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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龙棚惊现不祥之兆(1)

第三章 龙棚惊现不祥之兆 彰德蓄锐养晦韬光

八月中秋,是滦州最热闹也最丰实的季节,“八月十五赛过年”。秋收年成已定,围城附近的人们进城赶集,推车担挑,潮水般地涌进城里。由偏凉汀至州衙,五里多地的路上全是黑压压的人群,新下来的瓜果梨桃,堆满各个角落。猪羊鸡狗充斥街头。叫喊声,笑骂声一阵高似一阵,卖艺耍猴的锣鼓一响,霎时人群如堵,人头攒动探头观看。几个卖大眯儿针、狗皮膏药的瞎子打板歌唱,跌跌撞撞地随人流走动。倏地,北门洞里出来两队警察,把路上人群赶到道路两旁,中间闪出一条通道,直到师范学校大门口。警察站定,大门敞开。警长张注东骑马在前,两名警察骑马在后,三人头前引路。载涛、良弼、田献章、朱佑葆等各骑战马,身后一队侍卫亲兵,由院里出来,向西而去,奔向龙山,去查看“龙棚”。

一路上,载涛看天,碧空无际;看地,五谷丰收。田间飞鸟穿梭,为挥汗收割的民夫助兴。路边野花微笑,随着秋风摇曳。远山点缀丛林,令人遐想无限。常年深居皇宫的载涛,哪里见过这等如画江山。此时他骑马扬鞭指指点点,威风而又痛快。越走载涛越觉眼前广阔,村庄早已退出视线,只管放眼望去,直视青山,不由赞叹道:“好一片开阔的田园啊!”他心想:“滦州真是一块宝地,此次出行,一则可以实现宏愿,二则也阅历了滦州的风土人情,他年若能当道,一定踏遍神州,了解民情,做一个圣明之君。”他暗暗地想着心事。

“大帅,前面就是会操的地点了!”田献章跳下马来,走到载涛马边,向载涛禀报,伸出胳膊要搀扶载涛下马。载涛双手一拂,嗔怪地说:“本帅指挥千军万马,难道下马还用你等搀扶吗?”

“是!”田献章等赶紧退到一旁。

“听说你家是滦州的首富?”载涛怕冷了田献章的好意,随便问一了句。

“是!”

“那你家一定生财有道啊?”良弼不冷不热地讽刺道。

“我家就是发了一点外财,也没啥生财之道。”

载涛:“什么外财?”

“就是意外之财。”

“你说给本帅听听!”

“是!”田献章紧贴着载涛的身边,讲一段故事。

“在我太爷那辈儿,我家穷得叮当响。有一年年根,我太爷去赶滦州集,没想起太早了,也就三更天。走了一段路,忽然见前面的路口红光闪闪,紫色蒸腾。我太爷头发梢都立楞起来,乍着胆子走近前,竟是一口大红棺材。我太爷吓得倒退几步,后又一想我终生没做亏心事,怕它作甚,使尽全身力气掀开棺盖,伸手一摸,竟是一棺材元宝。我太爷吓得伏在地下磕头:‘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此财若是我的,就给我送家去,不是我的,我分文不要。’说罢扬长而去。

“三十晚上,家家热热闹闹地过年。我太奶奶也包了一锅盖饺子,烧了一锅开水,正要煮,忽然听得院内一阵乱响。二人跑到院内,只见那棵千年古槐的枯枝败叶纷纷下落,掉到地上便成了元宝,我太爷就势把活元宝放进煮沸的锅里,顷刻间便成了死元宝,永归我家了。”

载涛享受着千里旷野清秋,不禁心旷神怡,听到这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开怀大笑:“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一切皆需外援。我也要借秋操之机,干一番大事!”

