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青山后来果然老实多了,主要是怕杜惜秋她们告发他。
五个人慢慢习惯了工厂的节奏,转眼间到工厂打工二十九天了,差一天就满一个月了。几个人当中要数最高兴的莫过于郑三妹了,发了工资马上就可以把工资寄回家了,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就可以把家中父亲看病的钱全部还上,以后就轻松多了。
造化弄人,不该来的还是来了,连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这么突然击碎了所有人的期待。
下午四点钟,杜惜秋她们五个人准时起床,洗漱完毕便去食堂用了晚餐。刚过五点,大家准备就绪准备上岗,突然厂区内警笛声大作,不一会儿,有警察和环境监测部门蜂拥而至各个车间;一时间照相机的闪光灯不停闪烁,在剧烈的镁光灯下,女工们吓成了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警察和环境监测部门取证完毕都走了,大家还没有缓过劲来,精抛工序和粗抛工序,两个班组的人员都集中在一起,大家议论纷纷。陈晓嫚一脸不在乎地说:“不过是环境检测协同警察例行检查,这样的事情都发生过好几次了,大家都不要议论了,赶快回去准备干活。”
“还干个屁。”不知什么时候,侯青山耷拉着脑袋走进了车间,神色间少了昔日的骄纵跋扈。
“怎么了主管?不就是例行检查吗?”陈晓嫚仗着身份特殊,不知深浅地问。
“什么例行检查?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他们以前用相机拍照取证过吗?拜托你动动脑子好不好?估计这次麻烦大了。”侯青山厉声斥责陈晓嫚,陈晓嫚没想到侯青山这样待她,吓得变了脸,小心翼翼地问:“主管,他们这次会不会封了我们厂?”
“我哪知道?”侯青山厌恶地瞪了陈晓嫚一眼。
“哇”的一声,陈晓嫚跌坐在哑铃片上:“我地天呀,要是被封了厂,我家里那三个娃怎么弄,他们还全指望我这点钱供他们上学呢。”陈晓嫚鼻涕一把泪一把,坐在那里哭天喊地,泪水在眼角皱纹里慢慢凝聚。
“你嚎什么嚎?”侯青山大声嘶吼,陈晓嫚也戛然而止。
“主管,这次会不会跟上次一样,让我们停产整改,过了些日子还会让我们继续开工?”孟春秀小声地问。
侯青山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次跟上次不同,上次让我停产整顿,让我们厂上净化设备。一组净化设备都几百万,现在行业竞争这么厉害,老板一时半会哪里筹到这么多钱,就找了人托了关系才睁一只闭一只眼让继续生产。听说这次不同了,省政府下了红头文件,一切不符合排放污水的企业全部关闭。”
侯青山的这番话让所有的人如当头被泼了一桶凉水,霎时从头凉到脚后跟。好好的厂怎么说关闭就关闭了呢?特别是郑三妹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眼看就要拿到工资,还指望着三个月还清家里所有欠款。几天还一直在畅想,此时都成了泡影。
“主管,我们厂里哪有什么排放的污水?”郑三妹不解地问。
“电镀车间排放的污水中,酸是严重超标排放指标的。”侯青山很少能这样好好说话,估计这次事情真的比想象中都要严重。“好了,今天就不上班了,至于以后能不能继续上班,大家一定要有最坏的思想准备。”
大家都回去了,车间里只剩下陈晓嫚还在那里哭泣,。这么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三个孩子等着抚养,方婉雪突然有点可怜这个女人起来。虽然她一直对方婉雪态度不好,想想一个女人出来打工,不惜出卖自己那点自尊,委身于侯青山这样的男人,背后一定也有心酸的故事。
窗外夜色正浓,房间里寂静无声。杜惜秋她们一个个愁眉苦脸躺在床上发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惜秋,你说这个厂真得会倒闭吗?”郑三妹打破了沉寂。
“唉……,这个我也说不准,如果真是省政府下的文,估计真如侯青山说的一样。”杜惜秋长叹了一口气。
“万一工厂倒闭了,他们不会不发我们的工资吧?”事情都这样了,郑三妹更关心辛苦的一个月的工资能不能拿到手。
“他们敢不给,又不是我们的问题。”方婉雪大声说。
“现在说不准,万一他们耍赖呢,就是不给,你又也没办法。”程思佳泼冷水。
“我们就去告他,我就不信他们不给。”方婉雪愤愤从床上坐了起来。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现在情况我们都不知道,大家还是赶紧睡觉吧,估计明天应该就有结果了。”杜惜秋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只有安慰大家赶快休息。
工作没了,今后何去何从?谁心里都没个底,房间里只听见床板“咯吱吱”响,大家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黑暗中,不知道谁在小声地哭泣,从方位上可以推断是郑三妹。郑三妹压力是挺大,出来就指望着挣钱回家还债,可是如今工厂面临倒闭,能不能领到工资还是一个未知数。
