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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之梦

2025-01-27 19:04457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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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平江旧梦,初逢乱世

江南之地,有古城姑苏,其如温婉诗篇,沉淀着两千多年的悠悠古韵。城中每一座古雅庭院,皆藏着穿越千年的故事,似繁星闪烁于历史长河;那一条条幽深曲折的小巷,宛如岁月的脉络,其间无数哀婉缠绵的爱情,化作荡气回肠的诗词,在时光中低吟浅唱。

姑苏城东,有平江路,其在宋代《平江图》里,便是东半城的主干道。此路,北越白塔东路,与东北街相接,南起干将东路 ,古名 “十泉里”,最早见于1834年的《吴门表隐》,书中所载 “平江路古名十泉里,有古井十口,华阳桥南一,奚家桥南一,苑桥北一”,言辞详尽,仿若能看见往昔市井烟火。平江路依河而建,长约三里,沿河而行,两岸横街窄巷交错纵横,狮子寺巷、传芳巷、东花桥巷…… 这些名字,宛如珠玉散落,每一个都承载着一段旧时光。

几百年来,平江路仿若凝固了岁月,完好地保留着姑苏这座东方威尼斯水城的韵味,小桥横跨流水,粉墙映衬黛瓦,疏朗淡雅,如同一幅写意水墨画。沿着两边小巷,特别是水巷漫步,便能真切体会唐代诗人杜荀鹤笔下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的意境,那种枕河而居的悠然与惬意,是姑苏独有的温柔。

平江路周遭,大批老式民宅错落分布,放眼望去,不见高楼钢筋的突兀,只有岁月的沉淀。河道西面,民居多傍河而筑,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房子,白墙青瓦,木栅花窗,木料多呈棕红或棕黑色,色彩搭配清淡分明,恰似江南女子的温婉妆容。外墙历经风雨侵蚀,斑驳陆离,却如丹青淡剥,别有一番古朴韵味。墙面剥落处,藤萝蔓草肆意生长,随风摇曳,为这古老的街巷增添了几分灵动的气息。江南匠人匠心独运,将园林美学融入日常住宅,让幽静的河道与粉墙黛瓦的房屋、楼阁、小桥、花木相互映衬,彼此借景,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长卷画,每一处景致都饱含着诗意与柔情。

平江路有悬桥巷,别看它如今窄小又略显土气,在清朝末年,这里却走出过一位状元。同治年间,悬桥巷27号的洪钧高中状元,此后从翰林院修撰起步,一路升迁至兵部左侍郎,官位显赫,声名远扬。然而,真正让他名噪一时的,却是他那浪漫的婚姻。1886年,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洪钧将年方二八、艳名远播的 “秦淮河名妓” 赛金花娶进洪家,纳为第三房姨太太。才子高官与红粉佳人的结合,本就充满了传奇色彩。据说,洪钧是在返乡奔丧途中,偶然在秦淮河畔听到赛金花卖唱,那婉转的歌声,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的浪漫之门,从此一段 “梨花海棠” 的佳话就此展开。起初,洪钧常让赛金花为他弹唱,在朋友的怂恿下,这段姻缘竟也得到了大夫人和二夫人的首肯。次年,桂花飘香之际,赛金花踏入悬桥巷27号,洪钧还特意为她建造了洪家大院的 “第七进” 房。在江南氤氲的水气中,赛金花在这一方庭院里悠然度日,饭后闲暇,听评弹、唱昆曲、赏京戏,好不快活。

1890年盛夏,洪钧作为清朝公使从西方四国载誉归来,赛金花也随他一同回国。此时的赛金花,已能讲一口流利的外语,在社交圈中长袖善舞,翻云覆雨,成为中国第一代 “交际花”。他们回到苏州,住进平江路悬桥巷29号,还带回一架钢琴,为这古老的街巷增添了一抹西洋风情。然而,命运的轨迹总是难以捉摸,仅仅两个月后,洪钧便溘然长逝,年仅55岁。年轻貌美的赛金花,怀着无限感慨,黯然离开悬桥巷29号,前往上海,开启了她真正的 “名妓” 生涯。虽说赛金花在平江路悬桥巷洪家大院只生活了短短半年,与洪钧相伴也不过七载,可悬桥巷27号和29号,却因这段故事,成为人们口中永远的佳话,在岁月的长河里流传不息。

