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久失修的静安寺,坐落在镇子的西南角。
杨雪娥带着夏雪、夏雷、夏雨齐刷刷地跪在佛像前。又一记闪电下来,照亮了整个大殿,佛像斑驳的色彩,在闪电的亮光里显得那么的狰狞,紧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响雷。夏雪、夏雷、夏雨吓得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一起挨向了妈妈。响雷过后,一片急急的雨声掩盖了远去的雷声。
杨雪娥虔诚地跪着,合拢双手嘴中默默地念道:“大慈大悲的菩萨,你就可怜可怜小夏天吧,可怜他不满一个月就被父母抛弃,我杨雪娥收养了他,一直视作己出。都怨我,最近疏忽没有照顾好夏天,让他有此劫难。如果,菩萨要责罚的话,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清晨,雨过天晴。一缕朝阳射进大殿,照在杨雪娥娘四个身上。地上铺着妈妈的衣服,夏雪、夏雷、夏雨东倒西歪地趴在上面。姐弟三人还是没有抵住睡意的侵扰,都沉沉地睡去。杨雪娥依然保持一个姿势,合拢双手跪在大殿里。双膝早已经麻木,杨雪娥早已经忘记身体上的疼痛。
夏雪、夏雷、夏雨陆续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妈妈还跪在那里。懂事的夏雪赶紧过去扶起妈妈,跪的太久,杨雪娥挣扎的想站起来,努力了几次,还是没有站起来。夏雷、夏雨见状一咕噜的爬起来,姐弟三人合力才把妈妈架了起来。
娘四个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大殿,急匆匆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刚推开房门,惊奇地发现夏天正坐在桌子旁喝着米粥,婆婆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孙子。看到杨雪娥娘四个进来,又是哭又是笑地说:“雪娥,你的诚意感动了菩萨,菩萨显灵了,我们家夏天好了。这孩子醒来,就冲我嚷,奶奶我饿。我就熬了米粥给他吃。”
杨雪娥疾步扑向了夏天,一把把夏天搂在怀里,一边搂着夏天一边嘴里不停地说:“夏天,我的夏天真的好了,我的夏天真的好了。我的乖夏天,你真的把妈妈吓死了。都怪妈妈不好,都怪妈妈太粗心大意,你出了疹子,妈妈也没有发现。”
夏天看着妈妈流泪,也心疼地抱紧了妈妈。
仲夏,木槿花开放,正浓。镇子西边的缤纷的木槿树丛,一片素红染遍了半边天,把世界的粗糙挂在光阴的枝头。轻盈的风,吹来了弥漫怡人的馨香。
““文革””结束后,全国相继恢复了高考的制度,这一年,夏雪已经23岁,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白皙的脸蛋,洋溢着青春的笑靥。一件白色的衬衣,紧紧地包裹着少女的丰满的身子。一条浅蓝的长裤,配上高挑的个子,显得身材更加修长。一举手一投足,从里到外散发着少女的魅力。已经离开学校一年的夏月,一边帮妈妈承担起家务,一边仍然孜孜不倦地复习,她坚信有一天,国家会恢复高考制度的。为了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
果不出所料,夏月顺利的拿到的杭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从学校出来,夏月就急匆匆的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后面紧紧地跟着同班的同学郝佳明,一边气喘吁吁地追着夏雪一边喊:“夏月,夏月,你慢点,等等我。”
夏月停了下来,瞪了一眼郝佳明说:“你就不能快一点呀,看你这身赘肉,就知道你有一个镇长的爹。”
郝佳明快步追上了夏月,看了一眼夏月说:“夏月,我有一个镇长的爹,也不是我的错呀。我并没有沾了镇长老爹的光,他只给我带来了负面的东西,从小学到高中,大家就是因为我有一个镇长的爹而远离我。说实话,这么多年我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只有夏月你和我走得最近了。再说了,我这次能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也是靠我自己的真本领呀。”
夏月看了看身边胖乎乎的郝佳明,夏月知道郝佳明喜欢自己,从小学到高中,就是因为他有一个镇长的爹,同学们都排斥他疏远他,所以郝佳明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倒是夏月和郝佳明走得很近,郝佳明有什么也愿意和夏月分享。有几次,郝佳明向自己表白喜欢自己,夏月都含糊地应付过去。对于郝佳明,夏月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心里不讨厌,倒是郝佳明身上有一股韧劲让夏月蛮欣赏的地方。
两个人就这样的走着,夏月对郝佳明突然说:“佳明,杭州大学我不想去上了。”
郝佳明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夏雪说:“什么?小雪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呀!这么多年你努力图的是什么?为什么呀?是因为学费吗?”
