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回声>第19章

第19章

我确实应该报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因为那个年代随便飞来的帽子太多了。杨主任前脚走,杨心红后脚就打过电话来,说她爸突然袭击绝对不是捕风捉影,有人反映我正在追求牛金岭,她爸处于义愤或者担心我会犯错误所以才贸然出击。

“电话是从水磨头村打出来的,直接打到我家,我偷听了整个谈话的内容。”杨心红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我因为留城被同学们误认为逃避上山下乡,都不屑与我为伍。我到毛山医院进修没有几个人知道。既然电话是从水磨头村打出来的,那这个人一定了解牛金岭,并且清楚我和牛家姐妹的关系。这个告密者不是藏在知青点就是杨心红掩耳盗铃。

杨心红似乎从我语气里听出了端倪,委屈地说她绝对没有说谎,这个电话是中午打来的,平时她爸午饭后总要睡一觉,这当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说那个声音十分熟悉。

“你好好想一想,他是谁?”我想起电影《秘密图纸》还有《铁道卫士》,其中的有些情节出奇得相似。

杨心红想了半天也一无所获,她只是反复说声音怪怪的,鼻音很重,肯定是在话筒上做了手脚。

那年头我看反特电影看多了,曾私下学习过许多特务打电话的方法,比如拧开话筒放置一分硬币或者用纸包住话筒,这样说话的声音就会变腔调了,但纯粹是出于娱乐。这种小把戏除了庄宝盒莫属,他玩这种玩意儿是小菜一碟。我唯一不敢想的是诬告我和牛金岭谈恋爱对他有什么好处。

冷静下来我才打了个冷战,庄宝盒之所以要这么做,是想造成一种假象,我和牛金岭好上了。这样牛玉琴自然会把感情投注到他的身上,或者说我因为牛金岭闹得沸沸扬扬,他渔翁得利。

“你也是老话务员了,谁的声音还听不出来?干脆说是不是庄宝盒?”我终于说出了我的猜疑。

杨心红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而是急不可待地问我是不是跟女同学发生关系了?

如果说过去我一直对杨心红态度暧昧,那么从那一天起,我有一种有天塌地陷的感觉。尽管那一年我已经年满十八岁,知道跟女人发生关系意味着什么,也通过庄宝盒那张图知道了男人女人的生理结构不同,但是如果把它与爱情混淆起来,我还是不能接受。

那是个无性的年代,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婚前发生性关系是要付出代价的,轻则写检查、受批判,重则戴高帽子游街。我屡屡见到被抓了现行的,脖子上挂着双破鞋,胸前牌子上写着“男流氓”或者“女流氓”游街的场景。我很困惑,什么时候才是合理的、组织支持的?什么情况下是流氓、无耻的?的确不好把握。

父亲告诫我,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女人,即便是心有所想也不能对任何人讲。想到这里我兀自笑了,对着电话向杨心红发誓,我和牛金岭绝对没有超出同学的关系,不然生个儿子没屁眼儿!

杨心红的电话是打到县医院急诊室的,那是整个医院唯一的值班电话。那天晚上,牛金岭闲得无聊,正在隔壁和姑娘们围在火炉旁学唱电影歌曲。当时最流行的电影歌曲除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还有朝鲜电影《一个护士的故事》,大家唱着唱着心潮便澎湃起来,提议到院子里赏雪。从午夜时分天空就飘了小雪,洋洋洒洒把屋顶和地面都染白了。牛金岭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比别人更加竖起耳朵,我和杨文革的谈话一句不落地听到了,她站起来,面带讥笑地说:“不听某些人在这里打情骂俏了!才多大啊,就已经讨论生孩子有没有屁眼儿了,没屁眼儿的那是吞金兽!”

她的话引起了女孩子们一阵哄笑,有人隔着矮墙扔过话:“何书盒,你说话可要小声点!小心人家给你生个没屁眼儿的儿子!”

我知道这群姑娘都向着牛金岭说话,于是故作恶意地说:“我要是生个女儿呢?”

我这话是故意说给女生们听的,杨心红却误以为我故意气她,在电话那头恶狠狠地说:“你诅咒人,可恶!”

我相信这话伤到了杨心红,但那天晚上我的注意力全在牛金岭身上。放下电话的时候我看到女生们都在院子里热火朝天地堆雪人。雪越下越大,雪堆也就越大,牛金岭用煤块儿给雪人安了两只眼睛,一个女生则跑到食堂找来红萝卜,给雪人安了一个大鼻子,这样,那个雪人便活灵活现地矗立在院子里了。只是他没有牛金岭那样的红棉袄,也没有她背上又黑又粗的辫子。我透过窗子看着这一切,深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里。不得不说,那个夜晚牛金岭非常美丽,是那种忧伤后的美丽,她的麻花辫优雅地甩来甩去,仿佛两条游动得很好看的鳗鱼。

对于有人告黑状我很受伤,但最终不了了之。我不可能去找庄宝盒,那正中了他的奸计。第二天,牛玉岭听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后,主动解除了隔阂,她对我说,她都不当回事,我反而畏手畏脚干什么。

“谈恋爱有什么不对?只要不是乱搞男女关系。人家电影里还假借夫妻从事地下工作呢!”

她这个比喻可谓恰如其分,可这是我不想要的结果。我根本就没有想娶牛金岭为妻。我喜欢牛玉琴,她已深入我的思想,我每一次思想的律动都念着她的名字,庄宝盒竟然用造谣的方式企图把我排挤在外。牛金岭也乐得谣言传播,这样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舆论的主动权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了。

不过表面上牛金岭表现得非常理性,她对我说以后有人再拿她做文章,就说我喜欢牛玉琴,牛金岭是我未来的姐姐。

这种说法从牛金岭的嘴里说出来的确迷惑了不少人,大家都背着我偷偷议论,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农村姑娘?同事看我的眼光都是怪怪的。我去找牛金岭,对她说这是何苦,我既和她没关系,也没爱上她妹妹。

她狡黠地笑了,眨着眼说:“今天不爱不代表将来不爱,今天没关系也不代表明天没有。眼下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共同目标就是战胜那个苏联女人。”

她把杨心红比作苏联女人,虽然刻薄但想象力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