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斐雯对女儿与弟子上官轩阁之间暗生的情愫,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却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看来,女大当嫁,与其将女儿许配给那些不知根知底、性情不明的陌生男子,倒不如让知根知底且才华出众的得意门生娶了去。如此一来,两人虽未公开恋情,却得到了卓斐雯默许,感情愈发深厚。上官轩阁满心欢喜,已在暗自盘算,准备让家中尽快筹备聘礼,正式登门提亲,好将心爱的卓韵彩娶回家中。
恰在此时,天清气朗,春日正好,阳光暖暖地洒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上官轩阁兴致颇高,邀约卓韵彩姐弟一同前往金陵城外的牛头山踏青。
牛头山坐落于金陵城西南方向,自金陵麒麟门而出,不过一二十里路程。此山虽不巍峨高耸,但其山势独特,远远眺望,恰似一头昂首嘶鸣的健壮公牛,栩栩如生。山上郁郁葱葱,树木枝繁叶茂,各色野花肆意绽放,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交织成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海。山脚下,一条名为运粮溪的河流蜿蜒而过。名为溪,实则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水流湍急,波澜起伏,河面上行舟穿梭,打鱼人撒网收网,一派繁忙景象。这条运粮溪宛如一条纽带,直通金陵城内,因此常有游人乘坐小船,从城中而来,奔赴牛头山,只为赏这春日美景,感受大自然的蓬勃生机。当然,它肩负着更为重要的使命——作为金陵城关键的运粮通道,源源不断地将粮食运往城中各处。为确保运粮安全无虞,南唐金陵城官府特意在此设立了运粮道衙门。
这运粮道衙门,可谓是个油水颇丰的肥差,在当地势力极大。运粮道守备媵瑞鸿,为人狡黠,精于算计,满心都是自己的小算盘。而他的儿子媵柳蟒,更是不成器,整日在金陵城游手好闲,不是提着鸟笼闲逛,就是斗鸡遛狗,到处寻花问柳,所作所为令人不齿,百姓们私下都称他为“媵流氓”。每至春暖花开之际,他便如同闻到腥味的猫,最喜欢跑到运粮溪渡口,美其名曰“射猎”,可他所谓的“猎物”,并非山林间的飞禽走兽,而是前来赏春的良家女子。但凡被他盯上,不是遭受言语上的轻薄调戏,就是直接被强行掳走,其恶行累累,搅得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却又因惧怕其父亲的权势,敢怒而不敢言。
这日,媵流氓带着七八个凶神恶煞般的打手,早早地在运粮溪牛头山码头寻了个隐蔽又视野绝佳的地方蹲守,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放过任何一个过往女子。然而大半天过去了,竟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媵流氓心情愈发烦躁,气得满脸通红,正坐在码头的茶寮里大口大口地灌着茶,以此来消消气。要知道,媵流氓喝茶向来不给钱,他这一行八九个大汉,在茶寮里肆意喧闹,吆五喝六,不仅白喝了一壶又一壶的茶水,还将茶叶随意糟蹋,弄得一片狼藉。如此行径,吓得其他前来喝茶的游人纷纷躲避,茶寮里顿时冷冷清清,只剩他们这一群恶霸。
茶寮老板看着自家辛苦经营的茶寮被这般折腾,心中满是无奈与苦涩,只能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大老爷,您行行好,小的这茶寮本就小本生意,一天挣不了几个铜板,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
“哼!你这老儿真是不知好歹!运粮道守备公子在你这儿喝茶,那是给你面子,你还敢啰嗦?信不信我砸了你的铺子!”一个打手满脸横肉,恶狠狠地威胁道。
路过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皆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低下头,加快脚步匆匆走过,生怕惹祸上身。眼看到了中午,媵流氓正准备无功而返,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就在这时,河道上缓缓驶来一条小船。船上,一男一女和一个半大后生正有说有笑。媵流氓那贼溜溜的眼睛不经意间一扫,瞬间亮得如同夜空中的寒星,整个人都看直了眼。只见那女子身姿婀娜,体态轻盈,宛如随风舞动的柳枝;面容更是绝美,肌肤胜雪,眉眼含情,真真是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站在船上,恰似凌波仙子下凡,美得超凡脱俗。
小船稳稳地靠岸,船家迅速搭上跳板。半大后生动作敏捷,率先跳上岸,站在一旁等待。接着,那男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女子,女子迈着莲步,袅袅婷婷地走上跳板,一步一摇间,头上的翡翠步摇随之轻轻颤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在演奏一曲美妙的乐章。这一幕,把茶寮里的媵流氓彻底看呆了,嘴巴张得老大,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一地,活脱脱一副丑态。
“少爷,少爷!这女子简直天仙下凡呐,太漂亮了!”旁边一个打手也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子,满脸的垂涎之色。
等媵流氓回过神来,三人已经走过茶寮,朝着山上走去。媵流氓顿时暴跳如雷,扯着嗓子大喊:“快!给我追!”