夏雪紧紧地攥着通知书,掌心已经沁满了汗水,好久夏雪才缓缓地说:“佳明,我考大学只是想证明我夏月三年的高中付出没有白费,我只想证明我自己。可是,我不能太自私,我的家庭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爸爸,这个家全指望妈妈撑起来的。妈妈太苦了,可是她从没有一句抱怨。现在夏雷、夏雨正上高中,夏天也读初中了,奶奶常年瘫痪又需要照顾,这个节骨眼上我再去上大学,家里四个学生,仅靠妈妈那点收入,根本承担不起这个重担。”
郝佳明点了点头,无奈地说:“夏月,你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也真难为杨阿姨了。可是,十年寒窗就是为了今天的高榜提名,好不容易考上这么好的学校,放弃了真的太可惜了。要不这样,我和爸爸说说,你上大学期间的费用,由我爸爸出。他如果不同意,我也不去上这个大学了。”
夏月感激地望着郝佳明说:“谢谢你佳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样做真的不可以,这件事情我已经想了好久了。我已经成年了,我有义务替妈妈分担起家里的重担,也有义务帮助三个尚未成年的弟弟完成学业。”
郝佳明怜惜地望着夏雪说:“夏月,你太委屈自己了。”
夏月眼睛里有泪花涌动,她强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夏月又何尝不想读这个大学呢,她知道这个大学上出来对她意味着什么。可是,这个家目前现状真的是太难了,妈妈太辛苦了,她不容许自己的自私,她感觉天堂里的爸爸一直在看着自己。
夏月哽咽地说:“佳明,请你帮我一个忙。”
郝佳明说:“夏月你就说呗,跟我还客气啥。”
夏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凝重地说:“佳明,请你帮我守住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让妈妈知道我考上大学这个消息。我知道妈妈的,如果知道我考上了大学,她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会让我继续读这个大学的。”
郝佳明惋惜地看着夏雪说:“夏月,这个不是问题,我可以为你保守这个秘密。关键是我不说,老师也会告诉你妈妈的呀?”
夏月抿了一下嘴唇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了,洪老师那里我关照过,你就放心吧。”
郝佳明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原来你早已经有了这个念头,既然这样,放心吧,我一定为你保守秘密。不过,夏月你就不能再重新认真考虑一下吗?”
夏月说:“不用了,这件事情我已经慎重地考虑过了,并且已经决定了,你就不用再劝我了。”
郝佳明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个人说了声再见,然后各自向家的方向走去。
夏月面无表情地回到家里,杨雪娥从屋里迎了出来说:“夏月,怎么去了这么半天?怎么样?有你的录取通知书吗?”
夏月故意怯怯地朝妈妈摇了摇头说:“妈妈,这次没有发挥好。考的分数比录取分数差了20多分,我没考上。”
杨雪娥心疼地看了看女儿,安慰道:“小月,没事的,你成绩那么好,今年没考上,咱们明年复读一年,相信你一定能考的上。”
夏月惭愧地望着妈妈说:“妈,明年我不想复读了。我想上班挣钱,帮你养家。”
杨雪娥诧异地看着夏雪,在她的印象中,夏月从来都是乖乖女,即懂事又知道体贴人。可是今天夏雪却反驳了她,从来没有的事情。看着夏雪,杨雪娥语重心长地说:“小月,我知道你心疼我,挣钱养家的事,你不用操心,这是我的事情。妈妈就是累死,只要你们姊妹四个都考上大学,妈妈也供得起。你成绩那么好,不读大学太可惜了。”
夏月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像决堤的闸门,轰然之间泛滥成灾。一边大声地哭一边大声地说:“不,我明年就不去复读,我要挣钱,我要帮你养家。妈,这么多年就辛苦你一人,看着我都心疼。你看看你刚过40岁,头发都白了一半。当年,你要是答应嫁给单天书叔叔,你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辛苦。”
杨雪娥一时间呆在那里,心底的最柔弱的地方,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道伤口早已经痊愈结痂。可是,被夏月这么轻轻地触碰,那道伤口就崩然开裂,鲜血直淌,这么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