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日光宛如细密的金纱,透过雕花窗棂,在吴楠琪的绣楼内洒下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似是岁月精心描绘的画卷。吴楠琪带着丫鬟入画,脚步急促,神色间难掩平日少见的慌乱与急切,一颗心仿若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怦怦直跳。她猛地回头,对入画抛下一句话,便匆匆走进画室,“你别跟进来,我要画画了,你们谁也不要来打搅我。”说罢,转身用力关上了门,动作决绝,像是要将外界的纷扰统统隔绝在外。
背靠着门,吴楠琪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君舒同的模样。那温润如玉的面庞,眼眸中闪烁的熠熠光芒,还有嘴角扬起的一抹浅笑,都像有魔力一般,紧紧揪住她的心弦。她暗自思忖,不过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为何他的身影就这般深深刻进了自己的心里?从未有过这般奇异的感觉,只要一想到他,脸颊就忍不住微微发烫,一颗心也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入画站在画室门口,满脸写着郁闷与不解,小声嘟囔着,“这是怎么回事啊?小姐今天简直太反常了!以往她画画可从来没赶我出去过,难不成她不需要我帮忙?那些琐碎杂事,难道要小姐亲自动手?真是太奇怪了!”入画一边碎碎念,一边拖着步子沿着长廊缓缓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满心的疑惑如藤蔓般疯长。
就在这时,入画迎面碰上了带着丫鬟款款走来的夫人季清雅。季清雅身姿婀娜,面容端庄秀丽,举手投足间尽显大户人家夫人的优雅气质与从容风范。她瞧见入画独自在廊里念念有词,不禁柳眉轻皱,问道:“入画,你不贴身跟着小姐,一个人在这儿神神叨叨的,莫不是撞邪了?”
“夫人,入画见过夫人。”入画连忙恭敬行礼,神色间带着一丝紧张与局促。
“小姐在哪儿呢?”季清雅神色关切,眼中满是对女儿的担忧。
“启禀夫人,小姐已经去画室了。”入画恭谨地回答,声音微微颤抖。
“小姐去画室了,你为何不跟着进去?”季清雅十分诧异,以往入画可是与小姐形影不离的。
入画撇了撇嘴,一脸委屈,眼眶微微泛红,“小姐不让我跟进去,把我赶出来了,还严令谁都不许打扰她。”
季清雅听后,心中疑云更浓,暗自思忖:翠儿画画不许人进去打扰?这是什么时候定下的奇怪规矩,我怎么毫不知情?不对啊,翠儿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她越想越不安,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追问道:“入画,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姐什么时候进的画室?进去之前在哪儿?又在做什么?”
入画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实说道:“刚才我和小姐听到街上人声嘈杂,便开门出去查看,结果瞧见大门外站着个男人。小姐竟把他请进了家里。”
季清雅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双眼圆睁,眼中满是震惊,生怕惊呼出声,“你说清楚,小姐把一个陌生男子请进了吴家?”
“是,小姐本想请那个男子去书房,可那男子称男女授受不亲,不方便进内宅,说在廊下坐坐就好。结果,小姐就陪着他坐在廊下聊起天来。”入画一五一十地详述着,每一个细节都不敢遗漏。
季清雅越听越心惊,只觉五雷轰顶,自己未出阁的女儿,居然邀请陌生男子在自家廊下聊天,这要是传出去,女儿的名声可就全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她心急如焚,急忙追问:“他们都聊了些什么?聊了多久?”
“那个男人说自己叫君舒同,刚从日本留学回来,下火车时,碰上车站有人行刺,随后就戒严了,他和来接他的家人走散了,只能在那儿干等着戒严解除。小姐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还提及在姑苏美专学西画。”入画努力回忆着,如实叙述,“后来戒严解除,他就离开了。就是这样。”
季清雅听完,心中仍存疑虑,继续追问:“就只说了这些?你一直守在旁边,一步都没离开过?”
入画委屈地噘着嘴,眼眶里闪烁着泪花,“夫人,入画哪能这么不靠谱呀?入画一直守在小姐身边,半步都没敢挪动。”
“那个男子,就是那个君舒同,没对小姐有什么不轨举动吧?”季清雅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女儿家的清白至关重要。
“夫人,那个君舒同可老实了,他先是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轻轻铺在廊下的座栏上,请小姐坐下,”入画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一边用手比划着当时的情景,“他自己则朝远处退开好几步才坐下。哪会对小姐做什么?倒是小姐,等人家要走了,还一直送到大门外,望着他上了黄包车,车都走远了还在那儿痴痴地看。然后就一声不吭回到画室,进去画画了。”
季清雅听完,不禁扶额轻叹,心中暗自思忖:这妮子莫不是春心萌动了?难道是看上这个叫君舒同的人了?想到这儿,她急忙又问:“入画,那个君舒同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模样?住在哪里?”
“夫人,那个叫君舒同的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挺拔,相貌英俊潇洒,举止彬彬有礼,还很有学问,就是不知道住哪儿,小姐也没问。”入画歪着头,一边回忆一边回答,眼中闪过一丝对君舒同的欣赏。
季清雅有些好奇,追问道:“你怎么就知道他很有学问?就因为他说自己从日本留学回来?”
