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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诗经·小雅》 君子攸宁

杜攸宁很苦恼,夜里一直少眠,常伴一些无厘头的梦,醒来,便觉得疲惫不堪。

送走娘以后,接连的几个夜里,杜攸宁一直是这个样子。

氤氲的烟雨,下了一夜。杜攸宁呆在床上不想动弹,静静地听檐口滴水的声音,仿佛在‘滴答……滴答……’的声音里追忆风一般的过往,不由冰凉到潸然。心思过于细腻的人,注定不会快乐,过于敏感,易于受伤。

杜攸宁挣扎地爬将起来,冲了一把热水澡,她要用水的温热,把体内那股凉气统统驱赶。

洗漱完毕,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稍稍有点泛着淡青的脸色,明显少了睡眠。打开粉饼胭脂,趁着脸面的潮气未干,略略地施了一些粉底,轻轻地在脸上揉搓,肉粉色的粉底掩盖了淡青的颜色,一张白皙的脸庞有了朝气。杜攸宁又取过一支簪子,在胭脂里微微挑了一点,在唇上抹匀,上嘴唇和下嘴唇轻轻地挤压了几下,艳红的朱唇,赫然呈现在面前。然后取一滴清水把胭脂化在掌心,轻拍在脸上,白皙的粉白里,有了一丝淡淡的绯红。杜攸宁满意欣赏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挤出一丝微笑。

聚德来茶餐厅里,刚坐定伙计便端过一份糯米糕、一份烧卖和一杯咖啡。

餐厅里的人很少,杜攸宁也习惯了这个点来用餐,少了一份喧闹,多了一份宁静。杜攸宁一边慢慢地品尝着食物,一边看着窗外的烟雨,细细的雨丝在窗户的玻璃上慢慢地凝聚,最后划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我可以坐下吗?”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在身旁想起,勾回了杜攸宁的目光。上次那个讨厌的家伙,正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

“悉听尊便。”本想拒绝的杜攸宁,话到了嘴边,还是改变了主意,毕竟是公共场所,别损坏了个人形象。大不了加快就餐的速度,早早离开就是了,免得听到那讨厌的‘吧唧’嘴声音,让自己倍受煎熬。

“谢谢!”男子礼貌地坐下。

餐厅的伙计,便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肥肠小刀面,男人拾起筷子,夹起面便要往嘴里送。

杜攸宁皱了一下眉头,潜意识里似乎想要屏蔽耳朵的听觉,期待着那讨厌的声音别在响起。

男人慢慢咀嚼嘴里的食物,奇怪的是并没有听到令人讨厌的声音,杜攸宁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觉出了问题,不过,千真万确没在听到。

“是不是令你很失望呀?”对过男人突然发声问自己,吓了杜攸宁一跳。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指的是什么?相信小姐一定懂的。”男人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笑。

“不难为小姐了,我给小姐讲个故事吧!您愿意听吗?”男人似乎很健谈,开口便问杜攸宁。

“你要愿意讲,你讲好了。”杜攸宁沉吟了一下,想想窗外有雨,反正吃过了也无处可去,既然对方没有发出令自己讨厌声音,听听也无妨,权当打发时间了。

“那我一边吃一边讲。”男人似乎很高兴杜攸宁可以听他讲故事。

“从前,有一世家子弟,从生下来的那天起,胃口就特别好,而且吃嘛嘛香,因为贪吃也就落下一个坏毛病,吃饭喜欢‘吧唧’嘴。”说到此处,男人笑了一下,杜攸宁知道了,他在讲自己的故事。

“他认为吃东西的时候,伴着那种有节奏的声音,食物吃起来会更香。”这是什么逻辑,杜攸宁望了一眼他,他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

“因为这个坏毛病,从小到大没少挨娘的打,娘担心这毛病将来交际了入不了正场,将来连媳妇都娶不上。娘即便是打一次只能管一会,吃到兴起处,便忘了娘的打,娘屡打他屡犯。到最后娘也没有纠正他这坏毛病,时间久了,娘也放弃了。”男人朗朗道来,说话的语速不疾不徐,语音中透着一个成熟男人的磁性,杜攸宁听得津津有味。

“那后来呢?”杜攸宁忍不住追了一句。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家茶餐厅遇到一位小姐。”说到这,男人颇有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天他因为其他的因素,错过了吃早餐的时间,到了餐厅匆匆点了一份,可惜他最喜欢窗口的位置,被一位身着黄色衣裙的漂亮小姐提前坐在了那里。”男人看了一眼杜攸宁,杜攸宁也似乎听出来,他在讲几天前的事,便缄默不语,想知道他在表达什么?

