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班的时候,周华被师傅孙淑英叫住了,说是今天晚上,牛师傅让她们到他家里去吃饭。

突如其来的饭局,让周华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周华就问孙师傅:“为啥上牛师傅家吃饭?”

孙淑英就说:“牛师傅是咱车间的老师,他让咱去他家吃饭,是很大的面子,咱就去吧,我给他买点东西。”

周华就说:“那我得回家去跟俺娘要点钱,或者是去拿点什么东西的,我身上没带钱。”

孙淑英说:“不用不用,我从门口的经销点给他买点桃酥糕点什么的就行。”

初出茅庐的周华实在是不知道,像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那我得给家里捎个信,今天晚上就不回家吃饭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呢。”

孙淑英就说:“甭给家里捎信了,你反正在厂里上班,都知道你住在宿舍里了,吃完饭以后,咱们早点回去就可以了。”

就这样,周华下了班,到棉纺厂的职工浴室里,洗了洗澡,换上了平常穿的红花连衣裙,把工装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她的衣柜里面。当她从女职工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孙淑英早已经在门口等着她,还推着一辆崭新的飞鸽牌的自行车。

周华一看见那辆飞鸽牌自行车,眼睛一亮:“哇,你从哪儿弄的这么辆自行车呀?我啥时候也能买上一辆,这自行车真漂亮,多少钱?”

孙淑英不无自豪地说:“二百多块呢,我也是托人要的票,才买上的这自行车。你好好干,攒点钱的时候,也让牛师傅给你托人买一辆,买自行车都得托人。我听说,牛师傅去年买的那辆自行车,是凤凰的呢,两边都有手刹。”

周华伸手握住了飞鸽自行车的车把,捏了捏手刹,晃了晃车轮,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周华心想:我啥时候也能买上这样一辆崭新的小轮飞鸽自行车呀?

孙淑英骑上自行车,周华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两个人很快就到了棉纺厂家属院牛师傅的家。

牛师傅的小院是棉纺厂里面给他安排的职工家属院。大门是一扇面积不大的铁门,进了铁门以后是一条三米来长的过道,北边有一排五间大北屋。小院的西侧有一排房,是用作厨房和储物间的。孙淑英推着的自行车就放到了储物间里面的墙边上,非常小心地把后撑砰地一下子支起来。然后,两个人手里提着给牛师傅买的桃酥和两条长盒的饼干,就走进了牛师傅的房子。

还没等他俩进门,牛师傅就已经从他的屋里头跑出来,一边走一边喊着“欢迎欢迎”,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周华和孙淑英走进了客厅里面,有一圈小小的沙发,沙发的前面摆上了一张一米多长、八十厘米宽的茶几,沙发的北面有一个三抽橱子,橱子顶上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是当时流行的星河牌。电视机里的费翔正活力四射地演唱着“冬天里的一把火”。一个青春似火的小伙子在台上扭来扭去,唱着劲歌,顿时,把整个房间的气氛一下子炒得火热,周华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屏幕上英俊的费翔,心潮澎湃。

这种生活的冲击,对周华来说是非常巨大的,这样的城市家庭,跟农村的小院布置,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农村的小院一进门看见的就是柴火,老远就能看见养的牛羊,还能听见猪圈里老母猪“哼哼”的声音,气味复杂,生活条件非常艰苦。而这里则不同,一个不大的小院,有着高档的电器,电视里播放着最流行的歌曲,跳着最时尚的舞蹈,令周华目不暇接。

周华被眼前的家庭的陈设深深地震撼,再看茶几上,一会儿就放上了花花绿绿的糖果。尤其是那一种什锦的绵糖,放在嘴里软软的,甜甜的,是周华从来没有享受过的美味。

就在周华愣神的工夫,老牛师傅就轻轻地喊着周华的名字:“周华啊,抓紧过来准备吃饭了。”周华回过头来的时候,就发现在客厅的东侧,还有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间里面有一张圆形的桌子,桌子四周是一把一把带着靠背的木椅子。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有新炒的鸡蛋,有一种叫兰花豆的东西,还有一个罐头喷香的五香鱼,甚至还有一个蚕蛹,据说是从北京捎过来的,就这样的菜肴,让周华大开眼界。

