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杨雪娥竭斯底里地冲着夏月吼道：“以后不允许你再提我和你单天书叔叔的事情。”

夏月根本没想到妈妈突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站在一边，再也不敢说出半句话。

过了半天，杨雪娥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知道今天有点过分，不该在孩子面前发这么大的莫名其妙的火气。杨雪娥也很纳闷，过了这么久，那些往事，看似平淡。可是，任何一个熟悉的字眼，任何的一个相关的信息，都会在看似一潭死水的心湖，激起层层的巨浪。

杨雪娥看了一眼夏月说：“小月，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你明年不复读的话，就意味着你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上大学了。以后，你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跟妈妈一样。”

夏月走过来，抓住妈妈的手说：“妈，我主意已定，不后悔。即使明年复读，万一考不上更丢人，听说明年的试卷要比今年更难，再说加上复读的分数，我根本就没有希望的。妈，我真的不想复读了。再说了您一个人撑起这个家，您太辛苦了，我是家里的长女，我有义务帮助妈妈照顾这个家。”

杨雪娥苦笑了一下，用手指戳了一下夏雪的额头说：“这孩子，尽挑妈妈爱听地说。”

夏月看妈妈的态度有了转变，就顺势抱着妈妈说：“妈，明年复读的事就不许再提啦！”

杨雪娥点了点头说：“谁让你这孩子命苦呢，既然今年没有考上，注定你跟妈妈受苦受累。以后就跟着妈妈承担起照顾这个家的担子吧。我们这里工厂少，小月，你抽个时间给你梁伯伯写封信，到他那纺织厂上班吧。”

夏雪看妈妈终于答应不去复读的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向妈妈做了一个鬼脸，爽快地答应道：“好嘞！一定完成任务。”

杨雪娥看着夏月的样子，忍不住地笑出声来：“这孩子，一点正形都没有，快去吃饭吧。”

夏月又向妈妈做了一个鬼脸：“好嘞。”说完去屋里吃饭去了。

杨雪娥望着夏月，笑着摇了摇头。

吃完饭，夏月走进自己的房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被弄得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缓缓地把录取通知书放在了胸前，用手抚摸着录取通知书上夏月同学的字样。然后，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面颊。

多少个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通知书，现在就放在自己的面前。可是，现在却要与它失之交臂。夏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含着热泪吻了又吻。良久，才依依不舍地把录取通知书放进了箱子的最底层。

仲秋的天气，像三个月的婴儿，说翻脸就翻脸。夜里还是滂沱大雨，天刚放亮，天气就已经转晴。天上几缕的云彩散淡地飘在那里，空气中夹杂着燥人的气息，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今天小镇逢集，菜场里人流涌动，到处挤满前来买菜的人群。

杨雪娥今天的生意特别好，刚过了七点，四框的豆腐已经卖了三框多了。许是生意人的通病，生意越好精气神越足。此时的杨月娥也不例外，神采奕奕满面笑容。

镇中学的洪老师提着菜篮子，从菜场东面的进口缓缓地走过来。大家都是熟面孔，杨雪娥热情地跟洪老师打了个招呼。洪老师随便地挑了两样青菜，便径直朝着杨雪娥的豆腐摊走来，离老远嘴里就说：“雪娥，给我来二斤豆腐。”

杨雪娥脆生生地应道：“好嘞！洪老师。”

一边动手割着豆腐，一边说：“洪老师今天好早，开学了学校一定很忙吧，趁没学校没有上课，先把菜买了？”

洪老师微笑地点了点头说：“是呀！是呀！雪娥今天的生意蛮好的嘛！看这样过不了多会，就能全部卖完了。你家的豆腐，我们吃了十几年了，柔软细腻，有劲道，我们家那一位就好你们家这一口。”

杨雪娥递过称好豆腐，微笑着说：“这么多年，多亏镇上的父老乡亲照顾生意，谢谢大家！我杨雪娥无以回报，只求不做假，让大家吃上放心的豆腐。”

洪老师也笑着说：“你们家豆腐真没得说。半个月前，欢送镇长儿子郝佳明的宴席上，我们家那一位竟然说，要是这宴席上能吃到杨雪娥家的豆腐就好了。引得一大群人笑话他好长时间。”

杨雪娥也被洪老师说的话逗乐了，笑着说：“谢谢你家李主任这么喜欢吃我们家的豆腐，佳明去读大学应该有些日子吧？”

洪老师随口接道：“是呀，大学都开学20多天了，怎么？你们家的夏月没有给你写信吗？”

杨雪娥的心突然一颤，把找回洪老师的零钱洒落了一地，急切地问道：“洪老师，你刚才说了什么？”

