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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原妈妈,有什么事吗?”周彦亨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书本,用眼神向原氏打了招呼。

玉洁看到原妈妈进来,也很快搬了个几凳送到原氏跟前,说道:“原妈妈,请坐。”

原氏坐了下来,心里倒有些后悔,她怕万一自己张出口来要告辞回家,人家倘若顺水推舟,岂不事与愿违。可是,不说这个,那她说什么呢?自己来不就是探听虚实,稳定心绪么,不讲憋到肚里不是更难受吗?她定了定神,终于开了口。“老爷、小姐,小人来到周府,说是侍候小姐、公子,其实,也没干什么要紧的事来。现在,老爷、小姐日子也好过些了,我想,如果不用小人帮衬,小人留在府上,反倒多了张吃饭的口,且给老爷多添了一些麻烦……”

“怎么,原妈妈你要走么?”周彦亨对这突来的告别感到奇怪。

玉洁这时一听说原氏要走,更是觉得难受,她忙说:“原妈妈不能走,爹爹,我要让原妈妈留下来。”

原氏一听周家父女的口气,知道事情基本在自己的预料之中,立时便稳住了心神,她接着流露出更加谦让的口吻说道:“老爷、小姐,不是我想走,只是我来到周府,老爷、小姐没有把我当外人看待,时时有恩于我,我怕日子久了,无法感激老爷、小姐的厚爱,越发拖累老爷、小姐,心中有所不安。”

周彦亨是个读书之人,他听到原氏这番言语很是知情知理,感人肺腑。再说,要是让原氏走了,家里这一摊子势必要牵扯到女儿头上,玉洁岂能放心地学习功课。周彦亨便忙说:“原妈妈,你可不能走。这些日子以来,家中的一切事,还不是多亏你的照应,才能有了眼下这样个条理,请原妈妈千万不要再谈拖累,要拖累也是我们拖累了妈妈,我们可是还要好好感谢你呢。”

“爹爹,你一定要把原妈妈留下来和我做伴,我看咱们不如就请原妈妈掌握家务,还可替爹爹和我分忧,不知爹爹你可应允?”玉洁在一旁给原秀英求情道。

“我儿说得好,我看就请原妈妈答应了吧。”周彦亨对女儿提出的要求毫不思索,当即就向原氏许诺。

这一来可乐坏了原氏,她兴奋地马上站起来施礼谢恩,并说道:“小人乃粗俗之辈,既然老爷,小姐这样看得起我,我一定尽心尽力就是。”

原氏要走是假,其实她这样做,算起来也就是“逼宫”,看看玉洁要留自己是真,她感觉自己又一次在周家站稳脚跟的计划实现了,周彦亨、周玉洁哪里知道,这正是原秀英求之不得的事。从此之后,原溪才也便成了周家的常客,原氏便成了周家的主事人。

随着岁月的流逝,金童儿也已经两岁多了。一天,原溪才来看姐姐原秀英,除了要些银两外,大模大样地还坐在了周大人的书案前,装一会威风,不料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忽然发现周大人的桌案上有一封书信,于是他趁机偷偷打开了周彦亨的那封书信,只见那封信是广平府老岳丈谭先毓捎给贵婿周彦亨的家书。上写:“彦亨贤婿:鉴此均安。淑贞小女命薄世短,魂归黄泉已两载有余。外甥玉洁、金童年幼无知,离开慈母倍感凄切,婿身兼父母又要在衙门居官应事,可谓苦矣。老夫念及此情,尤感不安,每每夜不能寐。婿如愿另娶,可酌情自忖,婿得以照应,孙得以慈爱,老夫岂不安心耳。仅此岳丈谭先毓”

原溪才不看便罢,看了这封家书不禁喜出望外,他忙转身就向姐姐原秀英躬身施礼:“姐姐夫人在上,小弟向你贺喜了。”

原秀英不知内情,一时却被原溪才的阴阳怪气弄得稀里糊涂,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急忙便说道:“弟弟,你这是何来,要让周府的人看到,敢不把你轰出门去。”

“哎,姐姐别急,你听小弟慢慢道来。”原溪才把原秀英稳到椅子上,指着桌案上的那封信件,得意忘形地说:“姐姐你想,周夫人离世已经两年有余,周大人为啥不提续弦之事?小弟思量,周大人一是感恩于周夫人在世时贤惠温柔,想念于她,情绪上转换不过,但这情谊据小弟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是愈来愈淡了;二,也就是最主要的,那就是没有岳丈的明示,她感觉有些抹不开面子。现在,岳丈谭先毓已下书明言,而且口语那么诚恳,这难道不正是天赐良机么?”

