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元年九月三十日早上,一群群车水马龙的更始臣子们,跟随在刘玄的车驾后边,前呼后拥从大开的宛城北门涌出,浩浩荡荡地开奔洛阳而去。
皇上出行,气势当然非同一般,不但沿途的地方官吏要整装迎接,就是百姓们,也不失时机地从百里之外,扶老携幼赶到刘玄路过的道旁,或城门边上围看热闹。接近洛阳城下时气氛达到了高潮,前来围观的官吏百姓人山人海,争相目睹天子威仪。
“天子车驾终于来到了,从此洛阳便成为更始朝廷,也算是刘秀继大哥之后建功的第二个都城重地了。”刘秀此刻的心里既兴奋又担忧。走在最前边的是执金吾廖湛带领上千名羽林军,个个威风凛凛手执旌旗和刀剑,鼓乐齐鸣热闹异常。刘玄坐在装饰华丽的车上,好奇地东张西望,既紧张又兴奋,显得魂不守舍。再看看车驾后边追随的大臣将军们,衣服散乱敞胸露怀一根金丝带缠在腰间。有的蓬头垢面头上胡乱裹缠帻巾头发披散在后背上,风尘仆仆地特别显眼。最让百姓们注意的是,他们每人的马匹上,都拴着许多布囊和小木箱子,里边是搜刮民财的金银珠宝。如同商贾办货的队伍,慢吞吞好半天还过不完。
众多大臣和将军闲无聊赖,围在刘玄周围说笑闲谈,指着围观的百姓,评论起她们中间的哪个姑娘漂亮,哪个姑娘的模样有特色,根本没有半点威严气息,更谈不上百姓心目中的天子威仪。百姓们一片哗然,有的人掩口窃笑,场面十分混乱。
司隶校尉刘秀部属断后,官服整齐神情严峻,手下从事执节走在前边,主簿、掾吏和各级属官跟随其后,彩旗招展,猎猎有声,依班列队,井然有序。如同鹤立鸡群,两旁围观人群不由得肃然起敬,一鬓发斑白的老者忍不住唉声叹气:“唉,多少年啦,终于又见到我大汉的威仪啦!汉室能否复兴,恐怕就看这个年轻人啦!”
白发老者竟然冲着刘秀振臂高呼:“大汉威仪!”
一带头群情振奋,齐声欢呼:“大汉威仪!”
“威仪!”
“威仪!”
刘玄定都洛阳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连日来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觉得什么都新鲜。想着自己能有今天,真不知是哪辈子造下来的福分,该享受时就享受吧,别等到将来两腿一伸,想享受也享受不了了。
刘玄正在那儿想入非非,陈牧送来一道奏章:“陛下,我更始朝廷虽然已正式定都,但皇宫内廷仍是穷不富裕,急需各地进贡以增我朝廷财富,壮我更始强胜才是上策。”刘玄当即准奏颁诏,要各地进献奇珍异宝,要南方北方搜罗妙龄美女,以充实三宫的婢女。
“休想!我看他哪个敢心存邪念!”韩皇与刘玄大闹一场,将诏书撕得粉碎摔他脸上,搜罗美女的圣旨才没有贸然发出。
刘玄每日早朝有刘秀编制的君臣礼仪典制条律,说话更加金口玉言了,处事也更加权威无比,南北各地已经从心理上承认了他这个皇帝。再加上他表现最为突出的是对刘氏宗室子弟刘永的处理,让君臣及百姓们人心大快。
刘永远居梁郡睢阳,是梁孝王的八世孙,封地一直传到父辈刘立手中。刘立和汉平帝的外戚卫氏结为儿女亲家,后来王莽篡权,刘立被削去爵位,成了一介平民。不管怎么说,刘永比起舂陵刘家来,还是要显贵许多。看着昔日自己想高攀都攀不上的宗族兄弟从千里迢迢的睢阳来到洛阳祝贺,并拜倒在自己的脚下叩头不迭,刘玄得意的心情溢于言表,马上封刘永为梁王,光复他的祖业,把睢阳作为刘永封国的都城。
刘永一个布衣百姓,因为拜贺了皇帝,顷刻成了王侯,震动了许多人。大家争相前来拜见上书庆贺,谄媚之辞堆满了御案。刘玄整日面对这些人这些话,张着大嘴乐个不停,仿佛他已经成了一统江山的帝王,从此,再也不用看谁脸色行事了。
西屏大将军申屠建和丞相司直李松,从长安派人送来了皇帝所用的车驾和服饰。刘玄装扮起来,头戴旒冕,身穿衮服,对着铜镜前照照后看看,左瞧瞧右瞅瞅,左手拉拉衣袖,右手抚抚胸前衮龙,还真有一股子统揽天下的帝王之威仪,这下心里更是兴奋不已。刘玄穿着这身衮龙袍即刻宣旨:“大摆宴席庆贺三日,凡是对更始朝廷有所表示敬仰的,都宣诏加封。”
一时间,大殿上下如集贸市场般的吵吵嚷嚷,人进人出,忙得不亦乐乎,连大臣们上朝都没地方站,索性免朝在家一个月,各自收拾各自的房屋。
刘秀不动声色闷坐府内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廷尉大将军王常过来拜访,说是看看司隶校尉的府第收拾得怎么样了。二人内厅坐定,王常开宗明义话题转到目前的朝政上,他拉长了脸忧心忡忡地说:“文叔啊,你的为人我明白,我是个什么人你也该清楚吧?目前天下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百废待兴,正是文治武功励精图治的时候,可陛下却忙于享乐。该封赏的不封赏,奸邪小人谄谀之徒却个个满载而归,已经寒了天下贤士的心哪!朝纲如此混乱,这江山怎么能统一下去?文叔,你在洛阳深得民心,这当然是好事,但事情往往是因福得祸,更始君臣对此已经有所耳闻,又开始对你提高了警惕。现在对你而言,洛阳已成了是非之地,文叔似乎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了,何去何从要及早拿定主意呀!”