沿着平江路的石板路前行,便能看到一条长长窄窄的巷子,弥漫着浓郁的市井气息。那些高高低低的老房子,或歪歪斜斜,或摇摇欲坠,粉墙早已斑驳脱落,满目皆是岁月的沧桑。屋顶的瓦缝里,野草肆意生长,在风中瑟瑟抖动,瓦爿上青苔滋生,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从庭院里爬出来的爬山虎,沿着围墙蔓延至院子外面,那浓绿的颜色,为这条老巷注入了一丝生机。在这扑朔迷离的氛围中,你永远不知道,在哪一座看似寻常的宅子里,或许就住着名门望族,他们的故事,隐匿在这古老的街巷之中,等待着有心人去探寻。

在悬桥巷的一隅,有一座园子,名为 “散居轩”,乃是君鸿所建。君鸿,自号闲居散人,曾如前辈洪钧一般,风光地出任英吉利大使,却不幸在任上去世。他的正夫人黄瑶璐,温婉贤淑,一心留在姑苏教养儿女。黄夫人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君舒同,次子君舒华,幼女君舒玉。时光匆匆,二十余载转瞬即逝,前些年出国留洋的长子君舒同,突然踏上了归国的旅程。

姑苏车站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各种做小买卖的摊贩,与迎来送往的人群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熙熙攘攘的市井画卷。车站广场上,店铺的广告画、广告旗随风飘动,彰显着这座位于京沪铁路上的古城的空前繁华。作为上海的门户,姑苏城,尤其是火车站,南来北往的商客络绎不绝,构成了一幅别开生面的喧腾景象。君舒华、君舒玉带着书童君琪和婢女芷兰,早早地便在火车站外翘首以盼,他们的眼中满是期待,急切地等待着大哥君舒同的归来。

一群群旅客涌出站台,君舒同身着一身白色西服,手提行李箱,身姿挺拔地随着人群走出。车站外,次子君舒华一袭长衫,戴着一副眼镜,举止温文尔雅,尽显儒生气质。今年22岁的君舒华,刚刚从省城的新式学校毕业归来,按照母亲黄瑶璐的意愿,他准备接手家中庞大的家业。君家,在姑苏城算得上名门望族,城东的观前街和城西的阊门石路一带有不少商铺,太湖东山、木渎镇上还有几盘丝厂和几个绸布行,偌大的家业,如今落在了他的肩头。

君舒玉,正值18岁的如花年华,她在姑苏城东南的女子学校读书,青春洋溢,美丽动人。今日,她穿着一身品红色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云缎裙,头戴一顶洋气的草帽,婢女芷兰还贴心地为她打着一把花洋伞。眼尖的君舒玉,一眼便瞧见了大哥君舒同,她尖着嗓子大声呼喊:“大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人群中突然传来两声枪响,打破了原本的喧闹。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胖子,应声倒在血泊之中,他身旁的保镖迅速拔枪还击。周围的人群瞬间乱作一团,惊呼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两个戴着黑礼帽、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捂着左肩,慌乱地混入人群。大人叫、小孩哭,人们你撞我、我推你,行李散落一地,挑担被挤翻,鞋子也不知被谁踩掉,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紧接着,一队士兵不知从何处赶来,手持长枪,开始驱赶人群,局面变得愈发混乱不堪。

枪响的那一刻,君舒华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妹妹,躲进了一条弄堂里。书童君琪和婢女芷兰也紧紧拉着手,跟了进去。四个人抱着头,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君舒玉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君舒华虽然自己也心有余悸,却还是强装镇定,不停地安慰妹妹:“别怕,二哥在这里。”

君舒同一听到枪响,立刻机警地闪到一旁,目光如炬,迅速寻找枪击的目标。他清楚地看到,一个中年人胸部中枪,倒了下去。随后,他顺着相反的方向,试图找出开枪的人。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瞬间消失不见。警察赶到了,吹着哨子,竭力驱赶着车站广场上的人群。

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君舒华深知已无法接到大哥,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妹妹君舒玉先回家中。

君舒同提着箱子,在暗中追逐刚才开枪的女子。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绕过杂乱的摊位,脚步坚定而急促。然而,当他追到车站后面的一片民居时,那女子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迹。君舒同无奈,只好提着箱子,朝着平江路的方向走去。可他没想到,各个路口都布满了持枪的士兵,显然已经戒严。白塔寺一带被军队封锁,士兵们正在挨家挨户地搜索刺杀官府大员的刺客。君舒同不得不滞留在西北街,找了个街角,站在一个大门洞里,等待戒严解除。