洪老师尴尬地看了看杨雪娥，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夏月再三恳求自己的事情说漏了嘴。洪老师赶忙蹲下身子捡起洒落在地上的零钱，一边回避着杨雪娥的眼神，一边故意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闪烁其词地说：“没什么的。雪娥呀，我上课的时间快到了，我要回去了，等有时间再聊吧。”

洪老师说完就慌忙地离去。

看着洪老师匆匆离去的背影，杨雪娥已经预感夏月有什么事情隐瞒了自己。此刻，杨雪娥再也静不下心来，好不容易熬到把当天的豆腐卖完，就急急地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太阳落山了，大地的暑热正在退去，几只秋蝉躲在堰边的金刚树上嘶叫。接连几天阴雨、晴天交替，弄得这个初秋的天像得了炎症。

傍晚时分，夏月扛着锄头从地里回到家里。刚进屋，就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妈妈一反常态端坐在屋子里桌子旁，脸上的表情严肃，全然没了平时的笑容。

夏月胆怯地走进屋子，向妈妈打了个招呼：“妈，你这是怎么啦？谁惹着你啦？

杨雪娥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情绪，冷不丁的拍了一下身边的桌子说：“小月，你这是为什么呀？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妈妈的突然发火，弄得夏月不知所措，吓得眼圈立马红了起来，上前扶着妈妈说：“妈妈，你怎么啦？小月做错了啥事呀？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小月呗，别让小月一脑门子都是糊涂。”

杨雪娥一把拨开了夏月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声音嘶哑地说：“小月，你干吗骗妈妈？我已经到学校打听过了，你明明被录取了，干吗告诉妈妈你没有考上呢？”

夏月也没有想到，录取通知书的事情这么早就败露了。看着妈妈的泪水，夏月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

在夏月的记忆里，再苦再累妈妈从没有流泪。妈妈是个坚强的女人，坚强得有时候都忘记自己是个女人。可是今天，因为录取通知书的事情，竟然让妈妈发了这么大的火，并且哭得那么的伤心。夏雪知道，妈妈是心疼自己。看着妈妈难过的样子，夏月再也控制不住已经在噙满泪水眼睛，瞬间爆发出来。

夏月再次走过去，泪水涟涟地搂住妈妈说：“妈，这么多年你真的太苦了，是你独自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家，你看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都老成啥样了？妈，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这个义务帮助你照顾奶奶和弟弟们。妈，你知道吗？如果天堂里的爸爸看到你现在所吃的苦，一定也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听到夏月提到了爸爸，杨雪娥瞥了一眼摆在屋子中间的夏国华的遗像，泪水又禁不住地涌了出来。睁着婆娑泪眼心疼地看着夏雪说：“小月，我们家就你的成绩最优秀，你考上了大学，妈妈就是再苦再累，妈妈也替你高兴着呢。可是你这傻孩子，竟然私自隐瞒起来。小月，你知道吗？你是妈妈的骄傲。天堂里的爸爸如果知道了，也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的。”

杨雪娥的哭声，惊动了正在屋子做针线活的奶奶，用手转动轮椅，走到了屋子中间，惊异地望着这对母女，半天才问：“你们这是怎么啦？怎么都哭啦？”

杨雪娥站了起来，走到婆婆的身边说：“妈，您怎么出来啦？”

婆婆看了看杨雪娥，大声地问道：“雪娥，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真想急死我这老婆子呀？”

杨雪娥看到婆婆突然发了脾气，赶忙拍了拍婆婆的背说：“妈，你老人家千万别动气，别气坏了身子。”

这时夏雷、夏雨还有夏天蹦蹦跳跳的兄弟三走进了屋子，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吵着什么，踏进屋子的那一刻，瞬间都闭上了嘴。霎时，屋子安静下来。

夏月转过身，咬着嘴唇，在爸爸遗像前，缓缓地跪了了下来。强忍着泪水说：“爸，今天我惹妈妈生气了。”

说完了这一句，夏月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最后的话已经呜咽不成句子。夏雷、夏雨、夏天看到姐姐突然哭成这个样子，吓得走过来齐刷刷地跪在爸爸的遗像前。

夏月哆嗦着嘴唇，含着热泪继续说：“爸，我今年考上了杭州大学。可是，我骗了妈妈说没考上。”

夏月刚说完，轮椅上的奶奶，还有跪在地上的夏雷、夏雨、夏天一齐把目光投向了夏月。

夏月突然提高了声音，声泪俱下地说：“可是，爸，你知道妈妈的苦吗？你知道妈妈为了这个家，付出有多少别人无法付出的……，爸爸，我今年都23岁了，我已经长大了，我要为妈妈分担，照顾奶奶，帮助弟弟们顺利的完成学业……，爸爸，如果你在天堂里知道妈妈的苦，您一定会赞成小雪的决定的……爸爸，您不在后，妈妈真的不容易。既要照顾奶奶，还要拉扯我们四个。看着妈妈比同龄人都苍老了许多，我真的心疼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