到偏宅旁院同家丁、衙役们举杯痛饮。

这时,总管匆匆赶来提醒于他,说:“周大人,大庭上好多宾客想一睹千金的玉颜,现在应该请夫人、小姐出堂,以不失众人所望才是。”

“对、对,传我的话,快请夫人抱小姐出堂,见过众位宾客。”周府台高兴至极,已然沉醉其中,这样经家人一提示,他才知道是自己高兴过度已然是乱了分寸,说着他就匆匆忙忙赶回大庭。

家人匆忙传出周府台的吩咐后,只见雍容华贵的周夫人怀里抱了孩子,在众丫环的簇拥下,缓步来到客厅。周夫人谭淑贞虽然年过三十,又是刚坐过月子,但却仍然不失俊俏之风雅,只见她身穿绣花红锦长袖衣,微笑的脸上,薄施脂粉,头挽高髻,鬓贴花序,两耳各戴一枝金光闪闪的翡翠步摆,双手捧抱锦被细裹的千金小姐,秀眉凤眼,双目炯炯出神。

众人开始只注意到周夫人的风姿神采,谁知道当大家仔细一看小姐之后,便更是一片惊讶赞绝之声。“哎呀,如此眉清目秀的千金,真乃闺中之首啊!”

“嘿,我看这位小姐天姿国色,日后必然攀龙附凤,富贵无量啊!”

“是啊,是啊,这真是周大人、周夫人的福禄无穷啊!”在场的众人齐声附和着。

这时不知在座的哪位突然问道:“周大人,不知千金取何芳名呢?”

周彦亨听了,一捻胡须,满脸堆笑:“哈哈,老夫我看这几日喜降瑞雪,四野一片玉树银花,故而取名玉洁。”

“什么?玉——洁。嗯,妙哉!妙哉!玉洁冰清,高尚纯雅,起得好,起得好!”那位李大人虽然眼老昏花,却可很快悟出这其中的奥妙,连连点头不已。

“实乃高雅,实乃高雅,妙哉,妙哉!”在场的众人有懂的,也有不懂的,他们见李大人翘着大拇指,连连说好,也都又是一番夸口。

这个众人夸赞、异口称道的周玉洁就是苏三,艺名玉堂春,不过,苏三、玉堂春那是她后来的名字,现在还得先从这个出身官宦之家的周玉洁的少年遭遇谈起。

周玉洁生得漂亮,自幼聪明伶俐,读诗经、学抚琴、习针工、描龙凤,读四书能教过目不忘,通音律能与百鸟和鸣,周家夫妇更把她捧若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吓了,看得金贵的很。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玉洁已经六岁多了。

这年初夏的一天,风和日丽,鸟语花香,阳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影子,微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草坪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仿佛镶嵌着无数颗宝石。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宛如一首天籁之歌。

周夫人正在花园里指点着玉洁练习弹琴,这时候,刚从衙门回府的周彦亨也正好打这儿走过,远远的就被那悦耳动听的琴声吸引住了。他连连夸口:“好,弹得好,我儿的琴艺近来可大有长进哪。”说着走到花园里来。

玉洁看到父亲回来,马上放下琵琶扑向爹爹,撒娇地说:“儿的琴艺比起母亲来还差得远哪,爹爹,你请母亲弹上一曲吧,那才好听呢。”

周彦亨搂着玉洁笑了,他抚摸着女儿,望着夫人欣喜异常。夫人的琴艺技巧他是深知深晓的。过去,夫人经常为他抚琴弹唱,为他消忧解愁,为他的进取日夜操劳,同他相濡以沫,朝夕共处,他从心底里是多么感激夫人哪。而今,夫人不仅为他生得千金,并且潜心教诲,眼看玉洁也要懂事了,还能识别音律的好坏,真是难得啊。他由衷地感到一种美好的天伦之乐,周身激发出一股股暖流。周彦亨便赞赏地向周夫人说:“那就请夫人弹上一曲,我和玉儿洗耳恭听,也好让我们领略夫人那音律之精华。”

夫人谭淑贞自从嫁到周家,多年跟随丈夫周彦亨,可谓是夫唱妻和,贤惠善良,操持内宅,那也是井井有条,只是那些年未能生育,心中总是惶恐不安,而今,自己不知道求了多少神,拜了多少佛,才生得一女,怎能不倾心相爱、痴情以待呢。所以,刚才她听官人的夸奖,心中更是欣慰。只是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又有身孕了,一时难于启齿,便不好意思地说道:“玉儿,休要听你爹爹取笑为娘,还是请你爹爹弹吧。”

“不,就请母亲弹,母亲弹。”玉洁说着又跑过去给母亲递过琵琶。

“对,对,就请夫人弹奏一曲。”周大人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还是督促夫人。

周夫人在丈夫和女儿的催促下,只好接过琵琶,拨响了琴弦。

她弹的是《阳关三叠》,这是根据唐代诗人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谱写的一首琴歌。周夫人弹着担着不由自主便兴奋起来,竟随口唱着:“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由于这首诗是为送友人去关外服役而作,具有无限的关怀、留恋的诚挚之情,现在又经周夫人娴熟的弹唱,更是弦外生辉,袅袅余音情真意切。周夫人深沉悦耳的歌声,伴之纯朴而激昂的琴声,时而悠扬激愤,时而柔弱清脆,犹如清泉长流水,真把个小玉洁和周彦亨听迷了。

在这如痴如醉的时候,突然,周夫人突然身体一倾,琴声断了,歌声也便戛然而止,周彦亨赶忙去扶住夫人,接过琵琶,关切地询问,小玉洁也懂事似的搀扶住母亲。“夫人,你这是——”

“哦,我有些头晕,不妨事的。”周夫人嘴里虽然说没事,但却感觉眼前一片昏乱,还是有些支撑不住。

“爹爹,母亲最近经常头晕恶心,敢不是得了什么病?”

“我看夫人身体也有些反常,待我即刻派人去请郎中,来给夫人治病。”

“不,不,官人不必去请郎中,这也不算啥病,我休息片刻就会好的。”正当周彦亨他们三人为请郎中一事争执之际,却见丫环春兰领着一个衣着整齐、精悍洒脱的中年妇人走进花园,那个妇女步态敏捷,满面含笑,手里还拎着个绢帕小包。春兰赶走了两步,先来禀告;“老爷,夫人,原妈妈来给夫人送杏儿来了。”

周彦亨正在为夫人的疾病着急,哪有心事搭理这些,忙说:“让她放下,改日再谢。”那意思就是说夫人不见,我也没空儿。

可谁知周夫人听了,却高兴地说:“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其实,这些话原氏站在远处也早已听见,本想离去,忽然她听见“有请”二字,便赶快走到老爷、夫人跟前。“小人拜见老爷、夫人。”

“免礼,免礼,春兰快给原妈妈看座。”周夫人挣扎着安坐好了,对春兰吩咐道。

站在一旁的周玉洁也不认识这位原氏,她对来人上下打量,只见她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上身穿件淡青色的绣花衫,下身系着一条麻布套裙,这女人脸面不算秀气,却生得倒也白净。由于始终站在那里微笑,倒显得颧骨很高,眼睛很小。玉洁好奇地插嘴问道:“原妈妈,我怎么不认识你呀?”

“小姐,我叫原秀英,弟弟原溪才就在老爷府内签押房里供事。今天小人在街上遇到春兰姑娘,知道夫人想吃酸杏,正巧我家院中有几株杏树,小人便挑些大个儿的摘下几个拿来孝敬夫人。”原氏说着打开手中的小包,把一堆红艳艳的杏儿放在了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