“大帅,您看,这周围就是秋操的校场。”朱佑葆走上前躬身施礼。

“好一片开阔地!”只见地平如毯,周围群山环抱,头顶白云缭绕,足可容千军万马。载涛点头赞许。

朱佑葆马鞭环指四周,“大帅,这儿就是大军会操的演练场了。”

载涛点头赞许:“好!是谁选中的这场地?”

田献章立刻回答:“这是朱大人带着我选的。”

朱佑葆接着说:“这块演练之地,北到坨子头,南达马鞍山;东至滦州城,西接龙山脚。方圆三十里,一马阔平川。任凭大军纵横驰骋,不足为虑。”

说话之间,到了校阅台前。高台凸字形,中间稍高,做主帅校阅之用。正顶起脊,两头一边一个透雕金色龙头,像要昂首腾飞。两旁偏台略矮,做将校观战台。

载涛满意地点点头:“朱知州辛苦了!本帅自来滦州,街头也曾暗访。听得民间议论,知你为官清正,体恤百姓。我大清的官员都似你这样,何愁江山不稳。如今大清的众多官员,贪污腐败,鱼肉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望你像前任游知州那样,深入民间,诸事躬亲,秉公办案,清如水,明如镜。如今游知州虽早已故去,但他破三怪的事情还在民间口口相传啊!‘粉身碎骨全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权作为你的为官之道吧!”

“大帅教诲,下官刻骨铭心,一定不负大帅知遇之恩,虽肝脑涂地,也要上忠于朝廷,下对得起百姓。”朱佑葆竟爬在地下,磕了几个响头,眼中泪水盈盈。

“大帅刚来这么几天,就得知了滦州知府游智开破滦州三大怪之事,真是体恤民情之表率,我等之楷模。”田献章不失奉承之机,满脸堆笑,凑近载涛说道。

“滦州有哪三大怪?”良弼不解,问朱佑葆。

朱佑葆看看载涛,载涛笑笑说:“朱知州,你就讲给众人听听吧!”

朱佑葆扶载涛坐下,便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说来话长,这件事发生在同治年间,湖南举人游智开奉命到滦州上任,上任的头一天,就干出了惊天动地的事,一天连破滦州三大怪。

“头一怪,进府先拜‘上仙堂’。知州上任伊始,都得先拜本州‘社稷坛’、‘城隍庙’、‘先农坛’这类,可是领路的州佐却让游知州先拜‘上仙堂’。游智开不觉一楞:‘什么上仙?’‘是一位至尊至贵的大仙。一州的平安全靠这位上仙保佑。每逢初一、十五,知州总是带着上下人等焚香跪拜,击鼓鸣钟,多少年来一直不断。’那么究竟是一位什么仙呢?州佐不知,其他人也不知道。后来问到一个老仆才问清了缘由。

“原来上仙就是这个老仆人。一年冬天的晚上,滦州官署突然失火,官吏们只顾自己的箱笼细软,没人敢上前,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白帽,身披大氅的人在大堂前泼水,往来扑救,就是这个老仆人。火起后,他从墙角拣来一个旧帽子,帽里子朝外戴在头上,再拿个破麻袋皮用水一浸,披在头上,用绳子一系救起火来,那位知州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和失职,说道:‘这么大的火,凡人怎敢上前,救火之人一定是一位神仙!’众官巴不得有个口实,立即随声附和:‘这是知州大人的大德感动了上天的真神哪!’知州说道:‘哪里哪里,这是朝廷对咱们滦州的辅佑。’于是下令建造了这个‘上仙堂’。六十多年来,知州换了十几任,都要对此顶礼膜拜,可是遇上了游知州这么个不信邪的却把庙拆毁了。”

听到这里,众人都哈哈大笑,载道说道:“无中生有,以讹传讹,古今多少是非,无不如此。为官要讲认真啊!”众人又点头称是。

“那么第二件呢?”