刘秀点点头,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王常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停顿片刻后接着说:“我和兄弟你的交往虽然谈不上深,但早就彼此心有戚戚了。我有几句话,文叔当记在心里,以后或许大有用处。人生在世,经一番挫折,长一番见识,容一番横逆,增一番器度,省一分经营,多一分道义,学一分退让,讨一分便宜。去一分奢侈,少一分罪过,加一分留意,知一分物情。想来文叔无须我饶舌,自有振翅高飞的时候,一定要把握住!”
刘秀一言不发地闷头听着,王常说完站起身就走,他也不挽留,只是站起身来携手送至门外,临分手时,王常使劲地捏了一把刘秀的手,低声说了四个字:“审时度势”。刘秀站在原地没动,望着上马而去的王常,呆愣半晌,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攥紧拳头,自我点点头,从喉咙里咕哝一句:“审时度势!”
迁都洛阳最初两个月里,更始君臣对这里的山山水水大感新奇,除了大摆宴席,其余大部分时间都簇拥着刘玄车驾,在宫里宫外流连忘返,大呼小叫,得意忘形。刘秀却没有心思伴驾,他是个喜静而厌动的人,特别是现今的朝廷,他确实需要好好地思索一下,今后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刘秀正在书房里凝神苦思,冯异悄然地走了进来,见刘秀这副神情,冯异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也不等吩咐,自个儿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沉默不语,静等刘秀的肺腑之言。
刘秀望一眼默不言语的冯异,缓缓开口:“公孙,你看这新都我们该不该继续待下去?”
“将军不说,我也知道将军的心思。其实要说吗,冯异早就想好了,就是看将军你了?”冯异欠起身子两手一拱刚要开口,刘秀伸手示意,“我两个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坐下说吧。”
冯异反身坐下说:“眼下将军在朝中的势力还很单薄,这个自不必说。本来他们对将军已经没了多少戒心,可自从将军在洛阳受到百姓的拥戴后,他们对将军又开始了嫉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也原在情理之中。对待小人,只可使其畏惧,而不可使其恨之。将军你现在就犯了这样一个大忌,自身安危,不可不小心哪!”
刘秀点点头:“我方才想的,就是这些。道理容易明白,可是如何破解,却是要大费周折的。我真担心我们的善举,得来的全是恶意呀!公孙,以后有什么想法和打算?”
“当然是要尽快离开这里,不过……”冯异眼光闪动几下,最后还是不无顾虑地说:“不过如何离开,却要做得不露声色,不留痕迹,否则难免引火烧身。我还是刚才所说的,将军在朝廷里的势力太单薄,没人替将军说话,这对将军很是不利。目前急需要做的,就是结交几个能结交的人,关键时刻出来打个圆场,胜似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廷尉大将军王常,一向生性豪爽,做事讲究公道,可以结交。但王常属于下江兵将领,和王凤、朱鲔陈牧等人有利害关系,并且他们之间也有明争暗斗,他还不敢公开替将军说话。而大司徒刘赐,虽然有些懦弱,但他为人还算耿直,和更始皇上是一个爷爷的嫡堂兄弟,皇上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可以利用。刘赐和王凤、朱鲔和陈牧等人之间,没有利害关系,能站在中间说话,将军应该多和刘赐交往,今后或许有个照应。”
刘秀仍满脸阴云密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公孙果然想得周到,我以后多注意接触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