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门前耿纯翻身下马,热情地伸手示意:“请!大司马请进,此乃高祖皇帝时赵王的行宫,大司马是皇家贵胄,住在这里最为合适。”
刘秀自然清楚,赵王是汉高祖刘邦与戚夫人所生之子,名叫如意。高祖很宠幸戚夫人,爱屋及乌,自然也很喜欢赵王如意,曾有废太子而立如意之意。后来经过吕后百般想办法,改立太子的事情终于没有实施。没想到刘邦死后,吕后掌握了大权,不但找机会处死了赵王,还将戚夫人也削其耳鼻,剜去双眼,置于厕所内,变成任人唾弃的“人彘”,命运很是悲惨。
刘秀站在辉煌的宫殿门口,遥想当年的恩恩怨怨,不禁感慨万千。直到耿纯再次催促:“大司马,请宫中歇息”他才醒悟过来,谢绝了耿纯的好意,内心寻思:“假若自己真的入住赵王宫,岂不承认了自己才是高祖正统,有封王称帝的心思吗?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如果不注意,说不定会引来风言风语,更始朝臣必定有人捕风捉影,他难脱夺位之嫌。眼下情形,还是少招惹是非为好。”
刘秀想到此,满口谦和:“耿将军的美意,刘秀心领了,只是这王宫乃是王者行宫,我不过是大汉一介区区官吏,入住王宫岂非僭越朝廷法度?不妥,不妥,我看我们还是入住驿馆较为妥当。”刘秀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地,淡淡说了句不入住王宫的心里话,但他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地汹涌澎湃。
耿纯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刘秀不贪图享乐,能和部众同甘共苦,立刻从内心里对刘秀更加敬佩,也就不再勉强,就近安排刘秀等人在驿馆住下。
翌日早起,耿纯便急急赶到驿馆,拜见后见刘秀一行人正整装待发。未等耿纯开口刘秀倒先邀请:“耿将军来得正是时候,你若是公事不忙,陪我们到邯郸各郡巡查一番吏治民风如何?”
耿纯知道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惯例,朝廷官员每到一个地方,总是先提出浏览名胜,公事暂且停放一边,先玩几个尽兴再说。他打算依照惯例,请刘秀及部将们到附近游玩。刘秀吏治民风之言刚一出口,耿纯顺水推舟:“好啊!既然如此,耿某愿意奉陪。”一路上耿纯陪同刘秀巡查,发现他所到之处细心审阅各种文牍,仔细审查狱吏呈上的卷宗,不仅一丝不苟对待经办事务,还尽量不去滋扰地方长官正常事务,果真如传说中的那样,一派雍容长者风范。在印象里,他所见到的更始朝臣中,还没有一个像刘秀这样把地方百姓看得这么重情。对刘秀的尊敬立刻增加了几分。
耿纯还发现刘秀部众虽然不多,但对刘秀个个都是忠贞不贰。对待百姓,爱民如子,以理服人。像这样的王者之师,哪儿找去?成就大事的,就应该是这样的人!耿纯暗下决心,他要与刘秀终身结交。
刘秀正专心致志在邯郸驿馆内审阅文案,冯异进来禀报说,门外有一自称刘林的宗室子弟要拜见他,见还是不见?刘秀快回忆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仍带几分怀疑的口气问那个刘林你以前可曾见过?冯异口齿坚定未曾见过此人,可是他再三说明是大汉宗室子弟,我看明公还是见一见吧?
刘秀想既然他口口声声自称是大汉宗室子弟,大半是要来请求个一官半职,或者存心打秋风的,碍于情面,又不好避而不见,便对冯异说:“既然如此,那你就请他到前厅去吧!”
刘秀收拾好书案上的文卷缓步来到前厅,就见一个年轻公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他施礼道:“大汉宗室子弟,刘林拜见大司马。”
刘秀见对方衣着整齐,眉目清秀,有礼有貌地站在面前,不觉产生了一些好感,便摆摆手让他坐下,自己径直地走到软榻跟前落座,一腔亲切的口气说既是我大汉宗室子弟,就不必多礼了,坐下来说吧。刘林回身坐到椅子上,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汉景帝七代孙赵缪王之子。刘秀也曾听说过赵缪王叫刘元,生前蛮横残暴鱼肉乡民,后来因为杀了人被大鸿胪参奏处死,死后谥号为缪。当时刘元是在邯郸西市口被斩首,老百姓皆拍手称快,放鞭庆贺除了一大害。到了刘林这一代,已经被削去爵位,成了平头百姓。刘秀思索着对方的来历,不轻易地随便问一句:“找我有何事?”