准备吃饭了。牛师傅的儿子,在无线电厂工作的牛兵走进了餐厅。牛兵1.78米的个头,上身穿着一件蓝色涤卡上衣,脚上穿着一双走路“咔咔”响的皮鞋,一张英俊的脸上,五官清秀儒雅,棱角分明。

周华回过头来,一看见一个英俊的青年,悄悄地坐在自己的跟前,吓了一跳。孙淑英笑着对她说:“这就是牛师傅的公子啊,牛兵,在无线电厂当师傅呢,这台收音机,现在百货大楼里头卖得很火,就是他厂里生产的,现在是抢手货呢。”

牛兵也看见了五官清秀的周华,心里头“咯瞪”了一下,情窦初开,两颗年轻的心怦然一动。吃饭的时候,牛兵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周华夹菜,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时间过得真快,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孙淑英说:“我还要到车间里头去转转,把今天的生产计划表送过去,”就问周华,“你是跟我一起去呢,还是自己回宿舍呢?”

周华说:“我想回去洗洗衣服,你自己去吧,我想早点回去。”

这时,牛兵就对周华说:“哎,正好,我要去小卖部,把这些酒瓶子给小卖部送过去,换一袋洗衣粉回来,咱俩一块走吧。”

齐邹棉纺厂的夜晚,到处是昏暗的、发着淡淡黄色光芒的路灯,一排排绿树在路灯的照耀下,摇曳着身姿,飘摆的树叶发出了非常轻柔温和的“沙沙”的声音。

牛兵手里头拿着四个啤酒瓶子,在前面走着,周华跟在牛兵的后面,两个人悄悄地走在棉纺厂的路上,牛兵回过头来,看着羞涩的周华不知所措地摆弄两只手,说:“怎么啦?你冷吗?”

第一次和一个男孩子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周华感觉到十分紧张和羞涩。

到了厂门口的经销点,牛兵把手里头拿着的啤酒瓶子交给了售货员,说:“用这四个啤酒瓶子换一包红糖吧。”

售货员说:“行,嗯,好,可以换一包红糖。”

牛兵把毛桃纸包的红糖递给周华,说:“睡觉之前喝点红糖水,胃里暖和,解乏。”

周华看了看手里头沉甸甸的红糖,心里暖融融的,感觉到这个男孩子心倒是挺细的,一丝丝爱情的暖意瞬间占满了她的心房。

周华抬头,脸蛋红扑扑的,朝着牛兵笑了笑,说:“谢谢你了,那我回去休息了啊,你快回家吧。”

说着,周华转过身,慢慢地朝自己的宿舍走去,走了五六步,回头看了看,牛兵还站在经销点的门口,深情地望着他。周华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羞涩地笑了笑,回过头,朝自己的宿舍跑去。

爱情来得这么突然,周华一下子蒙了,有点不知所措。

宅基地批划下来了,自己达到了目的,也跟自己的弟弟说好了,要在这一块宅基地上盖房子,给自己的儿子将来娶媳妇用。

王丰收高兴是高兴,但是问题又来了,宅基地是划下来了,但是,房子用什么盖呢?钱从哪里来呢?王丰收还是决定和村支部书记赵荣进商量商量。

这一天晚上,天上挂着一轮圆月,四周稀疏的星星也眨巴着眼睛,好像给王丰收鼓着劲儿,让王丰收心里头有了劲儿,去找村支部书记赵荣进。

王丰收走到赵荣进家的时候,正看见赵荣进在自己家小院当中放上一张木桌子,看样子,是刚吃完饭。赵荣进就在小桌子上泡了一壶茶,一边吸吸溜溜地喝着茶,一边用烟杆抽着旱烟。

