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早上一上班,张国良就进了办公室,意味深长地看着方廷栋说:“最近一段时间你也辛苦了,这也怪我,老把业务落实和监督的事情推给你,你有几个月没有休息过了吧。这次去成都我去好了,你在家留守,顺便好好休息一下,顺便也把你媳妇女人多陪陪吧。”

消息传得真快,在众人的眼里,张国良成了被妻子抛弃的怨男。

曾艳娟进来,面无表情地把一份材料,放在张国良的桌子上。

张国良看了她一眼:“对不起,前两天我心情有些不好,抱歉了!”

“没事的,谁让你是老板哪。”曾艳娟绷着的脸马上有了笑意,又换了娇嗔的语气。

“唉,要知道你不生气了,我就不道歉了。”

“当然要道歉了!”曾艳娟喜欢顺杆儿爬,走近张国良,小声地问,“张总,嫂子真的要和你离婚?”

“你听谁说的?”张国良有些警觉。

“张总,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有心意的,如果你真的离婚,请考虑我好吗?”

张国良惊愕了:原来她还竟有这门子心思?

曾艳娟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后,扭着腰就走出去了。

曾艳娟的红裙子,跟她的肤色并不相称,虽然乍看却并不美,像是颜色用过了的塑胶假花。张国良还是喜欢像荷花一样,带着露水的潮湿清香淡淡开放的女人。

在回家的路上,洋洋打电话给张国良,沮丧地说她把毛毛丢了。

回到家,毛毛竟卧在门口,冲张国良摇着尾巴,身子下面有一摊已经发黑的血。

张国良低头检查,发现毛毛的大腿处,有一个一寸多长的伤口:它一定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打伤的。

张国良心疼,从洋洋家到这里,要穿越大半个城区,毛毛是怎么带伤回来了?

为什么毛毛宁死都要回家,吴雅楠怎么就不知道回家呢?

张国良开门,把毛毛抱进家,用酒精替它清理了伤口,疼痛得一直发抖的毛毛,很温顺地舔着张国良的手,用它忧伤的小眼睛看着张国良。

张国良凄凉地对它说:“毛毛,妈妈不要咱们了。” 

张国良想弄些吃的,厨房的水槽里,已经摞满用过的锅碗,冰箱却是房间里最干净的地方。张国良打电话让便利店,送来速食饺子和方便面再加一块鸡腿。鸡腿是给毛毛的。张国良一边下饺子,一边咬牙:“雅楠,你难不倒张国良的。”

毛毛对着它平时爱吃的鸡腿,只叼了叼就放下了:它现在一定是在经受着精神和肉体双重痛苦吧。

张国良吃过饺子,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睡去,下午三点,被电话吵醒。是徐文文律师。

“国良,吴雅楠给我打电话了。”徐文文律师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激动。

“啊?她在哪儿?都说了什么?”

“她问离婚协议你签字没有?”

张国良问:“她在哪儿?”

徐文文律师不说。

张国良告诉她:“我把协议撕了!”

徐文文律师说:“知道了,她会自己跟你联系的。”

张国良放下徐文文律师的电话,就打给吴雅楠,电话关机。

他拿着话筒,看着自己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已成忙音的电话。

他去找指甲剪,茶几下没有,电视旁的杂柜里也没有,张国良走去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第一格没有,在第二格,张国良没有找到指甲剪,却发现了一把钥匙,张国良确定:这是东区小房子那边的钥匙。张国良已经忘了找什么,拿起钥匙,换上衣服就走。

东区的房子,张国良在和吴雅楠结婚前来过几次,婚后就很少来,张国良要吴雅楠把房子租出去,吴雅楠不同意,她的许多东西,在结婚后都没有搬到新家,她的书,她的音响,都留在这边,电视洗衣机冰箱都是齐备的,她经常在她需要赶稿的时候,一连在这边,待上几天:她把这里当成了她的工作室,私人住地。

钥匙插进门里,轻轻一拧,门果然开了。房间里没有人,窗户紧闭窗帘低垂,地板光洁可鉴,东西摆放整齐,并无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尘土味,卧室的床上用白床单盖着,书架上的书有几本在地板上散落,像是等人来随手翻读,阳台上的一盆吊兰,泼辣辣地抽出了绿色的枝条,绿色的叶子上甚至有几滴滚动的水珠。

