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万全家电超市,在白州市算是最大的一家家电超市了。坐落在白州市西区燕河路的中段,正处闹市区。
这个超市的前身,是白州市的第二百货商场,拥有近三百个职工。就在举国上下企改浪潮中改制的。
改制后,坐北朝南的五层大楼,装修一新。从五楼垂下的那几十条厂家广告飘带,红黄间隔。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格外醒目。由于飘带过长,被春末初夏燥热的风鼓得发出了各种怪异的响声。超市所在的地角,是白州市一条最繁华的街道。整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人们把这条马路称为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在明人眼里一看,这地角是商家敛财的聚宝盆。超市进出口,都铺着长长的红地毯。在红地毯两边,分别站着四位礼仪小姐。她们披着黄色红字的礼仪彩带,胸前挂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红玫瑰。商家独出心裁,要把超市的情和意送给每一位顾客。礼仪小姐腰上都挂着音响,只要顾客一踏上红地毯,这些音响就发出柔柔的、绵绵的、甜甜的,似乎有一种勾魂捏魄的问候声:
“您好,欢——迎,光——临……”
问候声,虽然不是出自小姐的嘴。可是,那些礼仪小姐始终露出八颗牙在微笑着。用那迷人的双眼,看着每一个顾客,出出进进。
进出口处的立体音响和超市内的各种音响交集在一起,闹得整个超市让人感到晕天混地。要不是看到眼前的人流,只听那各种怪异的嘈杂声,会使你误认为不是进了超市,而是进了一个偌大的牲口市。那种鼓破耳膜的迪斯科音响,交集着似鬼叫,似狼嚎的流行歌曲,在疯狂地嘶叫着。那迪声、那歌声,绞合着嘈杂的人的喧闹声,所产生的震动力,几乎要把整个超市鼓破。使整个超市成了一个狼嚎鬼哭的世界。说真的,在人们情绪低沉的时侯,听到这些流行歌曲,还不如去牲口市上,听那些驴叫声悦耳。
王长波和张长海,来到了东方万全家电超市。看到这一派喧闹的景象,似乎都高兴不起来。他两个没法高兴,王长波的父亲和张长海的母亲,都是这个东方万全家电超市前身白州市第二百货商场的职工。由于企改,他两家的老人都下岗了。两年了,没发一个钢蹦儿。药费无人管、保险无人投。这期间,第二百货商场的干部职工到市委、市府上访,王长波的父亲和张长海的母亲也都参加过。因为这事,王长波和张长海在私下里还乱发些议论……
那议论,自然不利于企业改革了,也不利于社会的稳定了。
因此,他两都被局领导批评过。
批评,是封不住人们的嘴的。
王长波一想到这事,他就生气。他理解,改革,本来是对特权和垄断阶层利益的剥夺。使这些被剥夺后的东西面向全社会进行一次更超公平、更超进步的分配。每次的改革,都应该是向公平和文明、向社会进步的迈进。每一次都应该让大多数穷人受益。就像始于1978年的农村改革,至今已有6个有关“三农”问题的“一号文件”,在农村得到落实。使九亿农民都受益。
然而,在企事业改革中,人们看到的是在某些方面似乎成了为权力而改。这一改革,就改出了中国的富豪。这些富豪,不像外国人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而获取的,他们在这一二十年中,完成了西方人的几代人才能完成的资本积累,俗称“专题富豪”,这些富豪,是在权力资本化中生下的怪胎,他们经历了三次投机的“机遇”攫取了“三桶金”。一是价格双轨制,通过非常途径获取大量“平价”物资,转手市场而“发迹”;二是,官商互动或者说是官商勾结,搞“承包”的形式发包;三是,靠改制,即领导层收购(MBO),从而吞噬了国家最后一笔财富。在这种形式下,对一个企业说卖就卖,就是领导一个屁,使一个企业就成了某个人的了。这个人在一夜之间,就成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而对一般工人,改革常常是“减员增效”,“下岗待业”,“买断工龄”,“竞争上岗”。改革后的企业,留下的都是“精英”。这些精英大都是经理、科长、办公室主任。或者是精英们的七大姑八大姨。留下的这些精英们,有的就是靠吃现有国有资产的老本、租赁费。如果不够吃的,就卖上一块地皮。而且都是安排他们自己的亲信们来吃,都吃得有滋有味。再譬如,企业老总的年薪收入,似乎到了自己说多少就是多少的地步了。例如,中国平安董事长马明哲一年收入6616万元,平均每天收入18万元,中央电视台评选出的“2008年感动中国”的小学民办教师李桂林和陆建芬,月工资只有230元,和马明哲的年薪6616万元相比,是多少倍?一个马明哲的工资,相当6600多个大学生的工资,马明哲工作一天的工资18万元,相当“感动中国”民办小学教师陆建芬的工作60多年。马明哲一年的工资,陆建芬需要奋斗21900多年,差别为什么会如此之大?究竟合不合理?谁能允许这种现象长期下去?没有谁,地球都会照样转动。如果让马明哲滚蛋,可以解决6000多个大学生的就业问题。中国平安在过去一年的海外投资出现巨额亏损,238亿元投资亏本只剩下10亿元左右,2008年第三季度亏损又高达78亿元。像这样的无能之辈和“败家子”拿着国家的钱,去打水漂,早该撤职查办才对。可是却安然无恙,高高在上,还不知羞耻地胡说什么:“我的贡献和表现对得起这份薪酬!”
