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劳的双手,可以从无到有,亮堂堂的三间房,在山野间搭建了起来,让人无法想象曾经的这段艰苦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一个简单的草窝棚,风吹雨打,潮湿阴冷,无法侵消心中的热望,把一天天的苦日子垫在身下,才积攒下今天这甜如蜜的好日子。勤劳让李海林成为当地的知名人物,既然是知名人物,就有人适时地找上门来。
这天,有三个人登门,其中的一个穿着黑外衣,扣着一顶黄帽子的中国人,进门便颐指气使,让李海林向另外两个日本兵鞠躬行礼。
李海林不知道他们的来路,两个日本兵一个挎着刀,另一个背着枪,一根尖尖的刺刀,反射着寒光,令人心寒。他忙鞠躬,那两个家伙面目清冷,如同被秋寒的冻霜给冻住的洋柿子(东北话,即西红柿),没有一点表情。
那个说中国话的人,一脸谄笑面对两个日本人,转过头便横眉立目,气势汹汹。
“皇军看上你了,让你为皇军服务,你干不干?”
他的个子不高,有些尖嘴猴腮,说一句话得运一口气,同时还要蹦一下,翘起脚,才能说完这句话,像是哪个山头的毛猴子下山来了一样。
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皮包,强行塞进李海林的手里。这时两个日本兵已经转身离开,这个任命就这样结束,李海林算是接受了这个任命,就像一顶大帽子,合适不合适已经扣到了头上。
尖脸猴简单地说了几句注意事项。什么认真履行保长的职责,为皇军提供有用的情报,包括抗联以及一些与皇军对抗人员的各种消息等等,还要不定期去几十里以外的横道子据点汇报。说完,便紧着捯饬(东北话,紧走几步)几步,去撵前边走远的日本人。
李海林有些蒙圈(东北话,摸不清头绪),看着三个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他打开皮包,才发觉里面有两块光洋和一张委任状。嗐!这算是哪门子事呢?稀里糊涂地当上了保长。他捧着塞来的东西,惴惴不安起来,未来日子里,有多少不可预料的东西在等着自己呢?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这天,村子里出现个陌生人,他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背着一个帆布包,手里拿着一把小尖锤,在村子里转悠了几转,就去了东山边。这里敲一敲,那里撬一撬,对一些乱石头有兴趣。有人去放牛,走近他,想跟他唠两句,他却背过身去,把后背晾给人。
这个怪人有点不近人情,也就没有谁去搭理他,他转转就转出了人们的视线范围,不知道去了哪里。谁也没留意,大概就是个过路的,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没想到的是,再发现他时,却在东山沟里,已经躺在一个乱石堆里,没有了气息。他的脑袋鲜血淋漓,手臂也满是伤痕,看石头塌落的样子,显然是从山坡上滾落下来的。山坡上有个风化的石砬子,有个刮风下雨就往下滾石头,真不明白,为啥要去那里呢?这不是去找死吗?
怪人遭遇不测,让村民们觉得棘手。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他要往哪里去,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里,怎么通知他的家人等等,统统不知道。他就这么死了,如果给埋了,恐怕谁都找不到他了。可是,也不能尸横野外无人管哪?时间长了,尸体臭了,让山牲口给拖了去,让这一村的人谁都不好看。李海林和大家一商量,凑了几块板子,钉巴上一口棺材,就地埋在山根边。
他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个帆布包。里面装了几块石头,很普通的石头,看不出什么好来。谁也没有乱动,便放在他的坟后。如果他的家人来寻,便会引来这里,大家相互告知一下,都把这件事当个事儿。
没过两天,就有人来寻,却是那个尖脸猴,引着一个日本兵,李海林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并引领着他们去坟前。从尖脸猴的嘴里知道,这个死去的怪人是日本人,是位地质学家,他是来找矿的,原来如此。
李海林以为自己和村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地质学家是自己从山上滚落下来的,不认不识的,还给他办了身后事,不说别的,一句感谢的话总该有吧?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来了许多日本兵,把坟墓打开,把尸身包裹好,重新装殓到一口非常考究的棺材里,拉走棺材的同时,不由分说,把他也带走了。
横道子村距离三河湾有五十多里路,是一个小集镇。镇子四周是一块块方格块的稻田,稻穗已经耷拉下头,成熟的气息在田野里弥漫着,据点设在稻田的旁边,一个孤零零的炮楼立在那里,日本旗和戴着钢盔的日本兵,把一派田野风光尽情扫去,取代而来是浓重的杀戮戾气。
李海林被带到这里,不由分说就吊到一根柱子上。他吓得脸都白了,不停地告饶着:“俺哪里做错了,吱语一声,俺改还不行吗?别这么整行吗?”
没人理会他,连那个尖脸猴把脸也扭到一边,李海林只能向他告饶着,身边有几个日本人,哪里听得懂中国话?这时候,有个小日本,身材不高,像地缸子成精了似的。他脱去外衣,露出里面的白色半截袖衬衣,在不远的板栅栏上取下一根精致的木棒,转过身,一边掂量着,一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李海林这才看清那里挂着一排棒子,原来不是在那里展览用的,而是随时用来打人的。
顿时,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还没等棒子招呼到身上,李海林已经涕泪交流了。这小鬼子运棒如飞,哪里都不打,专往小腿上敲。剧痛袭来,他已经大小便失禁了,却还在哀告着:“别打腿啊,走不了道,下不了田,干不了活儿了。”
他以为敲打腿,对下田种地不利,这个朴实的农民,倒是牵挂着田地里的事情,殊不知,他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已经是个问题了。这时候,他才觉得是两块光洋和一张委任状,引来的杀身之祸!眼前这个小日本,此时一脸凶相,两只眼透射出的兽性,让他感到绝望。
那根棒子反反复复地敲打着两条小腿,又狠又稳,剧痛在慢慢地变成没有了知觉,随之他便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