西北街,位于古城北侧,东起齐门下塘,南沿西北街,西倚石塘桥弄,北至平齐路京杭大运河。君舒同站的这个位置,恰好是一户人家的门口。突然,门开了,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身着淡绿丝缎夹金银丝的百鸟祥瑞纹裙,气质优雅,落落大方,宛如一朵盛开在江南水乡的青莲。

君舒同见状,连忙打招呼:“对不起,这位小姐,我是不得已站在你家门口,前面戒严了。”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礼,带着一丝歉意。

那女子浅浅一笑,宛如春风拂面,“先生不必客气,不如进去小坐吧。这时候戒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开禁了。” 一口软糯的姑苏吴语,听起来格外悦耳。

君舒同笑着拒绝:“那怎么好意思?你我素不相识,我岂可冒昧登堂入室?”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犹豫和谦逊。

那女子却很大方,笑着说:“看这位先生西装革履,拿着一只皮箱,应该是刚下火车吧?想必因为刚才车站响枪,同来接站的亲人走散了吧?先生不必客气,就请进吧。”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关切和真诚。

君舒同见她一片热忱,实在不好再拒绝,便提着皮箱,跟在那女子身后跨了进去。一进院内,仿若踏入了世外桃源。曲廊相围,小溪沿屋穿廊,敞中有蔽,闹中存静。修竹青青,如君子般挺拔;芭蕉碧翠,似绿衣仙子般婀娜,二者相映生趣。泉水穿林而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滨水长廊回环曲折,宛如一条蜿蜒的玉带。

君舒同指着长廊说:“谢谢小姐盛情,我就在这里坐一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和拘谨。

那女子笑道:“原本欲请兄台去书房小坐,既是兄台这样说,小女子就陪兄台在此小坐片刻。” 她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让人倍感温暖。

君舒同放下皮箱,从西服上衣中取出一方手帕,在长廊的矮栏上轻轻拂去灰尘,再退开数步,然后做了个优雅的手势,“那就请小姐先坐。” 等那女子盈盈一笑坐下来后,君舒同一面自己也在离开数尺的地方坐下,一面问道:“一直不曾请教小姐芳名。”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尊重。

那女子抿着嘴,笑着回答:“兄台无须客气,小女子姓吴,口天吴,单名一个翠字。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如黄莺出谷。

君舒同微笑言道:“原来是吴翠小姐。小可君舒同,刚刚从日本留学归来。敢问吴小姐,此处便是吴府吗?”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探寻和敬意。

吴翠点点头回答:“正是寒舍,又名采菽堂。是祖上初由安徽来姑苏时所建,至今应有近百年了。”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自豪和对家族历史的敬重。

君舒同道:“原来吴小姐祖籍安徽,难怪此宅颇有徽风。” 他的目光在庭院中流转,细细品味着徽派建筑的独特韵味。

“祖上确是徽商,只是自曾祖父起,已然弃商从文,祖父曾经做过翰林,父亲在前清出任过一任学台。如今闲赋家中,养花种树倒也悠闲自得。” 吴翠侃侃而谈,落落大方,显然不是整日蜗居闺阁之人。她的话语中,既有对家族过往的追忆,也有对当下生活的满足。

君舒同对她已大有好感,“看吴小姐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出语不凡,不知可是读过西学?” 他的眼神中满是欣赏和好奇。

吴翠轻笑回答:“君兄果然慧眼,小妹时下在姑苏美专学习西画。” 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自信和对艺术的热爱。

两人在廊下相谈甚欢,从诗词歌赋到西学东渐,从姑苏的风土人情到日本的留学见闻,话题如潺潺流水,源源不断。不知不觉间,时光悄然流逝,直到吴府家人来报,外面戒严已经解除,君舒同才如梦初醒,起身告辞。在吴府门口,他要了一辆三轮车,朝着平江路方向而去。吴翠一直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巷的尽头,眼神中满是不舍。丫鬟入画忍不住在一旁取笑:“小姐,人已经远了。” 吴翠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我们回去吧。” 然而,她的心中,却似有一只小鹿在乱撞,久久无法平静。

这吴府,位于西北街15号,绝非平头百姓之家,而是一座玲珑雅致的山水园林。吴翠的父亲吴奇霄,前朝曾担任姑苏府的学台,是个饱学之士。只是膝下子女单薄,仅有吴翠这一个独生女儿。吴奇霄颇有见识,新学兴起后,竟答应独生女前往姑苏美专学习西洋画。吴翠也因此经常抛头露面,成为一个有见识的女子。可不知为何,今日遇上君舒同这个陌生男子,她却仿若丢了魂一般,一颗心,就此被他悄然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