“他喜欢窗口的位置,喜欢一边吃着盘中的美食,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那是人生多么快乐的事情。于是,他舔着脸征求了那位小姐的同意,坐在了她的对面。他知道自己的坏毛病,开始的时候,一直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响,可是,吃着吃着便忘乎所以,露出了狐狸的尾巴。”讲到这里,男人脸上有了红意,露出了几丝腼腆的样子。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从对面漂亮的小姐的眼神里读到了讨厌,他有点慌张,甚至有点自卑,越是这样,他就越控制不了自己的声响。现在想想,他理解了娘一片苦心。后来,小姐高傲的走了,临走时候,我还是听出了不屑与讨厌。”讲着讲着,男人的神情似乎有些低沉。杜攸宁也没想到,一对陌生人之间,有些影响会这么大,心里竟莫名涌上几丝歉意。

“对不起!没想到我的一些行为和语言,对你会是一种伤害,我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的,是我的坏毛病影响到他人了,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男人诚恳地说。

“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吃相,也没想过会给别人带来什么,也就是几天前我才知道我的坏毛病这么令人讨厌。那天,看着你的身影渐渐离去,我就发誓,我一定改了这个臭毛病,你看我到现在,一碗肥肠小刀面吃完了,故事也讲完了,我有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吗?”

杜攸宁惊奇发现,一碗肥肠小刀面,在不知不觉间被吃完了,而且没有听到任何的讨厌的声响,杜攸宁报以微笑地摇了摇头。

“自那日回去后,一日三餐我便强迫自己,吃东西一定细嚼慢咽,咀嚼食物的时候,尽量不要张大嘴巴,这样就能有效的避免声音产生。真的不可思议,记不得被娘打了多少回,都没有纠正我这坏毛病,没想到被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姐改变了。”男人似乎有点激动。

杜攸宁浅笑嫣然,脸色不自然的绯红地低下了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倒觉得有几分可爱几分腼腆。

“我叫叶逸群,小姐芳名怎么称呼?”男人主动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望着杜攸宁,眼神里满满的期待。

“杜攸宁。”杜攸宁有点不忍心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攸宁……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诗经·小雅》鸿雁之什.斯干中的攸宁吗?”叶逸群引经典古道出攸宁的出处,而后反问道。

“是的,家父当初给我起名字的时候,就是希望我能够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做人,故给我取名叫攸宁。”杜攸宁没想到叶逸群知识渊博,连自己名字的出处都能了然在胸,不知不觉间,对叶逸群有了几分好感,也就没那么排斥了。

“叶先生,是哪里人?”

“祖籍上饶,祖上曾在朝廷为官,后来家乡闹太平军,自然我们家也成了剿灭的对象,家祖便安排得意门生,连夜帮我们一家人迁移到福建的南平,后来全家就在南平扎了根。”说到家族,叶逸群声音有了感慨。

“没想到叶先生还是官宦子弟?”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靠祖宗留下的一些产业,惨淡经营。”叶逸群淡然地笑着回到。

“那叶先生现在……?”

“哦……逸群自幼习文,不敢说饱读诗书,也苦读十年寒窗。对当代文学尤为喜爱,虽曾出过一些文字,都不是什么大作。”叶逸群似乎有点惭愧,说到最后声音渐小。

“那叶先生是作家喽……?”谈到了文字,杜攸宁越来越有了兴趣。

“作家不敢当……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作者,此次来江南小镇采风,也是应福建文学社邀请,准备创作一篇长篇的爱情小说。”

“叶先生,真是太谦虚了。”杜攸宁也没想到在这里,结识到一位作家,不由对叶逸群悄悄打量起来,一头乌黑的浓发,三七开一丝不乱地分开,略黑的皮肤下,一双深邃的眼神,散发着智慧的光芒,高挺的鼻翼下,一张红润的嘴唇薄厚适宜,透露着淡淡的性感。

看着看着,杜攸宁莫名地觉得脸上微微有点发烧,羞涩地垂下了头,脸色在胭脂的映衬下,更加绯红诱人。

“哪里……倒是杜小姐在看沈从文的《边城》,杜小姐在文学上的造诣一定非浅,毕竟现在书不离手的人太少了。”叶逸群没有发现杜攸宁的变化,继续他的话题。

“哪有……就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而已,不过当代作家我最喜欢张爱玲和沈从文的文字,他们出版的书籍,都曾看过。”提起当代作家,杜攸宁如数家珍,嘴也停不下来。

“杜小姐,你真了不起,这两位都是当代文坛泰斗人物,张爱玲的文字自成一体那倒不必说,沈老的文笔细腻令人叹为观止,他笔下事物总能描述的入目三木,在不经意间托出事外的致远,让人读来忍禁不住拍案叫绝。”听了叶逸群的话,恰似说到了内心,忍不住连声附和。

“同感!同感!”

不知不觉间,已临近中午,餐厅就餐的人越来越多,如果继续占着位置,真的说不过去。

叶逸群便站起身来,对着杜攸宁说:“杜小姐,你看时间也不早了,餐厅也开始上客人了,我们给别人让个坐。”

“嗯嗯,是应该给别人让座了,否则有点太不像话了。”说完,杜攸宁也站了起来。两个人走出了餐厅。

外面的雨停了,只是乌云没有散去,太阳躲在云层的后面透着光芒,像在给云彩镶上了金边。两个人颔首告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