赵荣进一看见走进家门的王丰收,就用旱烟袋的烟锅敲了敲木桌子,算是表示了欢迎:“坐下吧,呵呵,一块喝点茶吧。”

王丰收就毫不客气地坐下来,然后倒上了一茶碗茉莉花茶,就开门见山地和赵荣进说起有了宅基地以后,盖房子的事情。

王丰收说:“宅基地是划下来了,我想着过个一两年,给孩子把这房子盖起来,你给我合计合计,我咋盖才合适呢。”

赵荣进就说:“你小子想要宅基地,给你划了宅基地了,你还想怎么着,你咋盖合适,总而言之,应该按照村里的规划来啊,该高的地方你就高起来,该矮的地方你就不能盖高了,要不四邻八舍出不去水,他们不得找你闹吗?你得按照一定的规矩来。”

王丰收脑袋跟捣蒜一样:“是是是,这个我还不明白吗,我就说咱这宅子咋盖呢?”

“该咋盖就咋盖,”赵荣进一瞪眼,“找上几个小伙子,给你家打上两天土坯,土坯晒干了的时候,你不就能盖了吗?你可千万记住啊,你小子别小气,人家这些年轻人给你家里打土坯的时候,一定要给人家馏上两个卷子,做一个白菜汤,炖上点豆腐,要不年轻人打坯,这么累的活,没有力气怎么给你干?”

但是,王丰收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王丰收年轻的时候在公社窑厂干过,还学过拖拉机,他心里头想的是,这次给孩子盖房子,要盖红砖到顶的,现在砖房是一个潮流,用砖砌的房子,一个是美观,再一个就是结实,关键是将来的发展方向,孩子住上这样一间漂漂亮亮的、档次非常高的房子,好找媳妇儿。

想到这里,王丰收就试探性地和赵荣进商量说:“我是寻思着公社窑厂啊,已经烧开红砖了,你琢磨着……”

王丰收话还没说完,“啥?”赵荣进一听,嘴巴张得大大的,莫名其妙地看着王丰收,“红砖,你家哪来的钱呢?你想买红砖,你知道现在红砖多少钱?一块红砖就是四分钱,咱村里头那个大队办公室想翻修一下,想用红砖,村里都不舍得买呢。”

王丰收一听,赵荣进不想让自己把房子盖得漂漂亮亮的,就认为自己没有钱,也盖不了这么好的房子,就试探性地对赵荣进说:“是啊,四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公社窑厂里头,有几个同学,原先跟我一块在县农机厂学的是拖拉机和烧砖的技术。我寻思着让他们跟厂长说说,给我从他厂里头赊两万块砖,先把房子盖起来,我挣了钱再慢慢还。”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聪明透顶的赵荣进,这么大村子都理得这么有头有绪,他能听不出这里头有什么门道吗?赵荣进突然就感觉到,这里头有赚钱的买卖。他就冷不丁地问王丰收:“你在公社窑厂有这么多的朋友,你琢磨着咱村里要是建一间砖厂,能不能建起来?现在你不知道,公社书记找了我好几次了,让我在咱村里办社队企业,我正愁着咱们没有项目呢,你琢磨琢磨,咱建这个砖厂能不能行?”

王丰收被赵荣进的这一番话,吓得目瞪口呆。

赵荣进看见王丰收的这种表情,认为他是在怀疑能不能建得起这样一间砖厂,村里有没有钱能够支撑这么大的项目,就笑眯眯地问王丰收:“你就说说你有没有能力干,当这个厂的技术员,把这间砖厂建起来吧。”

王丰收说:“那敢情好了,我学的是拖拉机技术,我有几个朋友他们是专门建砖厂的,有烧砖的,有切砖坯的,还有专门进行遮晒的,几个人学的加起来就是全套的。”

赵荣进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芒,极高兴地说:“那你就回去合计合计,咱村里就建这样一间砖厂,你看到了没有?咱村的南坡有一块地方,土质非常好,地势非常高,比四周高出来不少,咱就用那块地方的土,砌成砖坯,把它烧成红砖,老百姓现在住的大多数都是土坯的房子,如果都翻新砖房的话,那咱村里面就能赚不少的钱,村里的老少爷们也能到砖厂去做点活,挣点钱,至于你家里这点小房子,如果咱村砖厂生产出红砖,还能没有你用的砖吗?那你的功劳可是大大的,你又把家里的房子盖了,对你来说可是太合算了,这件差事,你合计合计,你愿不愿意干?”

