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苗一看口风不对,怎么两口子自己吵起来了?她忙劝起架来。
“雪菊姐,可不敢这么咒念(东北方言,诅咒)自己的男人,多不吉利啊!”
“她就这熊色,天天恨我不死,等哪天我就死给你看!”王海生一边气急败坏地说着,一边小心地包好棒槌,放到炕桌上。然后,郑重其事地对秀苗说:“秀苗啊,你也不容易,海林这个身板,真的拖累到你了。我知道你家真的缺钱,要不然你也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去上山。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这里有一苗大一些的棒槌,还没有出手呢,你要是愿意,咱们就换一换,就算我们帮帮你家,拉你们一把,谁让咱们两家的关系这么好呢?”
他这话一说出口,让两个女人都吃了一惊。雪菊一激灵,她想说什么,却被王海生一把按住身子,压住她的话茬。
“你给我闭嘴,能不能消停点儿?棒槌是我挖的,我想咋地就咋地!你管不着!”
雪菊听了他的话,立刻把脸子一甩,使劲扒拉开他的手,身子一扭,不稀搭茬了。
秀苗心里不是滋味,占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以后可咋还啊?两家的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啊!这两口子意见不统一,别因为这件事闹得都不乐呵,犯不上啊!
王海生立即站起身出去,很快拿来那个青苔包,三下两下便拆开来,给她看。呀!秀苗的眼睛睁大了,这苗棒槌要形有形,要样有样,长长的须子,好像老爷爷的胡须子,关键还有个人形。都说东北有人参娃娃,这句话一点不假,这回真的大开眼界了。
秀苗不敢多想,这么好的一苗棒槌,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她看见雪菊那雪亮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了自己一下,心里不由地一哆嗦。她明白这是个祸事包,真的接过来,恐怕两家的关系也到此为止了。这时候,她方才觉得自己与雪菊的好,都是虚假的,是经不起考验的。在金钱面前,这点友谊如同纸一样薄,轻轻一捅,就破了一个大窟窿。
王海生看出她的心思。“秀苗啊,别管那么多,把这个拿走吧,去贴补家用,唉!一个娘们家家的真不易啊!我家的状况也比你家好不了多少,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你可千万别嫌少啊!”
他的话真心真意,感人肺腑,那个棒槌捧在手里,就像把一颗红灿灿的真心,捧到秀苗的眼前。
秀苗有些骑虎难下,让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没想到,王海生能做出此举。以前,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他给看扁了,这时候,觉的心里有些愧得慌。家里实在是缺这笔钱,海林手术拉下的饥荒(东北方言,是指外债),总是要还的。马上就要秋收了,家里没有人去收割,用眼睛瞅,是瞅不回庄稼的,那时候用钱的地方会更多。
王海生是真心实意,她再去看雪菊,梗梗(东北方言,歪挺着脖子,这里是指生气的样子)着脖子,像一只大鹅一样,只能看见一个长脖子。感激之情,哽咽在喉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谁都有磨盘子挤手的时候,真的难受啊!她不想接,可是家里真的需要。接了,又有些违背自己的良心,真的太难了。
王海生不再说什么了,把棒槌包好,一把塞进她的怀里。秀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好人,在危难之时,伸出援手,把她一家从水深火热之中拉了出来。
“快拿着棒槌回家吧,别看谁的脸子,这件事我说了算!”王海生二话不说,就把秀苗推着出了门。
秀苗感觉好像腾云驾雾一般,从雪菊家走出来。这苗棒槌贴在怀里,暖暖的,好像那是一对轻灵的翅膀,让她走起路来,竟然轻飘飘的,随时都可以飞去。
李海林也为王海生的善举而感动,他一拳砸在炕沿上,让半拉炕都震动起来。他的表达方式很直接,更多的是为自己不能把一个家完完全全地扛起来而揪心。这样去靠别人施舍过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让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情何以堪?看来,这样让他气短的事情今后还有很多,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才行。
没有过多久,王海生便引来一位收山货的老客。老客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头上戴着个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白面书生一样的文静。当他看见家里有一位没有双腿的残疾人,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便引发了他的同情心。他给这个棒槌开了个高价,给了二十五块大洋。老客看这个家不容易,才给了这样一个高价位。他的嘴可真能说,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想插进去一根针都难。
秀苗万分感激,海林也当面感谢了一番,如果不是他的善举,他们一家人真的活不下去了。当老客听说是秀苗放山,挖到了一棵棒槌时,不由大加赞赏。
他不由地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眼神是看见大货时才有的眼神,让秀苗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不过,老客没有再说什么,主动去握了握海林的手说:“她是个好女人啊!你一定要善待她呀,她才是真正的大货啊!”
王海生显得很局促,也很慌乱,走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脚,差一点跌倒。老客哈哈一笑,风趣地说:“差点抢了个大馒头,再使点劲呀!”他这么笑,秀苗和海林却不能,陪个笑脸算是在答谢。出门时,老客很绅士地摘下帽子,冲他们点点头。王海生陪在身边,有些灰溜溜的,看秀苗两口子的眼神都很慌乱,低眉扫一眼,便赶紧躲开。秀苗心里画魂儿,有说不出的感觉在心里绕来绕去的。
这二十五块大洋不亚于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心头的那份情,要尽快还上,不然压在心里头,睡觉都不踏实。她赶紧去柳大哥家,把银元送去,心里便不再空荡荡的,有了实底,让她走路也踏实起来。
地里的庄稼在慢慢地成熟着,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在日渐长大,她掰手指头也算不准孩子的出生日期。唉!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越忙越跟着添乱,那时候,地里忙得不可开交,她却不能亲自去上阵,身上拖累个孩子,这算咋回事吗!地里的庄稼可真好,这是他们辛勤付出的回报啊!这是多么好的年景,要全部收回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