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土地上种出来的因果,都有它的生长周期,明灭是有定数的。
引子
混沌初开,苍雷炸裂。
一股清流从青藏高原的盆地凹处喷薄而生,浴岩浆烈火,吮天地精华,以浅吟低唱清澈婉转的旋律,拉开奔流入海的恢宏序幕,四野由宁静逐渐嘈杂,旅途由孤寂变得浩瀚,呼朋唤友,引泉纳渠,昂首阔步地在神州大地上滚滚向前,跨峡谷、转松岗、穿平原、越森林,呼啸而过,一路奔腾,气势如虹。
大河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黄沙泥土,呼喊着苍劲拙朴的深情古腔,宛若一条巨龙摇曳着灵动的身躯,在中原大地上曲折盘旋,摇头摆尾,奔腾万里,飞沙走砾。龙鳞撩动滔滔河水,向两岸田园村舍肆意泼洒,过境之地,抑或墙根倾覆,屋舍倒伏,稼積漂毁,牲畜泯没,千百年治理日复一日,民生艰难。
岁月轮回,人民当家,民生得到最大重视,一代又一代共产党人,尊百姓意愿,治黄河之本,顺百姓所盼,兴水利,改良田,黄河成为造福百姓的幸福河,所经之地,如沐甘霖,五谷丰登,民心安宁,一派祥和。
升腾的水雾,滋润了一方水土,把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勤劳与创造、梦想与追求带向远方,浪花飞溅,泥浆沸腾。
黄河,一路急缓有度地踏着音乐般的节奏,奔流入海,拥抱广阔梦想,汇入容纳百川的绝美境地……
上千年来,黄河两岸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曲折故事,伴随着杨柳萋萋的长堤美景,浓香如酒的乡情乡音,火红浓烈的炽热梦想,与历史的车轮同轨同步,一往无前,描绘了一幅幅波澜壮阔的宏伟画卷。
无论是山原遍野的青草,苍拙盘曲的大树,紫红甜蜜的冬枣,金黄健硕的庄稼,还是炊烟袅袅的村舍,都与黄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都与黄河一样,拥有着淳朴而自然、亲切而平和、果敢而坚韧的健康底色。
在离黄河不到五十公里的一个山村院落里,暖暖的阳光洒满小院,孤身一人住进敬老院的赵荣进老汉并不觉得孤单,他每日与前来探望的人翻来覆去地咀嚼他的往事,过五关斩六将是赵老汉的保留篇目,他一天能颠过来倒过去讲很多遍,把他年轻时候当大队书记、生产队长带领群众整修大寨田、办社队企业的“丰功伟绩”一遍一遍地讲给别人听。但是,就是不愿讲自己在开会讲话的时候被人哄下台那一节,使我们的故事也只能是从他叱咤风云的年轻时期讲起。
1970年秋末的一个早上,时间大约六点来钟,龙怀村中间的一棵大槐树哆哆嗦嗦地摇晃了一阵,树杈上吊着的一口大铁钟“当当当当”地响了几十下,出早工的青壮年社员开始往大槐树下集中。
二十八岁的生产队长赵荣进抽完了用旱烟叶塞满铜锅子的一袋烟,手持烟杆,“啪啪”,在露出脚趾头的布鞋底子上磕净了烟灰,拿出工分册,清了清嗓子,说道:“开始点名了,点不上名的扣两分工。”
“傅长劲。”“到”。
“周一本。”“到。”
“朱四九。”“到。”
“吴荷花。”
……
点到吴荷花的时候,没有人答“到”,赵荣进提了提气,声音高了不少分贝,大声喊“吴荷花”,还是没有人答应。
这一下,赵荣进有点急眼了,昨天放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今天早上六点点名,点上名的分二斤地瓜干,当天工日记全工,点不上名的扣两分工,好说歹说,还是有早上起不来的,赵荣进气急败坏地说:“扣她两分工。”
记分员耿发财刚要往工分册上记,吴荷花的公公、老社员王永振挎着筐子跑到树跟前,边喊着:“来了来了。”
“你咋来了?”赵荣进一看是五十多岁的王永振,就问:“昨天放工的时候说的是第二天早上年轻的整劳力出工,你一个半劳力,八点上工也不晚,荷花呢?”