原秀英边听边点头,她从心里由衷地佩服弟弟原溪才的机灵才干,只是苦思冥想之后,她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说道:“弟弟所言极是,可是谁能从中作筏,充当媒人,来向周大人言明呢?”

“这有何难,老实告诉你,姐姐,打你进入周府之日起,小弟我就对此事开始运筹帷幄了,我想好了,我们只须花些少许银两,不怕没有人争着来办此事。只是我想,咱们必须要挑选一个有头脸的人办理此事,这样方才更加妥当,既然提出,我们就要办个八、九不离十,万保姐姐你称心如意,万不可做出了那蛤蟆跳门槛,既蹲屁股又伤脸的笨事来。”

“哎呀,如此说来,这事就全拜托弟弟你了。”原秀英不胜感激,顺手又拿出五十两银子交给原溪才,然后又说道:“弟弟,这事儿你要快些去办,要钱,我这儿有的是,你要是成全了姐姐的好事,你想想,这整个周府的家业不都由咱们姐弟当家了吗?”

原溪才一听,哈哈大笑,显示了颇有信心,说:“姐姐稍安勿躁,只顾在家等候佳音便是。”说完了,一阵风一般就去了。

没几日,周彦亨正在书房里看书,家院来报,说:“禀告周大人,主簿大人来访。”

周彦亨听了一愣,主簿大人平日里与自己并无过多交往,这突如其来地要见自己,不知所为何事,忙对家院说:“快快有请。”

主簿是府台衙门里协助知府办事的官儿,平日里最能接近府台。你道他到此为何?原来这位主簿大人到周府来正是为了替原秀英说媒而来。因为是自己的上级,所以他来说媒,周彦亨自然要认真考虑了。

事情果然不出原溪才的所料,主簿向周大人三言两语讲了些寒喧之话后,便扯到原秀英到周府的事儿,他讲原秀英在周府困急之际来到府中,能待玉洁、金童如亲生骨肉,替周家操里打外,勤奋做事,实属可贵。

周彦亨边听边点头,也是身有所感,交口称赞。主簿见火候已到,趁此机会便向周彦亨提及将她续弦的媒由,周彦亨只是觉得门户不当,恐有些闲言杂语,但是,在主簿大人伶牙俐齿、谈古论今的劝说之下,周彦亨为了玉洁、金童终于把这门亲事答应了。

府台老爷要续原氏为妻,一时也惊坏了府衙上下,大家不知是喜是忧,议论纷纷,说法不一。周彦亨有时也觉得彷徨不安,但是,他看到原氏对玉洁、金童的爱抚如那亲生一般,便不由地产生报恩的思想。

不几日,广平府捎来岳丈谭先毓的回信,信中不仅表示了对此事的赞同,还夸奖贤婿重义轻财,不以门户续妻的高贵品德。这一来,更加坚定了周彦亨的信心。经过府上几日忙忙碌碌、上上下下的喜事准备,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在一阵喜庆的鼓乐吹打声、一片贺喜人群的嘈杂声、一场吃喝欢笑的宴席散后,周彦亨把原秀英娶进了府。

从此,周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周府里又有了一位府台夫人。

原氏这样一个原本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忽然当上了府台夫人,那真是一步登天,欣喜若狂,她越发抖起精神,打里照外,事事操心,将家里安顿的那是物物井井有条,事事井然有序。周彦亨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很是庆幸自己并没有顾及那门户的偏见。周玉洁倒也感到欣慰,仿佛自己的心也比原先有了色彩,慢慢地也露出笑脸,拨响了久久沉寂的琴弦。

过了不久,也就是公元1505年,天子明孝宗皇帝朱祐樘驾崩,明武宗皇帝朱厚照继位,周彦亨被点名进京朝贺。

圣旨一到,周彦亨虽然不知道何以要自己进京朝贺,但是他哪里敢拖延分毫,忙命家人打点行装,随后将家里安顿一番,他便匆匆离了家门。

周大人走后,原氏自然成了周家内外的一家之尊,起先也算是安分守己,一心好好侍弄着这个家庭。可是,日子久了,又不见周府台回转,原氏胆子也便大了起来,渐渐显露出她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