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小丽和张哥的苦心并没有得到回报,酒吧的生意一天天萧条下去。
米娅在过后没有再追究什么,她清楚自己所从事的就是这样一种工作。尽管她按照葛小丽的授意给所有客人们打了电话,但酒吧仍没有人来光顾。
日子突然变得清闲了起来,米娅可以躺在狭窄而阴暗的房间里上网或者睡觉。有时一天也没有人来打扰她。
春天正悄悄来临这个城市,风虽依然料峭,但透出与冬天不同的气息。向阳的地方大地开始解冻,草儿开始生长,树苗开始返青,从窗户里钻进来的风浮游着一股泥土的芳香。
这使米娅想起了家乡,此时虽然寒风料峭,但冰河的解冻声无时无刻不在她的心底里震响。她在享受清静的同时心中升起一种淡淡的离愁,她不知道这种失落与赵飞有关还是与她的爸妈有关。她很想家。
吃饭不是问题,厨师仍在,葛小丽有时也在店里吃。不过蕾蕾和厨师近来眉来眼去,有一天她说到他的家里去玩几天,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葛小丽和张哥暗中盘算着把店面盘出去,有时候来看店面的人就在大厅里转悠,他们看中的是米娅而不是这个即将破败的酒吧。已经有人暗中打她的主意,套要她的手机号和联系方式,想把她从这里挖过去。
离开酒吧对米娅来讲易如反掌,她只需随便打个电话就会有人来接她,但是她还想在这里多待几天。
葛小丽对米娅的举动不理解,她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其一举一动。后来酒吧的大门干脆不开了,米娅只好走后门。
不过葛小丽渐渐地对米娅改变了看法,她甚至喜欢上这个忠厚老实的女孩。张哥已不再来店里,她干脆把米娅叫到她的房间,两人一起住。葛小丽住的地方有暖气,两人晚上没事就拿一些片子来放。葛小丽爱看言情片,而米娅喜欢鬼片。两人看得大惊小叫不敢出门。
有一天葛小丽脸色庄严地对她说:“米娅,酒吧很快就要租给别人了,最多十天。我已经和新老板谈好了,房子你愿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愿意跟他干就跟,不干随你的便,得自己找出路。”
米娅早已预料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但当它真的面临选择时,竟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晚上约你要好的朋友来店里坐坐,反正那些肉菜都不值钱!”葛小丽临出门时对她说。
她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来打扮自己,这才发现自己竟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她找了件黑色带毛领的棉袄穿在身上,下身穿了条咖啡色的长裙,觉得有点别扭,但眼下只有这身衣服还说得过去。
她在接近午间的时候走上街。阳光有些苍白,仿佛一个女人过度性生活而浮肿的脸。出租车蝗虫一般在满是灰尘和泥浆的路上乱窜,司机们看人都有种更年期的劲头。
米娅临出门时把钱塞在了袜子里,她只有这一千块钱了。她这一天的任务非常艰巨,她得重新包装一下自己,然后找个落脚的地方:高档一点的舞厅或是有情调的酒吧。类似洗脚城、按摩房之类的地方她不想去。那种地方走进去并不困难,但如果再走出来就困难了。
这座城市有不少这样的街区,尽管米娅也是做同样的事,但她还是不愿正视它;她尽量避开这条路线,选择了一条商店较多且热闹的街道。
街心的尽头有一个很大的广场。
天气不理想,有很多清闲的人在广场走动,仿佛盼着天上掉下钱来;人口爆炸的冲击波已经波及了这个中等的城市。
米娅一直自认为是个宅女,不喜欢出头露面。她虽然在酒吧里认识了很多客人,但一向深居简出。她更不想坐车,因为这一来会花去很多钱,二来也不方便,哪有打着车四处找工作的。
米娅觉得自己正在走一个圆圈上,起点和终点竟是惊人的相似。她满怀憧憬找工作,赚钱养活自己,然后失落在终点站,再次起步寻找生存的起点。
但这一次和上一次有着本质的区别。上次她没有一点后退的空间,而这次却比较从容。这不单单是因为她的袜子里还有一千块钱,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间能够住下来的宿舍,这足以让她在这个城市占住脚跟。从这一点上说,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大街的拐角处有个服装市场,各家的门面都装饰得很好,但看上去生意并不怎么好。米娅走进去的时候好多守摊的人都用一种很特别的目光盯着她,他们看上去很会辨别哪些是本地人哪些属于外地人。男人们在看到她时目光恨不能把她的衣裳剥光,而女人看她则目光凶狠恨不能把她撕碎。走在这个城市里,你得首先学会承载这些目光。
米娅袅袅娜娜地走在异乡的街头,她腰摆的感觉很好,胯和臀扭动得恰到好处,从这点上说她不像是一个未婚的女子,更像一个成熟、风情万种的女人。
米娅从不把自己置于女生之列,尽管她并没有结婚,但她早从思想上把自己当作已婚女人,这使得她言谈举止带有某种从容。她丰富的经历使她面色略带沧桑,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深沉。
她走进第一家服装商店的时候还没有拿准买不买件新衣服,在这个城市里时髦的穿戴意味着你有某种特殊的职业和目的。但在米娅的家乡,修脸、文眉、做头发、穿漂亮的衣服是每个女人每天必做的事情。小时候妈妈常常给她买新衣服,把她打扮得像只美丽的蝴蝶,即使是后来长大了妈妈也经常替她做头发、文眉、化妆。
想到妈妈,米娅不禁有些酸楚的记忆从心底流向眼角。
她决定换种心情。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是换件漂亮的衣服,这意味着她必须花掉袜子里的钱。
第一位老板既贪财又贪色。他指着米娅相中的一件无领紧身羊绒上衣,张口就要两千元。
“我这可是名牌货!”