王永振张口喘着气,问赵荣进:“你先别问荷花,我问你,大队长,昨天放工的时候说明早六点点上名的,分每人十斤地瓜干,是不是按人头来的?”
“是啊,咋了?”赵荣进纳闷地问:“这是大队革委会决定的。”
“那就好,”王永振抓起筐子里刚蒸熟的枣,分给跟前的社员,把筐子递给跟前的本家党员王永美,“给大伙分分。”
王永振回过头来,对赵荣进说:“今天早晨荷花来不了了,她坐月子了,俺添孙子了。”
此刻吴荷花的家里,全家人正忙得不亦乐乎,大锅烧水,小锅炖鸡,木柴烧炕,把个家弄得热气腾腾的。吴荷花躺在炕上,浑身无力,看了看右手边刚出生的婴儿,不由轻轻扒开婴儿的双腿,嘴角露出疲惫而又幸福的笑容:“是个男娃。”然后,伸手揽在怀里,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赵荣进可不听王永振的一面之词,当即安排小队长傅长劲:“你马上回家去,叫你媳妇儿去吴荷花家看看是不是真的生了,别让王永振把咱们哨逛(山东方言,骗人的意思)了”。
说完,赵荣进扭过头,冲王永振咬牙切齿地说:“和我玩心眼儿,整不惨你算我输。”
王永振胸有成竹地说:“你抓紧给我分地瓜干,我等米下锅。”
一溜小跑回来的傅长劲,手里拿着半张单饼,连呼哧带喘地跑到赵荣进跟前:“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刚擀的单饼,我抓了一张就回来了”。
赵荣进听了个明明白白,但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转身指挥到齐的男劳力:“齐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9,预备,唱!”
众人齐唱,王永振紧了紧裤腰,站直了身子也跟着唱起来。
一曲唱罢,赵荣进拿起镰刀就要走,王永振抓住要上工的赵荣进:“别走啊,地瓜干咋领?”
赵荣进一看,搪塞道:“回来再说吧!”
王永振抓住赵荣进袖子不放:“别啊,家里还等这口吃的呢!”
赵荣进一看,实在是没辙了:“找会计老周写单子,拿着单子找仓库保管大根子,去领十斤的地瓜干吧!”
黎明前的小村,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早早起床出门,提着尿罐子往生产队氨水池里倒夜尿的邻居,路过王永振家门的时候,发现王永振家大门上,挂上了一副用竹条做成的弓箭,上面缀上了一条二指宽的红布,红布的下垂端,系上了两个方口的制钱,大家一看就明白了,人家王永振家添人进口,生男娃了。
吴荷花翻了翻身,对在一旁咧着嘴笑的丈夫王丰收有气无力地说:“浑身没有劲,给我弄口吃的。”
接生婆五姑走了进来:“先别吃东西,喝红糖水,下来奶再说,丰收,抓紧冲红糖水给你媳妇儿喝”。
正说话间,王永振背着半口袋地瓜干走进院子,高兴地喊:“这下好了,有吃的了,这孩子命里有吃的,带着口粮来,煮地瓜干吃。”
王永振媳妇儿接了装地瓜干的口袋,高兴地说:“这孩子有福,断不了奶吃了,刚才我听说,咱东邻老孙家也生了个男孩儿,他分上地瓜干了吗?”
“不知道,够呛,赵荣进办事儿那么倔,说是天一亮,出工的上了坡,就算今天了,今天生的孩子就分不上了,甭管了,有咱娃吃的就行。”
事情虽然过去了半个世纪,但过去经历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重现在眼前,让人回想起来,陡然生出无尽的伤感惆怅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