王丰收说:“合计?这样的账还用算吗?”王丰收是一万个愿意,“关键是建砖厂不是一点半点的钱,不是三百两百就能办得了的。公社建窑厂的时候,光设备和砖窑就用了四万多块钱,连职工宿舍和食堂办公室加上变电站的话,一共花了八万多块钱呢。”

赵荣进就问王丰收:“那你合计一下,咱村要是在那个地方建砖厂的话,投资大约投多少钱?”

像这样的账,王丰收是张嘴就来。王丰收当即就给赵荣进算了一笔账:“咱村要在那个地方建砖厂的话,大约要比公社的砖厂多花一万块钱,因为啥呢?咱没有路,得从那个地方修上一条路,再是得建一个新的变电站,有了电才能使变速机、发动机正常运转。”

赵荣进就说:“现在这个供电也不是很正常啊,有时候说停电就停电了,没那么多电,那咋办呢?”

王丰收说:“发电机,我在县机校的时候就学的发电机,用柴油发电的技术,买上一台4125的发电机就基本能够厂里使用。”

赵荣进说:“发电机多少钱?哪里有生产发电机的?”

王丰收说:“济南就有一个生产厂家,专门生产低压发电机,我们可以到那里去买,这样一台发电机的话大约就得一万多块钱,烧柴油的,我们还得有专门买柴油的地方,这个渠道,你得跟公社的领导商量商量,让他给批点平价的柴油。”

越说事情越复杂,越说事情越多,赵荣进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去想操作的时候,实际上一个人是清闲和安逸的,如果想干一件事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发展方向和应该动用的一些资源,还有存在的问题,就一股脑儿地涌上来。赵荣进想着:这还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必须在村班子上开会商量商量,然后成立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运作管理这样一件事情。

想到这里,赵荣进就跟王丰收说:“这样吧,你回去抓紧把今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这件事情写写,写一个计划,大约就是买砖机花多少钱,买柴油机花多少钱,得需要多少工人,盖多少房子,建砖窑大约得花多少钱,还需要哪些设备,哪里有卖的。把你知道的也给我写一写,我好合计合计,在村里头开个会,商量商量怎么样把这个厂子建起来,我好去找公社书记,然后该贷款的我让公社的领导给我去贷款,我负责把钱弄来。”

王丰收心里是高兴得不得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如果这件事情操作好了,把厂子建起来,那下半辈子的收入就有了来路了。两人一拍即合。

竹花走进村委办公室的时候,赵荣进正好在写着什么东西。

赵荣进一看见竹花就高兴地说:“你不是想让我给你对象找一个好差事吗?我给他想了想,终于整明白了。”

竹花就问:“啥好事啊?”

赵荣进说:“让他跟着王丰收学开拖拉机。”

竹花就好奇地问赵荣进:“咱村里连台拖拉机都没有,咋跟着他学啊,咱村原先那台拖拉机不是已经卖给朱四九了吗?”

赵荣进瞥了竹花一眼说:“卖给朱四九的那是一台,是老式五零拖拉机,咱下一步就要买新拖拉机了,买了新的拖拉机,王丰收原先在县拖拉机厂干过,下一步就让你对象跟着王丰收学这个拖拉机。”

“咱村里不是刚把那台旧拖拉机卖了吗?咋又要买新的呢?”

赵荣进就笑了笑说:“你甭管了,你就让你对象等着开拖拉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