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失着。
在这流失中,不时的传出黄娜的叹息声。还有超市中传来的那些嘈杂的怪异音响。这时候的黄娜,和刚才王长波和张长海两个进办公室的黄娜截然成了两个人。前者,黄娜的眼神、表情、语气、举止俨然是一个高贵小姐;后者,黄娜转瞬间成了一只从狼嘴里逃出的小羊羔。那凄凉的眼神、那悲哀的语气……明显的流露出对上帝的不公平。她在怨天、恨地。从她怨恨上不起学,到她自己的出走,似乎又延伸到了整个社会。她不止一次的说,老百姓的孩子,上不起学,是因为老百姓自己无能,还是这个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的社会造成的?怎么,这个社会总是为富人鸣锣开道啊?
“我真没有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命运。”黄娜哽咽着说,“亲生母亲生下自己就死了,连个模样都没留下。爷爷奶奶死活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还在这个世界上,半点信儿也没有。养父母被大水冲走了,连个尸首都没找着,姑家一家又……”
黄娜说到这里,几乎哭出了声。
又过了好长时间,黄娜似乎有些平静了。她用悲悲凄凄的语气,叙述了她的不幸遭遇。
“我从家里出走后,到了省城。先是在汽车站里,闲逛荡了几天。后来就去了火车站,去过车站的目的,是想走得远远的,当时想,离家越远越好。也没想出到底要去哪里,就在火车站泡着,大约待了有七、八天的时间。这期间,我有时帮旅客提提行李,人家给我个十元八块的,有时在候车室里拾些旧报纸,卖给收破烂的。就是我在卖旧报纸时,一个收破烂的老人告诉我,说,像你这样俊的闺女,怎么拾破烂啊。我说,我不拾破烂我能干什么?那老人家笑了笑说,我不是别的意思,像你这样的俊闺女,可以到那些大家户里当保姆啊!管吃,管穿,每月还发七、八百块钱。就是给人家做做饭、洗洗衣服、拾掇拾掇家务。干好了,人家还给你找个工作干干。我问那老人,到哪去找这么好的工作啊。他笑了笑说,人才市场啊!就是在那个老人的指引下,第二天,我打听着去了一个人才市场。在人才市场上转悠了一天,也没个人找我。第三天我还不舍气,又去了人才市场。就是这天上午,我被招聘了。去了省化工厅,给一个姓董的副厅长家当家庭保姆。这个副厅长,家中有一个常年长病的妻子,说是患的肝癌,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医院里住着。听说他有一个儿子在美国经商,一个女儿在法国读博士,家里几乎就是那个副厅长和我。工作倒是不沉,就是洗洗衣服,做做饭。干了有多半年,他的老伴去世了。一座200多平方米的小洋楼,只有我和那个副厅长住着。前年的古历十月份,有一天,那个副厅长对我说,叫我去一家保健中心去学习有关保健方面的技术。他让他的司机把我送了去,在那里学了半个月,又把我接了回来。回来后,那个副厅长对我说,我虽然退下来了,可每天应酬还不少,有几家公司聘我做顾问,其中就有白州市的一家。往后,咱两个人的饭也好做了。我呢,一天在家吃不了一顿饭。你想吃什么,你自己做。我什么时候要回来吃饭的话,我电话告诉你。这样,你的空闲时间就多了。我患有多种老年疾病,动脉硬化,风湿性心脏病,腰酸腿疼,药物治疗已不起作用了。今后,我的健康全靠自我保健。我叫你去学习推拿技术的目的,就是为我推拿推拿,敲打敲打,捶打捶打。当时,我觉得学了技术回来为老人做做保健,也是件好事。可是推拿了有半个多月后,他让我给他裸体按摩,按就按吧,可按了不几天,他也叫我脱得一丝不挂……我不干了,我就不告而别了。我又回到火车站,在那里转游来转游去的,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一天晚上,我转着转着,伤心地哭了。有好几次我真的想钻进火车底下了却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当我走近火车的时候,我生的欲望又忽地浮上来了。心里想,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算什么?