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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洁一见到大红杏,立时高兴起来,但是她却不知真正高兴的还是自己的母亲周夫人,她说:“难为原妈妈想得周到,玉儿、春兰,快领原妈妈回房去,拿些银两酬谢,另外,告诉厨房,今天我要留原妈妈在府上吃饭。”

“夫人你太客气了,小人哪敢……”原秀英本想着乘机进府来讨个喜欢,拉个近乎,没想到周夫人竟是把她待如宾客。一时之间,真感到受宠若惊,呆如木鸡。

“走吧,原妈妈,夫人今天是高兴,原妈妈你可一定要留下。”春兰是深知夫人的意思的,她见原秀英愣着,便上去招呼她。

“好吧,那我可就谢谢老爷、夫人盛情了。”春兰拉着玉洁、原妈妈走了。

周彦亨望着红杏,再看看夫人,先是吃惊,再想想前情,随后他恍然明白过来,知道夫人这是身怀有孕了。所以他还没等玉儿她们走远,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兴冲冲地握住夫人的手说道:“哈哈哈,夫人这是又有喜了,真真是老天爷有眼,给我周家添福。”

“看把你欢喜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夫人羞臊地答道。

“哎,自然是个儿子了。待我想一想,等我儿生下来取个什么名字,哦,对了,就叫金童。玉洁、金童、金童、玉洁……”周大人高兴地忘乎所以,独自自言自语道。

好事多磨,盼到了第二年初春,周夫人果然生下一个男孩来,周大人知道了,恰如那范进中举一般,高兴地忘乎所以了,只是手舞足蹈,好不高兴。全家人也都是互传佳音,欣喜若狂。

可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横祸竟落到周家院内。周夫人虽然生了一个金童,却由于难产中了产后风,四天头上便高烧不止,昏迷不醒。周彦亨急得没法,四处求医,多方求药,但由于夫人发病急猛,终不济事,周夫人于遗憾之中撒手人寰。周夫人临终之前,她要老爷好好照管玉儿、金童,并要玉洁在爹爹身旁多多行孝,说着说着,声息渐渐模糊,不多时便离开了人世。

周家刚来了喜事,还没有从欢庆的气氛里缓过来,却要接着遇到了夫人的丧事,一时之间,周府上下,一片悲哀。周彦亨哭的是中年丧妻,没有了陪伴;周玉洁哭的是幼年丧母,没有了依靠;小金童哭的则是饥腹无奶,难得了活命,一家人顿时哭声不断,悲痛欲绝。

常言道:东坡上下雨西山上晴,有红有素两分明。不料,就在周府上下一片悲哀声中,却有人想乘人之危,暗地里巧打算盘,这就是大同府签押房里的原溪才和他的姐姐原秀英。

原溪才在大同府里听说周夫人故去的消息,起初也很悲痛,这是因为周彦亨平日里对待衙役们体贴关怀,遇到这事但凡有点良心之人谁不痛心。可后来,原溪才看到周府如此这般偌大的家业,想到自己的姐姐原秀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便鬼迷心窍,起了邪念。他赶快跑回家去向姐姐诉说衷情,想让姐姐乘此机会到周府,帮衬周大人抚育小姐、公子,以便讨得老爷的喜欢。

原秀英听说弟弟让她到周府去当老妈子,心中不快,很是生气,怒气道:“姐姐我守寡着实命苦,可我也带了不少家产回来,眼下还没有吃到弟弟你的名下,谁知你竟是这般无情,竟然以此为借口往外撵我。”

原溪才忙解释说:“唉呀,我的好姐姐哩,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姐姐你自幼精明强干,怎么遇到这事还掂量不过来。弟弟我是抬举你,怎敢往外撵你,是我想着,周大人年纪也不算大,反正将来总要续弦的,只要姐姐你到了周府,就凭你这般人品,若是讨得老爷小姐和那公子的喜欢,说不定日后姐姐就是周府那个后继的府台夫人,那也未尝可知哪!”

“唉哟,天哪!姐姐我哪有那般造化。”原秀英真是想也不敢想,但听了弟弟原溪才的话,心里便也不停地泛痒痒,然而又觉得这事简直有些太唐突了,不知道怎么入嘴下手。

原溪才看看原秀英的口气开始松动,就紧接着又劝:“姐姐,遇事你万万不可太死心眼了,谁知道自己一辈子有什么福祸呢?就说周夫人吧,也算是千金玉体贵夫人吧,可谁知道她福大命不强,有福也不能受用,这不是早早死去了?我看姐姐你是生来命就强的人,如若姐姐稍做周旋,那周家的祖业说不定就要靠你来掌管了,姐姐呀,要我说千错万错,你可不敢错过了这次好机会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希望你能赶快拿个主意,这样的便宜咱可不能让别人占了去。”

原秀英经原溪才这么一说一劝,那心也便开始活泛起来了。其实,原秀英在家里坐着也听说了周府的不幸,正在思索这些事情呢,只不过她想的乃是周家偌大一个家业,将来不一定续到哪个有福的女人头上,可没敢往自己这样身份的人上想。听了弟弟这番道理,她虽然心里也明白,但总还是感觉自己这不等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然而,女人那种贪婪的欲望一旦被点燃起来,那就任凭什么也浇不灭了,她想了想后,也便狠下了心,产生了跃跃欲试的心情。

