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邓丽君(5)

那段时期,我带去越南演出的明星、演员甚多,而因为战乱纷扰,心理和身体受伤,中途离开的也不在少数。回想起来,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我带着珍妮和安妮两姐妹到越南岘港演出。

岘港是越南中部的一个港口城市和海军基地,岘港市是一座年轻热闹繁华的城市,其水天一色的长滩亦不逊于马尔代夫,拥有蓝天碧海,是当时欧洲人眼中的度假胜地。想到要去那边夜总会演出,我当然心情大好。出发前戏院老板千叮咛万嘱咐,开车途中要处处小心,注意美国士兵,注意随处可能发生的爆炸,遇事不要慌张……我应付了唠叨后就带着珍妮和安妮两姐妹出发了。谁曾料到,去岘港途中要通过一座大桥,不知情的我一边开车过桥一边看着风景,“美国兵!”不知后座是谁,一声尖叫吓到了我,还以为突发什么意外,下意识地一脚刹车跺在了刹车踏板上,差点熄火。这一脚刹车可不得了,引起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伴随着刹车,周围枪声四起,我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些子弹是冲我们来的,是在用武力警告我们。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那时我异常镇定,把两姐妹的尖叫声抛在了脑后,好在车还没有熄火,稳稳地向桥那头开去。这时士兵们可能也明白了我们只是过路,没有停车之意,就停止了警告。一场惊吓就在更加惊吓的惊叫声中安全度过了。过桥后,我手心的汗已流到了胳膊肘,听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从此之后,还有没有再见过这对姐妹花,我忘记了。

那时候,战乱多,是非也多,传闻更是众多,弄得人心惶惶。

我身边的人鱼龙混杂,各色人等应有尽有,军人、大老板、江湖中人、躲征兵的戏子、记者、特务……数不胜数。我那时也不曾多想,我交朋友的原则就是:谁对我真心,我就对他真心。

我也不去掺和任何政治、金钱的交道,仅仅限于交朋友。但在那种情况下,只觉得身边随时会有炸弹瞬间爆炸,突然哪个人不是没了,就是远远地逃离此处,八达酒店蔡老板就是那样从酒店一跃而下的……那时挣的都是赌命钱啊!

说到这里,我想到一个人,是一个投资片商,也是很要好的朋友。他是一个很老实的越南华侨,温文尔雅,叫作吴清华,那段时间他很照顾我的,给我漂泊在外的心灵上有一些温暖的慰藉。后来与吴清华也没联系了。那个年代,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道不出的滋味。

还有一个报馆的社长,行事处处小心谨慎的,他每天早上出门,都会先左看看,右看看,观察好了之后再出门的。不料有一天,在他探出头观察安全状况时,很准确的一枪打中了他的头部,当场毙命。后来得知,在他家门前有一个摆地摊的人,已经在那儿观察了很长时间,那个人就是杀害他的人。

在越南西贡时,我和邓丽君母女一起生活、工作,我当邓丽君是我妹妹,邓妈妈就像妈妈一样,亲切地叫我“阿管”,照顾着我们。那时我们住的是八达酒店里一个带客厅的套间,我住外屋,母女二人在里屋住,很多人都搞不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说白了就像一家人的关系。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孩子,很多生活技能和常识都没有。越南晚上 12 点就戒严了,在邓家母女来之前,我们演出完都饿着肚子挺到第二天。自从邓妈妈来了之后,就会为我们准备夜宵,材料就是当天的剩饭剩菜。

她用家里的电热锅煮食物,虽说都是一个锅煮出来的,但是每次还都会换着花样煮,有时候还有泡饭。那种幸福的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大都是其乐融融,但年轻人不免会闹些小脾气。有时丽君和我闹脾气,邓妈妈往往都会让我进屋去劝丽君,虽说我还在气头上,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情愿,但我每次都是照办的。