说心里话,我出走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我表哥上学。我曾经想,我要挣好多好多的钱供应我表哥念完了高中再上大学,让他出人头地。好报答我姑和姑父对我的养育之恩。于是,我又打消了死的念头。整天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瞎转悠。有一天,我正在火车站候车室里看电视消磨时间。突然,我从电视荧光屏上看到了我姑和我姑父找我的寻人启示。我看了寻人启示后,当场就哭了。我赶紧买上票,接着就回了家。当我到家时,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见家里的大门锁着,就打听我的邻居。邻居说,我姑在市立医院住院。我听到邻居的说话口气有些不对劲,心里就突突地跳开了。也没问是什么病,家门也没进,就急急忙忙地去了市立医院。到医院后,去住院部问了问,我姑住在内科七号房间。这个房间里,共住了四个病人。我进去时,看到有三个病人正在输着液体。看了看都不是我姑。就是靠南窗边的那个病人,没输液,医生正和病人说着什么。我听到那个病人在哭,就走了过去。一看,哭的那个病人正是我姑。我一看,我姑那张苍白的脸,仰躺着,闭着眼,满脸滚动着泪珠。我的眼泪立时遮住了我的双眼,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两个医生看了看我,有一个医生问我姑,她是你什么人?我姑睁开眼看了看我,愣了好半天。突然,号啕大哭了起来。说,孩子啊,你上哪去了,你走这一年多,我们的家没法过了啊……就在这时,我喊了一声娘。我姑养了我十多年,我没叫她声娘,都是叫姑叫姑父。也不知为什么,我有生以来叫出了第一声娘。那时,我的心碎了,哭得说不出话来。
接着,一个医生似乎明白了,说,好了,你女儿来了,娘两个好好商议商议。这病,治还是不治。要治的话,就赶快把前段的药费付上,接着再挂针。不然的话,你这病可是很危险的!
我问欠了多少钱,那个医生说,不多,5000多元。那个医生边说边走出病房。我姑这时就支撑着爬了起来,两手搂着我,放声地哭了。我也哭了,娘两个谁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我和我姑正哭着,突然过去一个护士,训斥道,哭什么哭,要哭回家哭去!于是,我和我姑就不敢哭了。我姑擦着眼泪说,“孩子啊,你的心怎么那么硬啊,你不明不白地走了,你姑父打天摸地的到处找你,连个信都没打听着。我又急出个心疼病(就是胃疼病),你表哥上学又急着用钱,我在家东借西凑的才弄了2000元钱,好歹叫你表哥进了学校门。后来你寄来那800元钱,我和你姑父拿着那个汇款单哭成了一团。不使,手底下又没钱,使吧,又不知你在哪里,咬了咬牙,就给你放着了。可是后来学校推要欠费,推的活急,交不齐学费,就叫你表哥退学。实在是没办法了,就给你表哥做了学费。你姑父见汇款单是从省城寄来的,就去省城找了一个多月,也没见你个影儿。最后一看没指望了,你姑父为了你表哥上学,就去白州市一个化工厂打工。干了十个月的活,当时讲好一个月1200 元的工资。可干完活后,人家一分钱也不给。说是建筑项目的款,还没拨下来。你姑父去打工,家里的活就靠我,我拖着个病身子,干完了家里干坡里。有时坡的活急了,家里的就撂了,养的猪,喂得不及时,病死了。卖给了做火腿肠的,近200斤,才卖了90元钱。干搭上食,白搭上工。就在这时,你表哥在学校感冒了,光打吊针就花了500多元。我又犯了心口疼病。把你姑父急得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就在今年正月十六日的晚上,他喝上多半瓶子酒,就去了那个老板家要钱。因为你姑父去过多次,老板家不是人看门就是狗看门,根本进不了门。这次也不知怎么进的院子,说是你姑父带着炸药包去的……老板就报了110,接着,警察就去了…… ”
“怎么,”王长波听到这里,深深地吸了口冷气,内心道,“那个当场被击毙的人,竟然是黄娜的姑父逄进先……”
忽地,那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一下又浮上王长波的脑际……
“真的没有想到,那个被击毙的逄进先竟然是黄娜的姑父啊!”王长波想到这里,拉回了思路,抬头看了看黄娜,略停了会,问,“你对你姐姐的信息,一点也没掌握吗?”