刘林似乎对自己的出身非常自豪,眉飞色舞:“赵缪王之子刘林,前来向大司马贡献。”刘秀却不以为然,其父臭名昭著,其子何以贤德。刘林见刘秀面色阴沉,更加豪情壮志:“草民是来向大司马献良策的,如果我的计策能被大司马实施,天下很快就会平定。”
刘秀对林的狂傲士气略感惊讶:“哦?口气倒还不小,有何妙计良策,那就说出来听听?”刘林不失时机地往前挪动了下椅子,更加神秘地说,如今天下纷乱,更始朝廷虽然立洛阳为都城,也收复了一些地方,中原一带以赤眉军为首的散兵游勇仍与更始为敌,天下真正归属我大汉的,也不过十有二三,由此看来,恢复我汉室还是十分困难。刘林讲得头头是道,刘秀听得连连点头,不住口地赞赏道:好,有眼光,可怎么个收复啊?你有何妙计良策妙计?
刘林以为刘秀看中了自己才华,信口开河道:“依草民之见,当今之计是要先灭赤眉军,赤眉军一灭,其余贼众自然气馁,或者还会一哄而作鸟兽散,不战而拥有整个中原。其实,要消灭赤眉军,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非常简单。”刘秀追问一句:“怎么个简单?”
刘林脱口而出:“开坝决堤,以水灌之。大水所过之处,赤地千里,不要说是人啦,就连狗、猫也跑不了。这样一来,赤眉军百万之众便立刻成了水鬼,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大获全胜。”刘林正说到兴头上,对刘秀的表情变化全没在意,更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样我大汉的江山就一统天下。”
刘秀一惊一乍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的笑意,又可气又好笑地在心里咕哝一句:“原来是这么个馊主意。”然后,他冷冷地打断刘林的话说,“你果然才智过人,不愧为赵缪王之子。这样吧,这几日我公务繁忙,你先回家去静候着吧,等我将公事办完,自会安置你的。”
刘林没顾上品味刘秀的讥讽意味,欠起身子说:“大司马,办事需要多长时间,可否告知小民,小民也好有个思想准备呀!”刘秀懒得与他闲熬时间,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说:“这个很难说,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年五载!”
刘林疑目疑问:“那么长时间,更始皇帝能等得及吗?”
刘秀面无表情,冲门外高声喊道:“冯将军,送客!”
冯异立刻从偏厅走出来,刘林还想说几句,刘秀已经闪出门外不见了。此时刘林才清楚,自己是空欢喜了一场,咂摸着刚才刘秀说自己不愧是赵缪王儿子的含义,自讨没趣地红着脸溜走了。
“如此歹毒之徒,真丢我汉家宗室的脸!”刘秀回到后边书房,忍不住气恨恨地自语一句。恰好耿纯从门外进来,见刘秀脸色不对,急忙问道,“大司马,这是又在生谁的气啊!”
“啊,是伯山来了,快坐下。”刘秀放下心思,让耿纯入座。两人坐下后,刘秀苦笑了一下,随即把他进邯郸城前后的经过大略地对耿纯讲道:“邯郸一行,遇到不少奇人闲贵,先是城外的道士,然后是将军的假侍卫,现在又来个赵缪王的儿子刘林。特别是刘林这样的人,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馊主意倒不少,让我决坝放水灭赤眉,好歹毒的心!”
耿纯对此虽有同感,但他还是热心地劝说刘秀消气为安:大司马不必为这些小事恼火,那刘林久居邯郸,自以为是大汉宗室子弟,总觉得高人一等,整日游手好闲,并且生性凶残,打架斗殴欺男霸女,与其父如出一辙,不足为虑。只是大司马方才说的那个道士又是谁呢?煞费苦心地劝诫大司马,“其用意何在?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刘林从邯郸府衙出来,怏怏不快地走在街上,惨淡的阳光经雪一反射,白花花地照在身上,更使他赖心无聊。自古都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可轮到自己身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自己的老子虽说最终被杀了头,不过好歹也混了个王爷当当。可到自己这一辈,却是平头百姓一个!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么给断送了,他不甘心之余又颇气愤。气愤之中就痛恨刘秀,你刘秀不重用我也就罢了,还把当年老子的伤疤也给揭了出来,这不是成心让我下不来台嘛,真是可气!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这样算是完了?
刘林就这么胡思乱想地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走着走着,突然精神一振,若有所思地向街道旁一座半新不旧的宅院走去。
这个宅院,从外表看上去很是普通,但唯一和别处不同的是,大门口高高悬挂着一块白布,上边写个斗大的“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