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等春胜爹回来的时候,天空中已经渐渐地阴暗了下来,看样子快要下雨了,他们就赶紧下了河道,踩着碎石,在凹凸不平的大石头上艰难地走着,接着跨过潺潺的河水,路过一片草地,向车站方向匆忙赶去。

夏日的天气就是小孩的脸,真是说变就变,轰隆隆的闷雷声,已经由远而近地传来,他们不由得加快了赶路的脚步。

刚刚上了河道的马路边,猛然间看见两位大婶坐在地上哭泣,竹笼被扔到了一边,河沿边有三个年轻人,剃着光头,裸着膀子,胳膊上刺着黑乎乎的文身,恶煞煞地站在那里哈哈大笑,看着走上马路的文鹏父亲和春胜爹。

文鹏父亲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明白了,这两位和他们一块扒车来卖鸡蛋的农村大婶估计是遭到了抢劫,自己恐怕也在劫难逃了。他登时一股怒火涌上了心头,提高了自己的警觉,山东人的血性和豪情,不由得使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扁担。

文鹏父亲虽然看起来瘦弱,但在文鹏爷爷的熏陶和指点之下,多少还练就了一点拳脚功夫,上高中的时候还是学校武术队里的尖子生,曾经代表县上在古城西安参加过武术表演比赛,虽然外表上看起来很文气,但骨子里刚正不阿,这几个地痞流氓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站住,留下钱,走人!”果不其然,一个家伙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在手里转着圈叫嚷着,另两位叼着纸烟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们。

“留下钱?那家里人不是要饿死吗,给你们留下钱,休想!”文鹏父亲心里嘀咕着,直直地就走了过去。

“小伙子,农村人不容易,饭都吃不饱,你们还是把钱还给她们吧。”文鹏父亲说着,春胜爹紧握着扁担就跟了上来,文鹏父亲挡了挡春胜爹:“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呵呵,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弟兄们,上!”个子矮一点儿的,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就扑了上来,坐在地上的两位大婶不由得发出了尖利的惊叫声,远处的天空中此时也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闪电,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文鹏父亲扔下扁担,向前右跨一步,猛然侧身,刀子就在眼前晃了过去,猛然间抓住对方的手腕处,上下用力,指头已经深深地嵌进了穴位处,一个右肘猛然顶过去,那家伙龇牙咧嘴大叫着,然后就被飞起的左脚踹出去了好几米远。

另一位大个子冲了上来,被春胜爹一扁担下去就打到河道里去了,半天也没爬起来。最后一位拿着铁鞭子在手里抡着,吼叫着就朝文鹏父亲的头上打来。只见文鹏父亲双手交叉护住面部,猛然跨出一大步,冲到了那家伙的胸前,一抬膝盖,就顶到了他的裆部,一个右肘过去,猛然击打在了那家伙的肋骨上,他“嗷”了一声就倒了下去。还没等文鹏父亲歇息,刚才那位被踢倒的人从后面猛然扑了上来,抱住了文鹏父亲的腰。

只见文鹏父亲身体下沉,半蹲马步,抬起左脚踩在后面人的脚面上,往后猛一仰头,后脑勺就把那家伙的鼻子撞得鼻血直流。他两个手肘猛然向后一击,那家伙疼得松开了抱着文鹏父亲的双手,文鹏父亲趁机转身就是一脚,那家伙哼都没哼一声,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前后几分钟,他们就收拾了这三个家伙,一个连滚带爬地过来把钱都拿了出来,赶快磕头求饶,躺着的那两个还在地上直哼哼,蜷作一团。

“再干坏事,小心你的命根子。”文鹏父亲紧紧握着发颤的双拳,怒目圆睁地说道。

“不敢了,不敢了。”那家伙只是不停地磕头。

看看天色已晚,他们也不敢久留,怕耽误时间,也不就想报告公安了,拿起自己的东西,搀扶着那两位几乎吓傻的大婶赶快跨过公路,从涵洞处艰难地爬了上去。进了车站,看见一辆冒着白烟的机头上已经挂好了装满煤炭的车皮,他们就相互帮扶着爬上了煤车,把脚下的煤炭用扁担刨了刨,挖出几个小坑来,铺上粗布单子,几个人坐定后,才不停地喘起大气来。有一位大婶还左右看看,担心坏人跟上来,紧张得有点儿哆嗦。

