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严寒之际,更始帝刘玄正沉浸在洛阳宫内,吟着刘秀为他研习的宫廷礼乐“行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与韩氏日日醉酒,尽情享用起帝王乐趣。刘玄自从听了韩氏的话,在朝堂上摆了几回威风后,觉得朱鲔等人似乎真的有点害怕自己了,说话也不再大吵大嚷肆无忌惮了。看来这人是贱虫,不压不行,压住了他们,自己就成了真正的帝王。
刘玄飘飘然,彻底放下心来作乐,只等着迁都长安后,做大汉的中兴天子。就在刘玄日日醉酒夜夜笙歌的时候,刘秀一行人正行进在去往邯郸的官道上。
寒风迎面吹来,如利刃划在脸上,道路依旧泥泞,众人又饥又渴,但没有一个放慢脚步。镇守邯郸城的守将叫耿纯,此人字伯山,巨鹿人,其父亲耿文曾效劳于王莽,替新朝招抚山东郡国州邑。后来更始建朝,耿纯父子归降,投奔到李轶麾下。李轶拜他为骑都尉,授符节,令其招抚赵、魏各城。
朱祐闻听李轶二字,拳头捏得嘎巴响:“明公,听说邯郸守城耿纯,投奔的是李轶门下。李轶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害死刘大哥,和我们是死对头,耿纯又是咱死对头的手下,能对咱们友好吗?叫我说,此番去邯郸免不了一场血战,他奶奶的,我要痛痛快快地冲杀它一场,为刘大哥报仇!”
刘秀听到刘縯被害一事,如伤口撒盐,刚干了痂的旧伤疤不免一阵剧痛,心神不安地在心里咕哝一句:“此去邯郸,唉,福祸难卜啊!”
臧宫注意到刘秀的神色不对,斜了朱祐一眼,朱祐顿时也觉察出来,吐吐舌头后悔不该提及这件令刘秀伤心的事。
祭遵眼色活,急忙纵马靠近刘秀,轻声拉开话题,及时扭转了刘秀的注意力,一口温和的口气劝说:“明公,君子周围未必全是君子,小人跟前当然不全是小人。李轶虽然恶毒小人,不过耿纯未必就肯定同他沆瀣一气。我曾听人说过,耿纯初入李轶麾下也未受到重视,他曾在宴席上力排众议,当着众人的面劝告李轶顾及自己的名声身份,行为不要过于放纵,还说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来亦匆匆去亦匆匆,为人当以大义为重。弄得李轶一时下不来台,咬牙切齿地怀恨了许久。所以,我觉得耿纯不会和他们蛇鼠一窝的。”
“对对,还是祭大人所言极是。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即便那耿纯与我们为敌,又有何惧?我老朱的手早就痒痒了!”看朱祐挥舞拳头,如小孩斗气一般,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行至离邯郸城几里远时,发现驿道上有一个道士走在道路中间,他身着青丝长衫道袍,头戴软绸圆帽,腰间系着个大葫芦。右手握拂尘,左手捋着长须,看样子不过四十来岁,两边还有两个道童做伴,三人一排慢悠悠地横亘在路中央,正好将驿道堵上。
傅俊见他们对后边的马蹄声充耳不闻,又气又急,高声喊道:“道长,快闪开,我们是洛阳来的官差,急有公事要办!”
那道长却像没听见一样,索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刘秀下马上来到道长身边,温言善语:“尊驾,劳烦让条道与我们一个方便。”
道长头也不回,腔调里有些阴阳怪气:“你乃武信侯刘秀刘将军也?”
刘秀十分惊讶:“哦,大师怎知我是刘秀?”
道长慢慢地转过身来说:“我王郎最善占卜,昨夜仰观天相,见有巨星划过天顶,料定今日此刻要有贵人从此路过,河北最尊贵之人,除了朝廷符节巡视郡县的大司马,还能有谁人?贫道特意赶来,是有要事相告,不知武信侯愿听否?”
刘秀虽然对这些神神怪怪的说法,并不十分特别在意,不过见他说得玄乎,仍颇感兴趣地说:“哦,大师不妨讲来听听。”
“刘大人,贫道前些日子曾混在人群中仔细观察过大人,发觉大人相貌贵不可言。论头相,大人头骨丰起而峻厚,额头方润而突兀,乃当世富贵之首。论相貌,将军额头广阔,发际深入头顶,并且有分岔,不但福禄无尽,而且子息繁盛,本是成大事之人。但我昨日占卦得知,将军此去邯郸,主有血光之灾,仆有性命之祸。现在看上去,大人印堂无光,发根紫黑,确如我预测的那样。”
朱祐没好气地吼他一句:“预测那个样?”
王郎右手单掌照面:“善哉善哉。天机不可泄露,话我说到这里了,信不信全在大人。”说完领着两个小童拐下大路,抄小道疾步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
刘秀急于赶路,顾不及多想,回头对部众招招手说:“道听途说,不足为信。走,快上路吧!”
诸将领紧随刘秀左右,又走了二三里路,邯郸城已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青黑雄伟的城墙遥遥在望。有一将士装扮的青年人快马迎面奔驰而来,也不多问,劈头大喊:“来者可是大司马刘秀?”
刘秀一愣,忙答道:“对方何人,有何贵干?”