像这种企业的改革,像这样随着权力利益的倾斜,人为地拉大差距,是有少数人富了,一个个上了首富榜,迈进了世界五百强。可是,绝大多数的人,还是过着普普通通的百姓生活,他们仍然生活在汗流浃背的工地上,生活在贫瘠的大山中,生活在生死难保的煤窑里。就是这些人看不起病,上不起学,买不起房……你说看不起病,可是全国政协委员、广州市卫生局副局长曾其毅直言:“我走遍全世界,看病最不难是中国,看病最不贵是中国。”你说上不起学,可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吉林省副省长陈晓光在接受人民网记者采访时,就教育不公平、上学难上学贵以及如何使老百姓满意时所发表的见解和看法时。他直言:“中国不存在‘上学难、上学贵’问题。“中国!老百姓不缺钱!”这是CCTV一个栏目中,芮城刚和几位专家谈内需时,专家冒出的一句话!(2008,令人目瞪口呆10句话2008年1月2日《杂文报》)第2085期第一版)
相反,有人不顾忌这些,却在大肆宣扬,什么逢艇叫豪华,逢飞机叫私人,逢房叫皇家,甚至一盒胭脂也把它说成是慈禧太后皇家秘制。满世界的舆论,仿佛一夜之间,中国又回到了大清王朝,或者回到了纸醉金迷的旧上海滩。不过,即便是老佛爷要拥有一幅价值1200万元的名画,她大约也要掂量一下她手中的银子是不是宽余,旧上海滩的黄金荣,他也未必能给他的二奶们买上一座价值千万的豪华别墅,更不大可能让杜月笙给自己包养的情妇买一座豪华游艇。可这年头,就不同那个时代了,不是北京刚刚出现了住一宿就花掉22万人民币的王爷府吗?不是有人专门显摆高尔夫为贵族式的运动吗?不是有人声嘶力竭地提出要为富人造房子吗?这些奢侈祖们,与当年的慈禧太后比起来,不是有比肩之,超越之?当年忧国忧民的范仲淹们、杜甫们以及哀民生之多艰的屈原们,你们赶紧跨越时空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看看吧,民生依然是那么的艰难,而朱门的光焰却红透了中国大地的半边天了。求公平均富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屈原先生,你想求索吗?在奢侈品的时代里,你又到哪里去了?百姓身上穿的是破衣,食的是菜汤,干的是胼手胝足的下等活,富人可以低调乘飞机去吃午餐,可以与二奶情妇们纸醉金迷,可以与上流社会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里厮磨。但社会,政府还有个向导问题,开个珠宝展览会也必称奢侈,建个房子也必称皇家,开个饭店也必称王府,咋就没人管管呢?还有大大小小铺天盖地的广告,杂七杂八的电视垃圾剧。尤其那四大名著,本来拍的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已在人们的心目中形成了四个不同的艺术形象。可偏偏有人又从羊群里跑出头驴,黑瞎子夹着半刀纸,假充孔圣人,对四大名著进行再拍,再拍实质就是对四大名著的奸污。就是这些所谓的艺术家们在他们的意识形态的误道下,把整个中国,弄得到处流淌着物欲的胭粉,到处显摆着大辫子的腐朽光辉。甚至一个小小的官吏也喜欢把自己的门楣上大书“王府”,我们的社会果真回到了钟鸣鼎食的皇宫里、旧上海滩的纸醉金迷里,抑或是刘文采的鸦片烟牙床上了吗……
这一切,哪一件不刺伤着穷人的眼球?就这样延续下去,能有利于建设和谐的社会吗?