原秀英见弟弟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这么透彻,便不再掩饰,靠近了原溪才,说:“哟,这也是弟弟的一片好意嘛,姐姐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走,事不宜迟。姐姐,你赶快打扮一下,咱们现在就去周府。”

原秀英听了,不敢迟疑,忙进里间收拾去了。

其实,周夫人去世这几天来,周家可谓是大人哭、小孩闹,把个府台大人周彦亨折腾得也是不轻。只见他茶不思、饭不想,对眼前的事情只是一筹莫展。就在这时,丫环春兰领着原溪才和原秀英来见周彦亨。

两个人在周夫人的灵堂拜了三拜,后到了后堂,坐下了和周彦亨说话。

原溪才看了看面前愁眉苦脸的周彦亨,假装了热心地对周彦亨说:“周大人遇此坎坷,也是塌天的灾难,真叫人可惜,我和姐姐在家中也是哀叹不止,今姐姐看金童和玉洁尚小,无人照料,起了恻隐之心,告诉我她愿意在大人困苦之际先照应了两个孩子,待到大人以后便宜,再做打算,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周彦亨听完来意后,心中感觉这真乃是自己雪中送炭的恩人,不禁喜出望外,倍感亲热。当即用赏银谢了原溪才,并吩咐家人收拾好后堂的西厢房,留原氏住在府中。

其实,周彦亨对原秀英的家世,人品并不了解。常言说,人遇急事心无主。眼下,周家碰上了这桩塌天大祸,叫谁也是六神无主啊。周彦亨对原秀英的突然到来只是一片感激之情,他哪能想到来者还会另有它谋呢。

原氏到了周府,对她来说,犹如叫花子进了龙王殿,一步蹬上了天堂。整日里也不用下厨房,也不用到河边洗衣裳,更不用到街里买米买菜。说是照料玉洁、金童,其实,玉洁大了,而且聪明伶俐,整天在书房读书,还有先生指教;至于照料金童,其实,金童每天在奶妈怀中,无忧无虑,哪里也不要她插手。她更多的表现机会倒是等老爷退堂或者是玉洁读书回来,自己殷勤地问寒问暖,以讨得周老爷和小姐的喜欢。周彦亨一家由喜到丧,由乐到愁,再渐渐平息,现在一家人总算平静下来。

然而,他们哪知道,原秀英的到来,犹如周府上空顶着一块乌云,乌云后藏着闪电,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狂风暴雨就要劈头盖脸地来临。

周彦亨丧妻之后,虽然还有前呼后拥的家人、衙役服侍,还有自己亲生的骨肉玉洁、金童伴在身边,但是,没有妻子的爱抚、体贴和温热,毕竟是孤寡得很。而且,每当他想起夫人谭氏与他相亲相爱的旧情往事,更是一番难以割断的痛苦。现在,不懂事的小金童总算有人照料了,聪明的小玉洁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但是,自从失去了母亲,玉洁自己却渐渐变了,水灵灵的眸子失去了以往的光泽,红扑扑的脸蛋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幕。她常常依着花园的葡萄架,失神地凝视着远方,并且自言自语地呼唤着母亲:“母亲啊,你在遥远的天国,可曾知道孩儿是多么思念你。母亲啊,你在世时,这葡萄架下的琴声是多么好听,那琴声引来了各色各样的鸟儿,多么美妙,多么迷人,多么惬意啊!如今,这一切都哪里去了?往日温暖和谐的家,已经变得冷冷清清,天哪,没有母亲的家,算个什么家呀!……”

“小姐,请喝茶。”原氏凭她那机灵狡黠的眼力早就注意到这一切,只要玉洁站在那儿一发呆,她总是千方百计地去讨好小姐,并想以慈母般的口吻关怀体贴这位在周家能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千金小姐。“小姐,这么多天来,你茶饭不香,坐卧不安,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原妈妈,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不光精心照料金童弟,对我和爹爹也是这样体贴备至,实在令人感激。”心地善良的周玉洁,对原氏的到来并没有反感,她觉得母亲去世后,原氏倒也算个家里的亲人。

“小姐,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小人蒙老爷、小姐厚爱,能为小姐、公子尽些微薄之力,这也是前世的造化。小人是个粗人,要是有什么照护不周的地方,还望小姐多多指点,多多担待呢。”原氏心怀鬼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表面上不得不使尽一切手段竭力表现自己。她自打进了周家的门,就很注意摸清周府的脉搏,以便自己可以对症下药。她知道,在这周家,做了父亲的周大人,只不过是个谨小慎微的书呆子,虽然在衙门里主事,在家里可当不了家,小金童虽说是这家里的命根子,可他年纪太小,不懂事,只有这个周玉洁才是周家的精灵,凡事只须揣摸她的心思就定会在周家立住脚跟。虽然原氏心里是这么想着,但她心底里的隐私总使她终日里惴惴不安。日子久了,她更觉得要是达不到目的,那不就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不久,终于有了一个机会,那天,原氏见老爷和小姐都在房里,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决定以守为攻,先来个投石问路:“哟,老爷,小姐都在房里,小人给你们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