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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和牛玉琴没有结果,也没有尚在吃奶的孩子,但是,我承认在那段日子里我和她姐妹俩接触得比较多。

工厂替我在县城租了间房子,位于县医院后面一条胡同里。那条胡同很古老,青砖黑瓦,曲折纵深。那天早晨,我去上班的时候天正下着浓雾,遇到一个白胡子老人,飘飘欲仙而来。他远远地叫住我说:“小伙子,我早晨出门第一个就遇到你!看来我们有缘,我免费给你算一卦,你今天会交桃花运,遇到你人生中的伴侣。”

我从未见过这个老人,也猜不透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向我要钱还是向我讨吃的。我看那个老头很邋遢,怀疑他只是垂涎我手里的油条豆浆,那是我的早餐。我一边惬意地咀嚼着那些食物,一边蔑视地望着他微笑的面孔。我觉得人有时候很卑鄙,人与人很虚伪;如果转换角色,当我饥不裹腹的时候,我也许会说出更恭维的话来。

我把半根油条递给他,挑衅地问:“既然你算得那么准,你说说我的今生伴侣会是什么样子?”

老头伸出脏兮兮的手,抓起那半根油条,仿佛是山珍海味似地往嘴里填着,一边说:“我从昨天就没有吃饭了,饿得头昏眼花,所以我看不清楚,但你未来的伴侣一定是个女的,而且是与你朝夕相处的人。”

废话!我的伴侣不是个女的难道是男人?那时候还没有同性恋的说法。至于朝夕相处那也是肯定的,难道我会找一个一辈子见不到面的女人做老婆?就像手抄小说《第二次握手》里的情节?简直是开玩笑!

我嗤之以鼻,不再理会他,面带冷笑地朝医院走去。我更加觉得这个乞丐平常,平常得同街上的流浪狗一样,见谁都摇尾乞怜。我更诧异方才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

我是七点钟的早班,路上除了那个乞丐再没遇上任何人,医院后院也是空空的,但是当我拐进外科病房的大门时,却遇到了牛金岭。

当时我刚走进长长的、有些黑暗的走廊,整个病区还沉浸在懒懒的睡意中,偶然有陪床的人端着大便或是小便盆,做贼一样地溜过走廊去厕所,身后留下一股难闻的臭味儿。

正如老乞丐所说我的确见到了牛金岭,但我不相信那是事实,我只是觉得是一个诅咒。我站下来,犹豫该不该主动打招呼,牛金岭已经先站下来,冲着我“嘿”了一声,然后笑着说:“何书盒,你来得这么早?”

借着微光我看到她的脸上有一丝惊喜,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老人的话,言不由衷脱口而出:“是啊,果然遇到了你!”

牛金岭显然很吃惊,大清早的我说话就这么不着调,茫然地笑着说:“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值夜班,你不遇到我还会遇到谁?”

牛金岭是妇产科护士。刚来的时候我也问过她,但从来没到她的工作地点去过,我不由地问:“你不是在妇产科吗,怎么到外科来了?”

没想到我这句话把牛金岭问红了脸,她略带窘迫地说:“妇产科的就不能来外科吗?门本来是通着的!再说,两个科室从来就不分家!”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前面,我看到那里有一个门,早晨起来果然是开着的。也就是说,这边是外科,那边便是妇产科。基层医院很多业务都不分家,外科医生常常被调去做剖腹产,当然妇产科医生也常来外科帮忙。但那仅限于医生之间,牛金岭是护士,我更有理由相信她是故意从这里走的,希望见到我。

这样说似乎有些故作多情,但是事实证明,自从那天以后,我见到牛金岭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每天早晨她总是出入那个门。门通向妇产科,虽然挂着白色的窗帘,但我总是能通过门缝儿或是缝隙看到那边的情景,那个神秘的地方总是传来婴儿朗朗的哭声。

牛金岭的脸上露出害羞的微笑,她对我说:“何书盒,你初来乍到,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的!”

虽然我们是同学但自尊和骄傲都不容我向她乞求帮助,我只是含糊地在嗓子眼儿应着,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心里却在想那个乞丐。

那个乞丐说我会遇上未来的伴侣,也许只是巧合。这个世界总是有许多巧合组成,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娶牛金岭,因为我压根就不喜欢她。我喜欢的是牛玉琴。但是命运却偏偏把我和牛金岭扯在一起。

我迟疑地朝后退了一步,靠墙站立,让她飘飘然地从面前走过。说实话,她穿着洁白的护士服挺好看:她个头儿不高但身体结实,胸部高挺,臀部恰如其分地向后微微撅着,显得非常性感,用炸药包来形容虽然有点儿过分,但却恰如其分。她脸上的痘痘也没有了,皮肤光滑而富有弹性。

然而似乎应了乞丐的话,那天我不但遇到了牛金岭,而且以后一直与她朝夕相处。她仿佛一下子从地里冒出来似的,上班、下班、打饭、领药,甚至团组织活动我都能遇到她,牛金岭无处不在,她阳光般的笑脸总是在我眼前晃动。

县城没有夜生活,医院的年轻人下了班,除了逛街就是串科室。牛金岭经常到我科室里来玩儿,告诉我哪天团支部有活动,电影院来了什么新片,《冰山上的来客》《刘三姐》《五花金花》就是那时候看的。有时候,她还告诉我食堂里做了什么好菜。炊事班老王经常拿肉花卷贿赂小姑娘,牛金岭当然毫不客气,伸手就拿两个,疼得老王只呲牙,一个她自己吃,一个送给我。

有一次我做器械护士,上台过了午饭时间。刚下手术台,她便打过科室电话来:“今天食堂里吃羊肉包子,知道你没下台,所以我打好了放在你的饭盒里。”

隔着窗子我就能看到她得意扬扬的样子,正捧着话筒向我微笑招手。不过我不喜欢吃羊肉,只是乐于接受她的这种热情。这也许源于我们是同学,但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内心那份虚荣。

同事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待这事,那个时候恋爱是绝对不允许的,我完全可以用同学关系掩饰过去,但是,这事还是传到了厂里。杨主任某天下午突然不期而至,把我们进修生集合到会议室里。鉴于特殊的原因,开会之前他把我单独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小何,我听说了你许多的事。你不要忘记是谁把你送来进修的。你是工人阶级的后代,组织上曾对你寄予无限厚望。”

我心惊肉跳地表示请杨主任放心,我不会忘记他的教导,我也没做对不起组织和个人的事,我特别把重音放在“个人”两个字上,我还再一次发誓,一定完成组织交给我的进修任务,争取早日学成回厂。

杨主任见我态度诚恳,这才放松下来,说有人向他反映我这段时间跟水磨头村党支书的大女儿牛金岭来往频繁,值得组织上警惕。

“我认识那个姑娘。我这就去找院长,让他们管教好自己的人,年纪轻轻的不准谈恋爱。”

我大声抗议,这是谁无中生有?牛金岭不过是我同学!杨主任也似乎觉得去找人家医院有些唐突,语气缓了一步说:“难道心红跟我反映的情况有假?不管怎么说,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