这些与时代不合拍的议论,不是王长波自己揣度出来的,是他在平日浏览报纸、杂志、朋友相聚,对时下改革发的议论,有的还是党政报刊上的重头文章所阐述的。而且是一些高层的政治家、理论家在一些大学里公开讲演的。这不过是他从中领略,而引发出的感慨罢了。
眼下,中国在进入21世纪的时候,其主旋律一片亢奋,到处都在欢呼。说人类进步的伟大时代到来了,北京还专门建了中华世纪坛。
对人类的进步,不能以自然时间的向前来定论,而应该以社会的变革去划分。现在的变革,就是拉大了贫富差距,让人们买不起房子,上不起学,看不起病……
在中国,像这样的感慨,不只他王长波一个人啊!
王长波和张长海,两人无声地随着人流,进了这坐喧闹的东方万全家电超市。因为万扑修和付立彬争风吃醋的治安案件,也是他两参加调查处理的。和那个万扑修,打过多次交道了,就直奔四楼万扑修的办公室而去。他两个刚拐过三楼的楼梯口,看到在上四楼的楼梯口处的铁链门两边,有两个女保安,一边一个,守着那个不锈钢做的卷帘大铁门。两个女保安和超市进出口的礼仪小姐的装束完全不一样了。她两个,高高的个子,修长的细腿,细流流的身量,细眉俊眼的。头戴大盖帽,身着保安服,腰扎武装带,后腚上都挂着橡皮警棍,胸前挂着微型无线电话对讲机。要不是穿着保安服,你会误认为是两个模特站在那里。
不用问,这是万扑修的女保镖。
还没等王长波和张长海说话,有一个女保安就发话了,“你两个干什么的?”
“我们是,”王长波把他的警官证一亮,说,“找你们的万老板!”
“哦,你是王长波,王大哥啊,我们在保安公司训练时,你去给我们讲过课,是吧?”
“你好记性啊,那么多美女我可认不过来。”王长波一脸肃然地说。
“是啊,是啊,我们认你,好认啊。”那个女保安抿嘴一笑,倏然间像开了一朵红玫瑰。
“你叫什么名字?”王长波问。
“我姓邵,叫邵玫,是玫瑰的玫。你忘了,有一天早晨,上早操,我掉了队,你批评我,我哭了,后来你又去找我赔礼道歉。”
“噢,有那么个事,你是因为有特殊情况,我们男同志不懂得。当时你能坚持上早操,应该表扬才是,可反过来我又批评你,不应该啊!”
“咳,那有什么不应该的,”邵玫正要往下说什么,突然,把话题一转,说,“你看,那么不巧,我们的万老板出差了,今天上午7点40的飞机。说是去广州也不知是深圳的。”
“噢,那黄娜在不?”王长波一听,万扑修不在家,就想直接找一下黄娜,就说,“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下黄娜。”
“黄娜就在万老板的办公室里,我给你叫一下。”接着,邵玫就拨了黄娜的手机。
“黄姐,公安局的两个同志找你有事,怎么,有事,捞不着,啊……”
王长波一听,黄娜不想见,就朝邵玫示意了下,把邵玫的电话接过来,说,“我是公安局的王长波,你不是前些日子叫我们帮你找你姐姐吗?今天,特意找你来了解下有关情况。你要是忙的话,我们改日再来。那好,我们上去,是,是。”
万扑修的办公室,就在四楼的东头。
“坐吧,警官先生,”黄娜见王长波和张长海进了办公室,一边沏着茶,一边朝沙发示意着,“请喝水。”
“谢谢,”王长波接过黄娜放在茶几子上的茶杯,扫了眼这个装修豪华偌大的办公室,略停了会说,“这位是我们刑侦大队的张同志,我两个来的目的,就是想让你再进一步提供下你姐姐的有关情况。不然的话,我们也没法开展工作。”
黄娜没说话,她不时地在打量着王长波和张长海,脸上显得有些忧郁。从她面部表情上看,似乎没有先前那个找姐姐的迫切欲望了。
瞬间,室内,静极了。
这时,从楼下超市和马路上,传来了那些嘈杂怪异的音响和喧闹,还有那时不时的汽车的引擎声……
“不用急,你可慢慢地说。”王长波看着这个满脸忧郁的黄娜。觉得她很像哪一个人,可一时又记不起来。便很随和地说,“把你小时能记着的事,不管是与你姐姐有关还是没关的事都可说说。我们再从你的记忆中去扩大线索,包括你听说的,都可以和我们介绍一下。”
又停了会,黄娜叹了口气。说,“怎么说呢,小时候的事,似乎是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是我的家前,有一条河,河上有座石板桥,桥下常年流水不断。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姐姐一块在桥下的河水中玩耍,姐姐把头碰出血了,我和姐姐都吓哭了。后来,我和姐姐怎么回的家,我都忘了。再就是印象比较深的,就是我们村后有座大山。山很高很高,山上有不少的松树,山下到处是些枣林。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姐姐还有其他几个小朋友,去拾枣吃。看到一只兔子,我们小孩子都认为是大灰狼,都吓得哇哇地哭了起来。后来,村里有一个在那摘豆角的老奶奶,把我们领回了家。”