火车启动了,文鹏父亲这时才觉得嗓子很难受,踢过那两个家伙的右脚微微地有点疼痛。一位大婶赶快拿出罐头瓶子里的温开水,递给文鹏父亲。他二话没说,大口地喝了几下,又递给了春胜爹,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半天才说了一句:“我那两脚也够他们受的了。”话音刚落,一声汽笛长鸣,一股烟雾飘来,机头冒出的白烟呛得人有点难受。煤车开动了,呼呼的凉风吹来,这时才觉得轻松和舒服了好多。

出了煤城车站,往南奔驰的煤车,在劲风中呼呼前行,扬起的煤尘让人睁不开眼睛,文鹏父亲他们低着头,背向来风,忍受着分分秒秒难熬的时间。

煤车在电闪雷鸣中,奔驰在黑色的夜幕中,呼呼的劲风不住地搅起阵阵煤尘,雨虽不太大,但在疾驰的火车上,偶尔打在脸上,还是火辣辣的难受。两位大婶用头巾裹着头,依偎着蜷缩在一起。文鹏父亲拿过她们的竹笼,扣在脑袋上,斜靠在那里,当火车驰过小站和丁字路口时,下面有昏黄的路灯会在眼前一闪,瞬间就消失到了后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县城南关附近的古塔,他们心里一喜,知道快到县城了,大家都精神振作了起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一会儿进站下车。机头传来阵阵汽笛声,划破了黑暗的夜空,车站的灯光已近在眼前,文鹏父亲轻轻地咳了几声,舔了舔唇边,吐出了吹到嘴边的煤渣,伸了伸几乎麻木的双腿,抖了抖头发,也抖掉了一些落在头发里的煤尘和干草。此时,到了家乡的地界,他的心早已回到了牵挂的农家小院了。

过了一座大桥后,煤车进站了,但速度依旧很快,全然没有停车的意思,春胜爹焦急地说了声:“坏了,估计和上次一样,要到下站停车了。”

“这咋办啊?”两位大婶几乎要哭出了声音,急得坐立不安。

文鹏父亲没有说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身子,紧紧地咬了咬嘴唇,似乎有点难受的样子。

“咋了,兄弟?”春胜爹在车站的灯光映照下,看到文鹏父亲有点儿痛苦的表情,轻轻地问了一声。

“老毛病又犯了,抽得腿疼。”他指了指后面,春胜爹知道,又累又渴的,是他的痔疮毛病犯了。

煤车到了下一站,才停了下来。大家赶快下车,看到一位巡道工在叮叮当当地敲着铁轨,手灯不停地照着火车轮子检查着。春胜爹赶快过去,操着山东口音就问:“乡党,去煤城方向的火车是哪趟啊?”

“就这趟,快发车了。”一听也是山东口音,很亲切的味道。春胜爹赶快说:“谢谢,谢谢乡党啊,那到富平停吗?”

“估计要停,要坐就赶快上吧,小心点儿。”听了这话,他们才感到心里热乎乎的,放心地又爬上空车皮。

经过一番折腾,火车终于到了县车站。他们下了火车,文鹏父亲已经感到疼痛难忍了。那两位大婶感谢着他们一路的照顾,文鹏父亲疼得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就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回去。她们匆匆地走出了车站,一会儿就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了。

他们敲开值班室旁边杨师傅的宿舍,杨师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的衣服也真成了煤堆里爬出来的样子,脏得没法看,走路身上都掉煤渣子。杨师傅心疼地看着他们,赶快泡茶,倒热水,拿起床上的小笤帚就在他们身上扫了起来,边扫边说:“看你们辛苦的,真是不容易啊,我要不给你们打扫干净点儿,都怕这样的形象出去,公安局会把你们当成逃犯收押起来,唉!”

打扫完,杨师傅赶快用电炉子给他们一人煮了碗挂面,也没炒什么菜,调了点酱油和醋,油泼辣子。吃完挂面,两人喝了两碗面汤,才感觉好多了。

杨师傅问了情况,知道文鹏父亲病了,赶快找点止痛片、消炎药让他吃了。此时,文鹏父亲不由眼热,两行热泪不由自已地落了下来。杨师傅连忙说:“好了,好了,老大人了,还激动个啥啊?”

歇息了一会儿,文鹏父亲好多了,他们才告别杨师傅,出了车站的大门。好在六月的天气,雷声大雨滴小,这场雨最终还是没能落下,清冷的月光渐渐地露出云端,闪烁的繁星慢慢地挂满天际,风也渐渐地小了。于是,他们骑上自行车,披星戴月、归心似箭地穿过县城,奔向了回家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