但米娅一眼就看出那只是一件赝品。
“像你们这种人,还在乎这几个钱?关键是穿着漂亮。”
老板还说:“做生意讲究个缘分,看妹子也是个爽快人,咱们价钱上好商量。”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老板的目光因此更显得放肆,米娅几乎是逃出了那家商店。
她在走进第二家商店时遇到了老乡。女人看上去年轻漂亮,但那个男人龌龊丑陋。
女人正在嗑一纸袋子里的瓜子,用极富夸张的乡音喊:“老公,有客人!”
男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米娅觉得这个女人的表演有些过分,她只不过是想在同乡面前显示一下身份的优越。
她决定不再买,但她又不知道怎么消磨掉剩下的时间。她这才发现,空闲对人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正当她在原地踌躇的时候,沈慕林的手机号码豁然跳入了脑海,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使她拨动了这个号码。
她在一瞬间想到了葛小丽说的话,她想晚上请沈哥吃一顿饭。
但手机播放已停机的语音提示,连续拨了几次都是这样。
她站在那里突然感到心里很失落,拿不准去哪里。她在这个城市根本没有朋友。
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下来,她想起了远在花海市的彩萍姐。
当她拨通李彩萍的手机时,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听。
“彩萍姐!”她喊。
“什么彩萍姐,早不在这里了。”
对方说,这是一个网络手机的号码:“你给她打另一个号码吧,她交代过的。”
对方给了她一个新的手机号码,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李彩萍才接起来。
“彩萍姐,你在哪儿?我……想回家。”米娅说完就抽泣地哭了。
“咋了,咋了?”李彩萍连声问。她那边有些吵,音乐声很大。
“我的店要关门了,我快没地去了!”她仍然语无伦次。
“我这会儿在外地,最早也得后天赶回去。你先找个地方住着也行。” 李彩萍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有事就去找沈哥。”
“可我到处找不到他。”米娅说。
“你再找找看。”李彩萍说完就挂了。
米娅的眼泪引起了一个戴着值勤袖标老太太的注意,老太太类似于北京朝阳区群众,伸过头来说:“闺女,有事找警察!”
通过话后米娅的心情好了些,她想自己还没到过不去的程度,转身要走。
手机就在她放入口袋里的一瞬间出人预料地响了起来,米娅凭直觉感觉这个电话肯定是沈慕林打来的。
“谁找我?”果然是沈慕林久违的声音,熟悉而略显低沉。
“是我,沈哥!”米娅突然觉得很委屈。
沈慕林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但很清晰:“我现在还在外地,刚才我的手机没有电了。你没事吧?”
米娅说:“也没啥事,只是想晚上请你到店里吃饭。”
“就这事?”电话那头的沈慕林笑了。
“我会很快赶回去的,到时候再联系吧!”
米娅回到店里的时候,意外地看到蕾蕾也回来了。厨师正生起了炉灶准备炒菜。
厨房里那只巨大的风机发出呜呜的吼叫。以往的时候听着挺吵,但今天听起来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她欢呼着和蕾蕾拥抱在一起,所有的不快也都随之烟消云散。
蕾蕾说:“米娅姐,今晚上我们俩一定要喝个痛快。”
她俯在米娅的耳朵边上,喜滋滋地说,“米娅姐你不知道,他床上功夫好棒哟!这几天玩得很开心。不过我还是挺想你。”
米娅不想再搭理她,否则她会把床上的细节说给自己听。她洗了脸便躺到床上去,在街上走了一个上午,身上有些累。
当她感觉到屋子里有人走动的时候,斜阳正照进窗口,余光里浮动的那张脸生动而轮廓鲜明。她在怔忪中依稀感觉是睡在家里的热炕上,赵飞正俯在床头深深地凝望着她。
她不禁惊出一阵的冷汗,猛地坐了起来。
“你醒了!”沈慕林微笑地说,“我等你一会儿了!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
米娅这才意识到床前站的是什么人。她下意识地捂住脸,喊:“你出去出去!”
沈慕林莫名其妙地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当米娅再一次拉开门的时候,沈慕林看到她化了妆,面孔鲜嫩而生动。
她娇嗔地说:“对不起!刚才我没化妆,吓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