“众人随知州继续往北走,走到州署西北角,看见一间残破丑陋的矮房,门前却香烟缭绕。州佐说:‘此处是二仙堂’。‘什么二仙?’‘胡白二仙。’游知州说:‘这胡白二仙,经书不见,史书不载,连杂家之文也没听说过,究竟何以为仙?’州佐说:‘敬神如神在,这胡白二仙连民间也敬呢!’游知州说:‘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我不知为大仙的来历,何以去敬,又何以去服从呢?’

“众人不知胡白二仙的来历,只好又找来这个老仆人。老仆人哈哈一笑:‘此庙久远啊,人们也不知拜了多少年啦,但从无人过问二仙是谁。’‘不是胡白二仙吗?’游知州问道。‘大人休怪小老儿,此仙命名与小老儿有些瓜葛。那一年永平知府要来滦州巡视,知州唯恐对答有失,把滦州的钱粮诉讼乃至风俗民情一一备问,这才发现不知二仙是谁,于是知州派我去民间找年迈之人查询。怎奈查询多日,毫无结果,苦于无法交差,愁得唉声叹气,气得骂了声,啥他妈大仙,纯粹胡诌白扯,干脆叫胡白大仙吧!于是,小老儿心一横,回禀说叫胡白二仙,知州听后,连哼都没哼,提笔写了胡白二仙的牌位,转眼已经是四五十年前的事啦!’游知州听罢,令人扯下那个牌位,拆平了二仙庙。”

众人又是一笑,笑知州为何如此糊涂。

朱佑葆叹道:“老仆人要混碗饭吃,知州要混个官当,百姓骗他,他骗百姓啊!”说到此,自知失口,赶紧跪下。

载涛让他起来,沉痛地说:“此话一针见血,切中时弊,大清至今三百年,为何由盛至衰,一蹶不振,皆是由此而致!”

朱佑葆继续往下讲:“游知州一行人走至四堂之前,见一棵枯树挡住去路,树身烂成几个大洞,里面积满污水,恶臭熏人。游知州问道:‘署衙植树栽花乃是高雅之事,可是这糟朽之木,观之不雅,又拦挡去路,怎么不伐掉它呢?’州佐说:‘大人请看!’游知州往前一看,见前面有一幢殿宇,上书‘树神庙’,庙前香炉烟火正旺,靠西又是一个石制牌坊,写着‘保境安民’。‘这树神庙又是怎么回事呢?’游知州脸转向老仆人。老仆人答道:‘这树原先是立着,后来身子烂了才倒下的,我来往不便,便要砍它。后来知州老爷请来一位术士断个吉凶,术士说这棵老树下通黄泉之气,上得九天之阳,西拜京城天子,东望辽沈故地,乃是一棵树神。老爷不但不让砍,还盖了这座庙,从此谁也不敢动了,香火也兴盛起来。’游知州听罢,鄙夷地说:‘糟朽如此,何以为神?又怎么能保境安民呢?滦州乃是京畿咽喉重地,难道就靠这么一棵朽木吗?真是荒唐之极!’游知州立即吩咐拆庙伐树,种柳栽花,并在那座宽大平整的牌坊上亲书了一百二十字的长联。

“上联是:‘老树何神?看臃肿丫杈,形同光棍土豪,实非佳种,恶根宜急去,斧斤快斫,勿使夺地气而蔽天阳;乃刺史殊觉过情,建之庙,立之坊,下拜焚香,霜落枝枯犹敬护。’

“下联配:‘公堂无枉!念株连瓜蔓,身受鞭捶杖杵,几少完肤;大德本好生,刀锯缓加,胡弗被棠荫而膏黍雨,况小民何尝梗化,条而桑,艺而谷,安居乐业,风行草晏共升平!’