方婉雪随手按亮了床头的开关,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郑三妹迅速地扯过被头遮住了脸:“三妹,你这是咋的啦?”想了想自己这句话真是多此一举,郑三妹家里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工厂倒闭了,最难过莫过于郑三妹了。
杜惜秋、方婉雪、程思佳、杜欣然都起床了,她们并排站在郑三妹的床头。杜惜秋俯下身子,轻轻地拉开盖在郑三妹脸上的被子,只见郑三妹的脸上都是泪痕:“三妹,你也不要难过,这些都是暂时的,也许事情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坏。”
“是呀,三妹,你不要这个样子,弄得大家心里都听难过的。”程思佳也安慰郑三妹。
“我们同学六年,这么多年的感情,早已情同姐妹,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见郑三妹流泪,杜欣然不自觉眼眶中泪水慢慢凝聚,最后溢出眼眶肆意地流淌。
“我们怎么这么背,到这儿还不到一个月,厂子就倒闭了。”程思佳受到了感染,情绪也有点失控。
“好了,天塌不下来,我不相信偌大一个杭州,我们就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看着大家都凄凄艾艾地流泪,杜惜秋皱了一下眉。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是杜惜秋讨厌眼泪。“我今天在这里发个誓,不在杭州混个人摸够样出来,我杜惜秋决不回去。”
“算我一个。”方婉雪紧跟其后。“也算我一个。”程思佳这次不甘落后。“还有我呢。”杜欣然也清脆的相应。
“你们愿意带上我吗?”郑三妹从床上爬了起来,脸上的泪痕未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
“当然。”杜惜秋伸出了手握住了郑三妹的手,其余的程思佳、杜欣然、方婉雪几乎是同时都伸出了手,摞在杜惜秋和郑三妹的手上,异口同声:“怎么可以少了你。”五双手重叠在一起,她们又好像回到了高中的学生时代。
第二天八点,全场的一百多口工人都聚集在办公楼前讨要说法。老板从早上进入办公楼,就一直没有露面。八点半左右,侯青山、韩昌华还有其他几个车间主管匆匆走进办公楼,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稍稍有一些败顶,脑门显得锃亮,在侯青山他们簇拥下走下了办公楼。
人群中有人低声说。“赖老板来了,赖老板来了。”刚才还乱哄哄的人群,迅速地寂静下来。
赖老板走到办公楼的台阶前,看了看下面的工人,长叹了一口气:“各位工友大家好,我是赖兴德,是这家企业的法人,也是这家工厂的老板。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事实,工厂因为环境监测不达标已经正式宣布倒闭了,而且根据省委省政府的文件要求,所有污染严重的小企业从此在杭州开发区消失,我们厂子被列入重点污染企业,我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既然工厂已经倒闭了,那就给我们结算工钱,我们拿上钱走路。”工人中有人带头喊,也喊出了这些人的心声。“对,我们拿上钱就走人。”大家立即附和。人群中又开始沸沸扬扬,大家都要求发了工资走人。
赖兴德努力冲着大家摆手,要求大家安静下来,他的声音早已被声浪掩盖住。
侯青山走上前,大声地喊:“都给我安静下来,你们还想不想拿到工资?”这大家才逐渐又安静下来。
“各位工友,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这次工厂倒闭最痛心的是我。因为非法排放污水,我被环境监测局一次罚款八百万;这还不算完,因为外贸订单无法完成,光违约金我们工厂就要赔偿贰仟陆佰万,这笔钱已经让我倾家荡产了。不过,我绝不亏待各位工友,每个人发放八百元生活费,剩余的钱让我缓一缓,三个月以后,大家过来我一次结清。”
“八百元?你哄鬼呐。”赖兴德的话刚结束,人群中就爆发指责声。
“你让我们三个月以后来找你结算工资,工厂都倒闭了,到时候怎么找你?分明就是想赖账嘛。”有人一眼就拆穿了赖兴德的把戏。
“我们不同意。”大家纷纷发对。
“我们要去告你们。”办公楼前乱了,乱成了一团。
一时间双方都僵持在这里,有人担心赖兴德走掉,“呼啦”一下冲上去,把赖兴德围了起来。
“吱”的一声,一辆商务车稳稳地停在办公楼的右侧,从里面冲下来一帮手持铁辊的人,为首的正是赖文宝。这伙人来势汹汹,吓得工人们纷纷向后退去。
侯青山、韩昌华两个人见到赖文宝,像两条哈巴狗一样贴上去:“宝哥,你来啦?”
“一对饭桶,连这点场面都控制不住。”赖文宝用铁棍点着他们的脑袋,“等完事了再找你们算账。”
侯青山和韩昌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吓得不敢说话。赖文宝说完这些,冲到赖兴德跟前:“叔叔我来晚了,他们没有怎么你吧?”
“没有,没有,幸亏你及时赶到。”赖兴德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不断地擦拭锃亮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