“我听人说,化工二厂有一个女的长相很像我,可我去了几次从来没见过她。打听,说她去了外地,做什么,都说不知道。”
“哦,”王长波略有所思地说,“你没问问那个和你长相相似的女的家是哪里?”
“这个,我倒没问,”黄娜似乎有些拿不准地说,“我当时只不过是随便问问。我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来这里就能碰上我的姐姐。当时,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就突然想起来,去化工二厂打听,没打听到,就这么搁耽下了。后来我才想起让公安局帮着给查找。”
“你表哥叫什么名字?”王长波问。
“他叫逄玉石。”黄娜说。
“逄玉石现在干什么?”王长波问。
“上了一年高中,就不上了。”黄娜说。
“不上学在家干什么?”王长波问。
“他现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我从省城回来那次,我姑在住院期间,因付不上医疗费,就死了。我姑病逝以后,我表哥也不在家,他说我姑父死得冤枉,又说我姑死在医院,医院是有责任的,说就是要饭吃,也要去上访。自去年春天,从家里走了以后,再也没回来,死活也不知道。为我姑的死,我认为是医院造成的,我也咨询过,这是医疗事故。我相信早晚会给个说法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一个人也没法在家了,就出来打工了。”
“噢,”王长波觉得黄娜提供的这个线索十分重要,逄玉石一年多不见人影,里边是不是也有些猫腻?不过,这逄玉石是为了他父亲的爆炸案和他母亲死在医院而上访,和那起无名女尸案不可能有什么关系,不过,那堆白骨案……不能、不能、不能。王长波想到这里,突然把话题一转,问黄娜,“你是怎么来的这个东方万全家电超市的?”
“我是经人介绍,来的。”黄娜说。
“是谁介绍的?”王长波问。
“谁介绍的还有必要说吗?”黄娜质疑道。
“我想,凡能介绍你来东方万全家电超市打工的,说明这个人对你是了解的。我们也可从他那里更多的了解你的有关情况,更好的扩大寻找你姐姐的线索,早日找到你姐姐。你应该知道,寻找你姐姐,看起来不是什么大案要案,可找起来就像破大要案一样。哪怕是蛛丝马迹,也要去问个明白。不然的话,就是你姐姐在我们的身边也找不着。我说这话,不知你信不信。所以,我们想让你把你所有了解的一切情况,都提供给我们。我希望,你能最大限度的配合好。”
“我,没有人介绍我来,实质就是我们的老板把我找来的。”黄娜说。
“你的老板,直接找的你。”王长波问。
“是,”黄娜说,“就是在凤凰宾馆犯了那个事后,我就和他来往了。后来他就叫我来了。”
“你在这个超市主要负责哪一块工作?”王长波问。
“对外联络部,也叫公关部。”黄娜说。
“这个部的工作是什么?”王长波问。
“主要是与客户联系。”黄娜说。
“你们的老板呢?”王长波问。
“他去了深圳。”黄娜说。
“去深圳做什么业务?”王长波问。
“谈一批手机业务。”黄娜说。
“我想,另外问你个问题,请你不要介意。凤凰宾馆事件后,你和付立彬有没有来往?也许这个问题我不该问。”
王长波说话间,在不住地注视着黄娜,想从她的脸上发现点什么。可是,那黄娜的脸老是阴沉着,就像外面的天空那样,浮着一层薄薄的云。
“来往是没有来往,不过他来骚扰过我几次,都叫我们这里的保安轰出去了。”
“什么时间?”王长波问。
“前年夏天,来过三、四次。具说有一次来和我们的老板打了仗,最后我们报了警,才制止下来 。这次,他来时我没在家。”
“噢,”王长波在沉思着,“应该找下这里的保安,了解下付立彬和万扑修打仗的过程,看有没有线索可查。”接着,他对黄娜说,“今天先谈到这里,我希望你能够及时和我们联系,一有线索就给我们提供,以便我们尽快地找到你姐姐。另外,能不能找一下你们的保安,了解下付立彬来骚扰你的有关情况。”
“可以。”黄娜说。
黄娜接着就拨了电话,说,“你过来下,公安局找你了解下有关情况。”
接着,楼梯上传来了咯噔、咯噔地脚步声。不多会,有人推开门,问,“黄部长,你找我?”