“游知州后来升任永平知府,他还专门写了一篇《上宪堂记》记录了破三怪的经过,他手书的长联至今还记在《滦州志》里呢。”

载涛听至此处,站起身来,眺望着远处的重重山峦,脸色沉郁,心中暗想:“如今朝廷奕劻、那桐以至隆裕太后和摄政王均是挡道的朽木,夺地气而蔽天阳,自己要斧斤快斫,除去恶根,使大清复兴,百姓安居乐业。但此举困难重重,不知能否实现。”他凝视着被白云笼罩的峰巅,心头也笼罩上一片愁云。他围绕着校阅台,边走边看,到了一根立柱前,忍不住伸手撼动了一下,此时恰巧一阵狂风吹来,漫卷黄沙,众人忙都捂住双眼。狂风中,田献章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刚要起来,嘎巴一声响,有个东西砸在他肩上。慌忙睁眼一看,吓得他哎呀一声脸色大变,砸他的东西是颗龙头!他就势把龙头抱在怀里,大叫一声:“可了不得了呀!大风怎么把龙脑袋刮掉啦 ?”

众人一听,大风刮掉了脑袋?急忙睁开眼睛,不看则已,一看全都吓傻了——被刮掉的是校阅台正脊上的一颗龙头!朱佑葆脑袋霎时轰的一声,差点儿昏了过去,呆呆站立,周身颤抖。

田献章跌跌撞撞爬到载涛面前,双膝下跪:“禀大帅,当初搭建校阅台,他朱佑葆挪用专款、延误怠工;到了今儿个可整好了,请大帅来看看,却又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准是他偷工减料弄虚作假,应付皇差。大帅请看,一阵风就刮掉了头,这可是忒不吉利的兆头啊!”说着把龙头双手举过头顶,“要不是卑职眼尖手快,没让头沾地,否则那可就……”

面对这骤然巨变,载涛始料不及,惊愣不已。一听此言勃然大怒,手指朱佑葆:“你前者延误工期,本帅宽恕了你。今日之罪,定斩不饶!”朱佑葆仰天长叹了一声,满眼冤枉地看了看载涛,一言未发,闭目等死。几个清兵侍卫围住朱佑葆,只等载涛一声令下。

良弼急忙在载涛耳边一阵窃窃私语。载涛怒气渐渐平息,朝侍卫挥挥手,示意散去。张注东含泪看了一眼朱佑葆,一颗悬着的心止住了心跳。

载涛看着众人说:“天有不测风云。大风刮来,也是天意吧。龙头不甚牢固,乃工匠之过,可命朱知州追责工匠也就是了。”扭头对田献章说:“你抱住龙头有功,我自当有赏。朱知州是你家乡的官,你可不能刻意为难他啊。”朱佑葆又险些进了鬼门关,又不由得对载涛表示感激,连忙叩头谢恩:“大帅明鉴!卑职再谢不斩之恩!”

载涛沉着脸训斥朱佑葆:“起来吧。回去寻找能工巧匠,将功补过,加固校阅台,不得再出半点差错!”

良弼对载涛说了什么,让他怒气顿消,众人迷惑不解。良弼和朱佑葆素不相识,更没深交。为朱佑葆开脱,只是他看到朱佑葆为官还不错,要为朝廷保住这位好官。他体谅这些时日朱佑葆督促工匠修建校阅台,不敢怠慢。如果稍有疏漏,说情倒也不难。这龙头一掉犯了大忌,实在不好开脱罪责。急中生智,想出了两个开脱理由。又不便当众明言,于是附耳载涛:“龙头被刮掉,是喜兆啊,是我大清振兴有望的喜兆。西头的龙头掉了,预兆西边的天子要亡。东头的不掉,暗示东边的滦州要出真龙天子。大帅想想,皇家后嗣谁在东边?”载涛立时醒悟,不住点头。“还有,大军操演在即,大帅却要斩朝廷命官,这是临阵出兵斩良将,自古兵家之大忌也!”

载涛幡然悔悟,心中大喜,嘱咐良弼:“此话再不可传言他人。”

征兆确是征兆,但没应验于载涛身上。而此后爆发的滦州起义,却决定了满清王朝的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