记得有一次,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了,我很心烦就会喝点酒,丽声戏院王成庆夫人问我是不是喝了四瓶啤酒,看我惊讶的表情,她笑道:“难道你不觉得丽君已经四天不理你了吗?”看来她们闺蜜之间还真是无话不谈,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直到邓妈妈要我去房间哄哄丽君,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时我才知道。

不过丽君是个性格特别好的孩子,偶尔一点小别扭,我只要稍微去劝说,马上烟消云散,瞬间春暖花开。

和邓丽君母女一起住,也是为了保护她们安全。那时邓丽君火了,喜欢她的歌迷经常邀约饭局甚至会骚扰到她们母女的生活。这些琐事一律让我这个“不识时务”的经纪人挡在了门外。当然,我们都是背井离乡出来闯荡,不免也会孤寂,我又深知邓丽君是个喜好热闹的人,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我经常组织演员和乐队的人出去游乐。头顿海滩也是我们经常会去放松游玩的地方。每次我们都会举行十几个人欢乐的聚会,把战火硝烟忘在脑后,然后再精神饱满地投入到演出当中,演员的关系也团结亲密得像一家人。一次,我为了鼓舞士气,演出前带大队到头顿海滩拜卧佛,打算一行人浩浩荡荡先坐大巴去海滩那边吃饭,然而一下车大家都傻眼了,正值那几天大雨连绵,

雨水淹没了通往餐厅的路,大巴开不过去,我们只好水中步行过去。作为经纪人的我义不容辞,不容分说地抱起邓丽君涉水而过。看起来柔弱娇小的她比想象中结实很多呢。当然,那顿她同样吃了很多,一整只手撕盐焗鸡轻轻松松就被她吃掉了。

我一边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想,“这还得抱回车上,会不会更沉了?”好在吃完饭回去时,雨水已经退去,没有机会让我再去感受重量了。

每次聚餐、游玩之后,邓丽君回到酒店都快乐得像只小鸟,在家里飞来飞去,但只有这次——那是在一次成功演出结束后,我组织全团人到八达酒店餐厅举行庆功宴。在那个战乱的时期,能有一个这样的饭店,大家一起围一个大桌吃饭已经很不容易了。相对于现在人们脑海中那华丽的宴会场景,当时的环境可谓简陋不堪,但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尽量穿得漂亮,就算是粗茶淡饭,也都吃得津津有味。大家进餐不到一半的时候,只听得一声雷炸般的轰鸣,震得耳朵嗡嗡响,随即而来的就是一阵激烈的枪声。“不好,赶快趴下!”我大喊着,然后把坐在身边的邓丽君按到桌下,她也是一时吓蒙了,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用手臂护住她的头,顶在桌底下。这时我看到酒店外的激战已经把酒店的窗户打穿,很多的弹孔,心里计算着下一步怎么逃生。好在这里似乎并不是主要战场,持续了几分钟,一阵枪战呼啸而过,枪声就渐渐远去。大家陆续战战兢兢地从桌底下爬出来,服务生跑来收拾残局,酒店老板过来解释说,好像是围捕一个贪污的高官而激发的一场内斗,已经远去了,让大家不要再担心。我扶邓丽君起来,摆正了椅子让她坐好,这时才发现,一时情急,慌乱中没有顾及她新穿的漂亮裙子,崭新的裙子已经染上了汤汁,好像还有地方扯坏了。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和埋怨我,我们相视一笑,那个笑容里面充满了相互的安慰。那次回到酒店,邓丽君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欢乐地哼着小曲,而是深情地抱了抱邓妈妈。没有去参加庆功宴的邓妈妈并不知情,奇怪地看着我,这时,邓丽君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立即明白了,我们为了不让邓妈妈担心,对于枪战的事只字未提。

然后,我有些失落又有些惆怅地回到自己的床上,我不知道怎么安慰邓丽君,不知道怎么和邓妈妈交代,也没有能力去控制这个局面,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保护好她们母女,更担心她们会像之前很多歌手一样离我而去。虽然我对那种离别的背影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如果换做是她们的背影,我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我辗转反侧了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