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曹秋艳死亡的这一年,曹诚英13岁,曹家当时住于汉口胡林翼路,大哥曹继发承徽商贾而好学之传统,在家延聘西席,教习嫂侄,曹诚英也从旺川接到汉口听课,有经、史、子、集、文学及诗画等课。按曹辅成的说法,闺女到了汉口,跟亲娘亲不起来——这个,还真是一个心理学问题,孩子只要小时候给别人养了,长大后,很难与亲生家庭再产生正常的亲昵关系。因为孩子与大人的情感依赖,从出生第一天开始建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为什么我们常说,孩子100天会认人?就是孩子4-6月认识最亲的人。你在孩子最关键的时段缺位,连路人都不是,完全的陌生人。等孩子五六岁,你突然出现,喳,你是老几呀?乡下人也总结不出道理来,只会反复强调:孩子不能给人养呀,长大后就不跟你亲了。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曹诚英也稀里糊涂的,只说:“在家里绝无爱抚、温暖、同情,而是经常受威严申斥、冷淡、讽刺。”
这是自然的,更是双向的。因为家人也感觉你是别人家的娃。不过,光别人家的娃也不算啥毛病,最大的毛病是,孩子有了正常的亲子关系,才会随着年齿增长,扩及他人关系和社会关系。否则,她一切都不正常。咱就这么说吧,曹诚英再找炮友,也不应该找胡适,起码的兔子不吃窝边草都不顾忌,饥不择食,根本不考虑自己以后如何自处他处,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
沈寂说:
曹诚英回顾这一段的经历,总结了两点:
其一,无爱、无伴、无同情,由此而产生一股沸腾的力量,这力量又化为两个支流:一是过分珍重感情,对凡是被忽视的人物,都加偏爱;一是疯狂地反抗,导致傲慢,对凡是被一般人所恭维的或崇爱的人,都加以鄙视。她说,“这种二流一源的力量,摧毁了我的一生”。他的二哥曹诚克说她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道德不能感,舆论不能裁,人情不能范围的怪物”。
其二,在读书的过程中,给她种下了儒家道德的种子,尤其是孔子的“仁恕”思想,以及文学上的脱俗“诗意”和小说上的“侠义”感。这一点与她的“二流一源”相辅相成,刚烈的反抗精神与仁恕相结合,既侠义奔放,又海涵情长。
不知道沈寂从哪弄的资料。不过这总结精准。如果真是曹诚英总结的,应该是她晚年的自我鉴定,事后鉴定还是比较精准的,很符合她的精神气质。特别是她二哥讲的那三不——“道德不能感,舆论不能裁,人情不能范”,也确实是怪物,特别是她能拉下脸来去勾搭胡适,兔子专吃窝边草,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话说回来,她这种严重缺爱、饥不择食的怪物,跟汪静之那种滥爱的宝玉型,倒是绝配。
可惜。命不助尔。
按查辅成的说法,嗣嫂胡惠娇对这个小姑子不错。同父同母的亲哥曹诚克更对她关爱有加。但是,她在汉口呆的时间并不长,1917年,曹诚英 15岁,就从汉口返回旺川。那个所谓的侄女婿,1916年到武汉岳家当学徒,不喜欢,也在1917年回来了。
这对发小,确实两小无猜,家里不但没让他们男女授受不亲,相反,经常白天黑夜的厮混一起。按汪静之的说法,他的几个女同学都比较漂亮,就曹诚英“并不是很漂亮,是普普通通的”,但两人感情好,一是从小就玩一起,二是她会做诗,比汪静之做得好。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常一起读诗,“读《唐诗三百首》这些东西,常常读到深夜,两个人在灯下读,她的母亲催我们早点睡。她到我家里来,我们也是一起读诗。我们也不避嫌疑,她结婚之前到我家里来,我们两个人读书到深夜,大人都睡了,也不管我们。”更不管的是,15岁的时候,两个人还一块儿睡。
曹诚英回家后,没有再进私塾。好在,身边还有一个汪哥——这个时候应该是1917年,身为侄女婿的15岁的他情窦初开,给曹诚英写了求爱诗,却被曹诚英给怼回来了:“你发疯啦!我是长辈,是你的姑姑。这样的诗我不要,还给你……”但汪静之继续写,又写了两首,曹诚英都还他了。估计是不愿意打击发小,曹诚英安慰说,咱俩命中注定不能是夫妻,但我们是好朋友,这样吧,咱俩以后一块进尼姑庵,一块结伴做隐士可好?汪静之高高兴兴的答应了,说,从此以后对曹诚英再没了恋情,恢复了纯洁的友谊。第二年,也就是1918年春天,曹诚英就与胡冠英完婚了,隐士的美梦也破灭了。完婚之后的当年夏天,汪静之到曹诚英婆家探望,曹诚英还向丈夫胡冠英介绍过这位发小,所以汪静之说自己终身再没有对这位姑姑“产生一次非礼之想”。
不过,两个人的两小无猜继续保持着。汪静之说,结婚之前两个人读诗到半夜,结婚后,就读诗到天亮了。两个人还是不避一点嫌疑。汪静之说,晚年的时候,曹诚英的娘后悔了,当面说,要把闺女嫁你就好了。问题是,汪静之的娘哪会呀?她亲近的是曹诚英的大嫂。曹诚英的娘也不会,她看不上汪静之的家,胡冠英出身名门,乃是胡适他爹官场上的引路人——大进士胡宝铎的后人呢。
曹诚英与汪静之就这样阴差阳错。虽然一块做隐士乃是少年时代的里格楞,而且侄女婿可以停下爱恋的脚步,但捱不住姑姑以后还可能有越轨之想——虽然曹诚英没有接受汪静之的示爱,但从此铺就了两人之间的一条暧昧线,并跟两桩著名的文坛公案——一《蕙的风》案和《六美缘》案扯不清,理还乱,给人间留下诸多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