水珠?张国良跳了起来,吊兰的叶子上,怎么可能会有水珠?吴雅楠一定来过!张国良迅速地在房间里巡察,卫生间里的毛巾是湿的,厨房的暖瓶里水是热的:吴雅楠一定刚刚来过:吴雅楠!吴雅楠!吴雅楠……

张国良一痛大喊过后,还是没人回应,抱着头蹲到了地上。

张国良决定等,躺到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他平时不是电话,就是会议,面对着来来去去的人,不停地说话应酬,从未试过如此清闲。

张国良打开电视,拿着遥控漫无目的地搜索了一天,没有一个好看的节目,就趴到阳台上抽烟:从窗口往东远望,是城郊的护城河,河堤上,垂柳如烟,有行人三三两两在散步,慢坡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色小花,开得像天边的晚霞,夕阳的余晖照进河里,平缓的河面立时有了琉璃的彩光,闪闪波动。

此处的房子,竟有如此优美的环境,却是张国良从不曾注意过的。

张国良和吴雅楠的世界竟是如此的隔膜!他对吴雅楠到底又了解多少?他究竟有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她?她的过去,她的内心,是吴雅楠从未跟张国良谈起过?还是张国良从未认真去听?

楼道里有脚步声,张国良屏息去听,脚步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不是吴雅楠。

张国良突然又有了饥饿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父亲去世开始,伴随张国良多年令张国良深感耻辱和厌恶的感觉,可当张国良和吴雅楠结婚后,这种感觉已经七年没有出现过了……

张国良现在已经不需要为了一碗饭而愁苦奔波了,难道他张国良又要被打回原形吗?他忍不住地想要发抖。

这时,楼上咣的一声巨响,有急急的脚步声奔着下楼,并有一个女人像鬼一样在叫:“救命啊!救命啊.......”

张国良扔掉烟头,迅速地拉开门,只见一个年轻女人,“唰”的一声从门前飞过,因为奔跑的速度太快,披散的长发飘得与地面平行,张国良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见楼上又有一个男人追着下来:两个人的追逐几乎要把楼板震塌。两人的脚步声在楼下停住,好像男人追上了女人,张国良听见女人啊的一声惨叫,有重物倒地的声音,男人在恶狠狠地低叫:“跑!我叫你跑。”

女人声嘶力竭:“你打死我,我也不回去!你打死我吧。”

张国良拉开门就往下跑,旁边已经迅速围了一圈人,男人血红着眼,正按着倒地的女人挥拳猛打,一边打,一边说:“打死你!我打死你!”

几个老头老太太想劝又不敢近前,只在旁边团团转着嚷嚷:“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不要打,不要打了。”

这个时间,是上班时间,张国良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只有张国良一个壮年男人,张国良近前奋力拉开男人:“喂,哥有话好好说,不要打女人。”

男人甩开张国良的手:“滚开。”

男人的手一松,女人迅速爬起来躲到张国良的身后。

张国良只得再次硬着头皮对男人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给我戴绿帽子,你说,要是你,你打不打?”男人的嘴角吐着白沫,脸扭曲着,这是一张在社会的底层被生活反复折损过的脸,透着无望和怨怒,龌龊与无耻。张国良恨不得抽男人两巴掌,凶是来劝架的,干吗扯上他!

“没有!我真的没有!你下岗在家不上班,要挣钱怎么能不出门?你血口喷人!”女人在张国良身后叫。

“没有?敢说没有?没有为什么要离婚?”

张国良听明白了,这是一个失败的男人,因为事业的失败,转而将他的妻子当作仅有的私人物品,害怕失去而过分地关注,以至妄想成痴,疑神疑鬼。

“没有!我真的没有!但我要离婚,我已经受不了你天天疑神疑鬼,还天天打人,你们看。”女人撩起衣服,身上的瘀痕大大小小几乎布满全身,张国良闭了闭眼,女人迅速又放下衣服咬牙说:“一定要离婚,打死我也离婚。”

“好,我叫你离?我也不想活了,我先杀了你!”

男人抽身上前,张国良抓住他伸过来的拳头,两人扭打成一团。对方力大无比,而张国良长期地缺乏锻炼,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张国良的脸上和胸口挨了一拳,接着腿上挨了一脚,腿一软,整个身体扑倒在地。

女人哭叫:“别打了,要打你打我,你这禽兽!”

人嘶哑的哭声、围观者愤怒的谴责声,和车的尖鸣也渐渐地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