“是公安局的人找你。”黄娜坐在那里,一脸肃然地说。
王长波一看进来的人就是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个女保安邵玫,就笑了笑说,“是你啊。”
“啊,王警官,找我有事吗?”邵玫一脸的灿烂。
“要不,”这时,黄娜站起来,说,“为了方便,你们到接待室谈吧。”
邵玫接过黄娜给她的接待室钥匙,领着王长波、张长海去了接待室。
这个能容纳二十个人左右的接待室,装潢典雅,靠墙摆了一圈棕色真皮沙发,双层高档玻璃茶几子。墙上挂了十几面锦旗和铜牌,有“优秀青年突击手”、“市级企业文明单位”、“一日捐带头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先进单位”、“扶贫救灾先进典型”、“纳税大户先进单位”……那些牌子和锦旗使王长波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在琢磨着,这个万扑修才经营了不到二年,就得了这么多的荣誉,看来金钱和靠山是他的主要强项。
“王警官,张警官请喝水。”邵玫说话都伴着笑的音符。
“好,好。”王长波接过了这个一次性的纸杯,客气地说,“谢谢。”
“找你了解下,有关付立彬来你们公司闹事的事。听你们的黄部长说,当时,是你处理的。”王长波说完,看着这个一脸笑容的邵玫。
“不是我处理的,我能处理了吗?是我报的警,当时110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也没来。后来找了几个男青年把那个家伙轰出去了。”
“噢,”王长波问,“110为什么没来?”
“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反正是我打了好几次110都没来。有人说,可能公安局的人认为我们的老板过去有过毛病,不愿意给管。”邵玫说。
“不可能,”王长波摆了下头,说,“说这个话的人,也可能是误解。”
“你说说付立彬来闹事的过程吧。”王长波说。
“付立彬前年夏天来过几次,多数都让我们劝走了。就是有一次,那是个上午,有九点来钟,他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说要找黄娜,正好是我在三楼楼梯口值班。我当时也弄不明白他和黄娜是个什么关系,就说黄娜在三楼办公室,就放他上了三楼。他上去不长时间,我就听到黄娜和他吵起来了。我知道不好了,就赶快上去。一看,付立彬送的玫瑰花在地上,花瓣都散落了一地。黄娜见我上去,就指示我把他轰出去。我是轰不动他,就叫了几个男青年把他轰走了。付立彬走到楼梯上,还骂骂咧咧的。还有一次,是前年夏末秋初,黄娜部长当时没在家,我们的老板在家,也是个上午。他来到后,气冲冲地上了三楼,我们挡也挡不住,他直接闯进了万老板的办公室,和万老板打了起来,万老板的头被付立彬用茶杯打破了,这次是110来处理的。”
“付立彬为什么和你们的老板打仗?”王长波问。
“这,我说不上。”邵玫笑了笑,说。
“你自己没有个看法?”王长波也露齿一笑说。
“王警官,我在这里干活,有看法我也不好说啊,何况我的看法又不一定正确,是不?”
王长波,无声地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王长波试着他的手机震了下。拿出一看,见是大队长陈风找他,就对邵玫说,“今天先谈到这里,说不定以后有事我们还来麻烦你。”
这时,邵玫那张灿烂的脸上,飘上了一丝不悦。对于王警官的问话,她没有正面回答,心里有些内疚。她想起在训练时,王长波给她们讲课时,讲到,保安工作是社会治安守护神的组成部分。做好保安工作,最首要的就是忠实于这项工作。尤其是要给公安做好耳目。就是说,长好眼色,协助公安破获大要案。再说,对于付立彬和万扑修的传闻。她不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当她看着走下楼梯的两个警察背影,心里总觉得疙疙瘩瘩的,没法说是个什么滋味……
是啊,走下楼梯的王长波,心情也不好,他不是因为邵玫不正面回答他。而是,因为黄娜提到她姑父逄进先,被公安机关击毙的事件。而且,又是他下令击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