“当然不是,他一眼就看出咱们这个园子是徽派风格,这还不算有学问吗?小姐有些同学来咱们吴宅不止一次了,都看不出这是徽派宅子,可君先生只看一眼就说出来了。”入画的眼中满是钦佩,显然对君舒同印象极佳。
季清雅暗自点头,心想这个年轻人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翠儿会对他心生好感。只是不知人家是否已成家,若已有妻室,那一切可就都是一场空了。不行,这件事必须尽快弄清楚。
季清雅主意已定,对入画说:“入画,你别走开,就守在小姐画室门口,等小姐出来,立刻来告诉我。”
“是,夫人。”入画恭恭敬敬地应下,然后老老实实地走回画室门前,挺直身子守在那儿,眼睛紧紧盯着画室的门。
季清雅则转身前往前院的书房。她要找老爷商量此事,让他赶紧去查清楚这个君舒同的情况。
季清雅来到书房时,吴老爷正在和老友路子玉下棋。路子玉曾做过姑苏的一任知府,与吴奇霄是多年至交。两人在棋盘上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吴奇霄棋艺欠佳,却偏爱悔棋,而路子玉同样棋艺平平且爱悔棋。于是,每次两人下棋,书房里都热闹得如同战场,争吵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场激烈的战斗。然而,两人对此却乐此不疲,每次吵完,没过几天又会相约再战。
季清雅进门时,看到两人正为了一子争得面红耳赤,吵得喋喋不休。她又好气又好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搅散他们的棋局。只见季清雅大步上前,一只手在棋盘上一阵快速搅动,黑白棋子瞬间乱作一团。两人先是一愣,随后竟一起放声大笑:“哈哈哈。”
吴奇霄笑着问:“夫人怎么来了?”
季清雅朝着路子玉微微欠身,姿态优雅,“清雅见过路兄。”
路子玉笑着回礼:“弟妹不必客气,倒是愚兄常来叨扰,搅了夫人清静。”
季清雅再次行礼后,神色认真地说道:“既是路兄在此,我便直言询问一事。”
路子玉忙问:“不知弟妹所问何事?一定知无不言。”
“倒也不算大事,不知路兄可认识姑苏城中有个君家?”季清雅问道,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吴奇霄和路子玉先是一怔,随后同时说道:“可是问那悬桥巷的君家?”
季清雅一脸茫然,秀眉轻蹙,“不知可是这家?这个悬桥巷君家如此出名吗?”
“姑苏前朝同治年间出过两个状元,都在悬桥巷,先是27号出了个洪状元,后来7号又出了个状元,便是君家的君鸿了。”路子玉耐心解释道,脸上带着一丝自豪。
“居然是状元家。”季清雅不禁惊叹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欣喜。
“正是状元君家。”吴奇霄和路子玉异口同声地回答。
季清雅的心中泛起层层涟漪,若真是这状元君家的子弟,那君舒同的身世背景倒是颇为不凡。只是,其中详情还需进一步打听清楚。她暗自思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路兄,这君家如今可还是兴旺?家中子弟都在做些什么?”季清雅继续问道,眼神中满是关切。
路子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君家虽说如今不比当年鼎盛时期,但在姑苏城中依旧是名门望族。君家子弟大多都在求学,或是在外谋事。只是这一代的子弟,我也不是全都知晓。”
“那这君舒同,路兄可曾听闻?”季清雅迫不及待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路子玉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后说:“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待我回去之后,找人打听打听,再给弟妹回话。”
“那就有劳路兄了。”季清雅感激地说道,眼中满是谢意。
这时,吴奇霄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他看着季清雅,问道:“夫人,你打听这君家做什么?莫不是有什么事?”
季清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吴奇霄。她将吴楠琪遇到君舒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吴奇霄听完后,也是一脸的惊讶。
“这翠儿,怎么如此大胆?”吴奇霄皱着眉头说道,脸上满是担忧。
“我看这翠儿,怕是对那君舒同动了心思。”季清雅忧心忡忡地说,“我只是担心,那君舒同若是已有妻室,可如何是好?”
“此事确实不可大意。”吴奇霄点了点头,“等路兄打听清楚那君舒同的情况,我们再做定夺。”
三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季清雅才起身告辞。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她想起女儿平日里的乖巧懂事,如今却因为一个陌生男子而乱了分寸,心中不禁有些担忧。她暗暗祈祷,希望这件事情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不要让女儿受到伤害。
而此时,在画室里的吴楠琪,正坐在画架前,手中的画笔在画布上轻轻舞动。然而,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画画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君舒同的身影。她的笔触不自觉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可每一笔都觉得不够传神,无法将他的神韵完全展现出来。
吴楠琪停下手中的画笔,轻轻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花园,心中暗自想着,君舒同现在在哪里呢?他是否也会偶尔想起自己?她多希望时光能倒流,回到与他坐在廊下聊天的那一刻,再听一听他的声音,看一看他的笑容。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愫,让她既期待又害怕,像一只被困在茧中的蝴蝶,渴望破茧而出,却又对未知的世界充满恐惧。她深知,这份感情或许会改变自己的一生,可她却甘之如饴,任由自己沉沦在这份甜蜜又酸涩的情感里 。
在绣楼外,入画静静地守在画室门口,她时不时地朝着画室里张望,心中也在猜测着小姐究竟在画些什么。她回想起今天见到的那个君舒同,心中也觉得他是个不凡的人。只是,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对他如此上心。她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继续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
夜幕渐渐降临,整个吴宅被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却隐藏着无数的波澜。吴楠琪与君舒同的相遇,就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而这涟漪,将会在他们的生活中,引发怎样的波澜呢?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而吴宅的人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