“你对你父母,或者说,家里的其他人还有什么印象?”王长波问。
“我母亲的印象一点没有,记忆中好像是没有母亲。当我大了的时候,我好像听大人们说,我母亲在生我时,因大出血死了。这个话什么时候听说的,我也记不得了。就是我父亲,我好像记得他的耳朵下边有一块红痣子。记得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奶奶,她个子不高。现在想起来,我活也多亏了我奶奶。是她东家一口西家一口的要着奶水把我养活的。再就是我爷爷,从我想事时,他就看不见东西,好像是双目失明。家里的事,再也记不起别的了。”
“你对你姐姐有什么记忆?”这时,张长海插话,问了一句。
“一点印象也没有,”黄娜抬头看了看张长海说,“我只听说,我和她是双胞胎,她比我大。”
“你是双胞胎?”王长波问。
“是,我是听我姑说的。”黄娜说。
“怪不得你这张面孔,我在哪里似乎见到过。”王长波心里道。接着问,“你姑是哪里的?”
“不是我亲姑。”黄娜说。
“你说说这个情节听听。”王长波一听黄娜提到她姑,好似从中发现了什么,急切地问。
“我大概在五岁多点,我父亲因为抚养不了我,就把我送到青易县浮石镇白立村,送了一户人家。送去的那个户姓黄,我养父叫黄道生。后来听说我的养父因为没有小孩,才收养了我。就在我8岁的那年夏天,我去了我姑家。一天夜里,老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我的养父母在睡梦里被大水冲走了。从那时,我就被俺姑收养了。我初中毕业后,就是大前年,我和我姑家的表哥一块考上县城一中,我表哥考了个9 0 0 0 元的,我考了6000元的,考6000元算是一流的学生了。两人入校就一把交上15000元和外加两个650元的学杂费,我姑又常年长病,连片药片都不舍得吃。哪有那么多的钱供我和表哥上学!我看到这种情况,就提出,我不上学了,叫我表哥自己上。说真的,就我表哥一个人上学也上不起啊。可我姑说什么也不答应,她流着眼泪说,不,都上,你学习比你表哥好,不上那不太可惜了。说什么也得上,我就是要着吃,也要叫你上学……我姑的心是好的,可她顾不了啊!就这样,我为了让我的表哥上学,我就离家出走了。在我出走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一次也没回家。只是往家寄了两次钱,两次一共800元,那是我给人家当保姆挣的钱。寄回去的目的,是让我表哥上学用的。”
“你这样出走对吗?”王长波和张长海几乎同时问。
“我知道不对,当时我也是太幼稚了,认为我离家出走了,我表哥自然会去上学的。再说,当时那种情况,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别家的孩子都去上学了,我和我表哥还在家中你推我让。当时我想,就这样你推我让的谁也上不了学。我一气之下,就在一个晚上,给我姑父母留下了一个纸条,就出走了。这一走,可苦了我了。”
“你姑父是哪个村的?”王长波问。
“是青易县,浮石镇青阳村的。”黄娜叹了口气说。
“噢,”王长波一看黄娜动了感情,在低头擦眼泪,点了下头,试探地问,“一年多没回家了,你姑你姑父还有你表哥,不惦记着你啊!你不想回家看看?”
这时,黄娜低着头,轻轻地哭泣着。她低头抹了把鼻涕擦了擦泪,抽了下鼻子。酸楚地说,“我回去了,我是从电视上,看到了我姑和我姑父发的寻人启示,才回去的。可我回去一看,我们那个家可惨了……”
“怎么了?”王长波和张长海,不约而同的惊问。
“老天爷,对我们这一家,太不公平了。”黄娜说。
黄娜在不停地擦眼泪,扭鼻涕。就这样,她还不断地站起来,给王长波和张长海添水。
王长波从黄娜的语气和表情上猜度着,黄娜的姑家很可能降临了什么灾难。他没有急着追问,在慢慢地等着黄娜的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