青年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跪在刘秀的马前抱拳道:“刘大人,小的名唤陈干,是邯郸守城大将耿纯部下。耿纯奉李轶之命,已在城内设下伏兵,要取各位性命,大人千万不要进城!大司马有所不知,那耿纯生性残暴,又贪图美色,小人的妻子王氏就被他给霸占了,所以小的愿助将军一臂之力,铲平邯郸,以报这夺妻之仇!”陈干所言,道长劝阻引起众人怀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愿再往前走。
朱祐心直口快,高声呼叫:“明公,既然那耿纯如此的歹毒,还不如我们就此杀将进去,先取了他的狗头再说。”
冯异、臧宫等人也都十分着急,但面对高大的城墙,是进还是退,一时也没了主意。此时比较沉稳的要数邓禹了,虽然他对道长和那位自称陈干的言行不大相信,但他还是微闭双目,凝神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明公,邯郸是河北的首府大邑,耿纯兵强马壮,我们即便集结各郡所有兵力,也难以与他抗衡。况且现在耿纯有李轶撑腰,事已至此不能犹豫,这次就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只有一闯了。”
刘秀深有同感,口气坚定:“唔,道听途说毕竟是空穴来风,要探得真实情况,仲华所言正随我意,只有破釜沉舟地搏他一次了。走!进城!”
“刘大人,陈干不才,愿在城中接应,我先回去了,大人要千万小心,以免打草惊蛇。”
刘秀一行定要进城,陈干一个箭步跃上马背,双手一拱,头也不回地向邯郸城里奔去。
朱祐一提到打仗,就激动起来,大声地吆喝着下令:“弟兄们,都给我搭弓上箭,握紧刀枪,与耿纯小儿拼个你死我活!”
刘秀总感觉到此事有点蹊跷,急忙摆手制止了朱祐的急躁行动:“朱护军,休得鲁莽,凡事有了把握再做决定,咱们先探探虚实,千万不能草率行事。”
朱祐满脸通红,脖子里根根青筋暴起老高,像别头公鸡样的怒瞪双目:“明公你就听我一句吧,人家都埋伏好了,咱们不能硬着头皮往里进,还是要提前做好拼杀准备才是呀!”
邓禹虽是一介书生,但在这紧张气氛面前,则更显示出了他忙而不乱的书生意气。面色严峻,感情冲动,一切从最坏处着想,匆忙地部署一番说:“祭遵、臧宫,你们几人在前面保护明公,朱护军和冯异在后面压阵,苗萌、傅俊等人在中间,若有不测,一定要设法保护明公出城。”
邓禹话一出口,众人对他像千军统帅样的刮目相看,积极响应,异口同声:“遵命!”
一行人按邓禹的定位,不露声色地快速前进。
邯郸城终于近在眼前了,城门前人群熙熙攘攘,驼队、商贩川流不息,一派繁华景象,不像是有伏兵的样子。刘秀一行人身穿更始朝服,左边祭遵,右边臧宫,刀枪剑戟铠甲耀眼,百姓一见立刻闪出一条道路,倒也不用费力开道径直向城门走去。
城门不远处,一队官服装束的人列队排开,为首的一位红脸大汉,天方地圆胡须长至前胸,十分威武。见到刘秀等人过来,赶忙跪倒施礼:“在下邯郸守将耿纯,前来迎接大司马!”
“耿纯小儿,要杀要拼你给我们痛快点,少给我们来这套迷魂阵!”不等刘秀发话,朱祐从后面奔过来,两手提剑破口大骂,摆出一副厮杀的架势。
耿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惊讶大张着嘴无法辩解:“这……大司马,这是何故?”
“朱护军,休得无礼,退下!耿将军是那样的小人吗?”邓禹急中生智,抢前一步,注视着耿纯的举动,看情形他不像是装的,这才索性借朱祐的莽撞把话挑明,“耿将军,请别误会,我们刚才在城外听将军的部下陈干禀告,说耿将军在城内设下埋伏,所以朱护军他性急。”
耿纯虽然满面洒脱,但未免带有点激情动感,他面向刘秀双手抱拳说:“大司马,这是从何谈起呀!陈干乃我心腹,大半天来几乎是寸步不离前后,怎么会出现在城外?更何况我耿纯也没设什么埋伏啊!我早就风闻天下盛传大司马威名,今日得见已是三生有幸,怎么能干那些小人之蛊术加害于大司马?”
“陈干快来拜见大司马!”耿纯说完仍不解气,立刻转身叫来陈干当面对质。
刘秀等人一看面前的陈干,与刚才城外自称陈干的人完全就是两人,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即刻明白了道人的险恶用心了。刘秀这才急忙跳下马来,弯腰向耿纯赔礼道歉道:“耿将军为人直爽,刘秀在这里替朱护军向耿将军赔罪了。”
“哎,大司马,你这是诚心要折杀我了,大家都是武将,要的就是这个脾性,扭扭捏捏反而看上去别扭,这点小事我会放在心上吗?大司马要来邯郸的消息,我早有耳闻,现在已经安排好了大司马的住处,请吧!”说着大家一起上马,亲亲热热地进了城,沿街道拐过几个十字路口,耿纯把刘秀一行人领到一座豪华的行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