另一边,卓韵彩和弟弟卓韵慧,在上官轩阁的陪伴下,顺着运粮溪悠然来到牛头山下。三人心情愉悦,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缓缓朝山顶进发。卓韵慧生性活泼,独自一人走在前面,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树枝,一边走,一边欢快地抽打路边的野草,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那无忧无虑的模样,仿佛世间一切烦恼都与他无关。上官轩阁则紧紧拉着卓韵彩的手,两人十指紧扣,眼神中满是爱意。卓韵彩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弟弟,脸上露出宠溺的微笑,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温暖而美好。
“阿彩,我已经和父母商量好了,过几日就请媒人去你家提亲,等把你娶进家门,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上官轩阁一脸深情,满怀期待地说道。
“谁说我要嫁给你啦?”卓韵彩脸颊绯红,羞涩地低下头,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笑容。
“你……你真的不愿意吗?”上官轩阁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脸上写满了慌张与不安,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傻瓜,逗你呢!”卓韵彩抿嘴轻笑,停下脚步,轻轻用手指戳了戳上官轩阁的额头,眼神中满是温柔与爱意。
“呵呵,这小娘子够辣,本少爷就喜欢这样的!”一个公鸭嗓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甜蜜的氛围,声音尖锐刺耳,如同破锣一般。
上官轩阁和卓韵彩惊愕地回过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冒出四五个流里流气的汉子,他们衣衫不整,眼神中透着不怀好意。与此同时,另有三四个同样打扮的汉子已经绕到了前面,将他们隐隐包围起来,一场危机悄然降临。
上官轩阁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何时见过这般阵仗,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不已,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反观卓韵彩姐弟,倒是镇定许多。卓韵慧挺身而出,胸脯一挺,像个小卫士一般站在姐姐身前,挡住了媵流氓那肆无忌惮的目光,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无畏。
“你们想干什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拦路抢劫不成?”卓韵慧大声质问道,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与威严。
“哈哈,看不出这小毛孩胆子还不小!抢劫?你该问问我们是劫财,还是劫色啊?”媵流氓满脸邪笑,一边说着,一边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卓韵彩,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令人作呕。
“你这无耻之徒!南唐的大好风气都被你们这些宵小之辈败坏了!”卓韵彩毫不畏惧,目光如炬,言辞犀利地怒斥道,眼中满是厌恶与鄙夷。
“哟呵,没想到这小女子还有这般胆量,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你们是姐弟吧?哪家的孩子,这么伶牙俐齿?”媵流氓头一回碰到如此强硬的女子,不禁有些意外,竟没有立刻动手,反而饶有兴致地询问起来,眼神中透着一丝好奇。
卓韵慧一脸凛然,大声回应道:“金陵飞燕巷卓家公子卓韵慧!”
“等等……飞燕巷卓家?”媵流氓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骤变,瞬间愣住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卓家可是被皇上钦赐了“书香天下”御匾的名门望族,有了这块御匾,就如同有了皇家的庇护,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惹的。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与忌惮,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你们真是卓老爷家的公子和小姐?”
“正是!”上官轩阁这时也缓过神来,强装镇定,上前一步答道,声音虽还有些颤抖,但尽力保持着镇定,“这位是卓先生的公子,这位是卓先生的小姐。”
“那你又是谁?”媵流氓斜眼看向上官轩阁,眼神中满是不屑。
“晚生上官轩阁,是卓先生的学生。”上官轩阁微微欠身,恭敬地回答道。
媵流氓心里明白,今天这事要是硬来,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想要得到这个美娇娘,得另寻他法。
想到这儿,媵流氓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脸上堆满了假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哎呀,原来是卓老爷家的人,误会,误会,全是误会!本公子姓腾,是运粮道守备媵瑞鸿的儿子。今日无意冒犯了卓小姐,实在抱歉,改日我一定亲自上门赔罪,告辞,告辞!”说完,带着手下人灰溜溜地走了,那狼狈的模样与之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经此一番意外,卓韵彩的游兴全无,兴致勃勃而来,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心情低落。三人在牛头山上匆匆转了一圈,便意兴阑珊地下山,雇了小船,返回金陵。
三日后,上官轩阁家精心挑选了媒人,带着丰厚的聘礼,满怀期待地前往卓家求亲。媒人满面春风,三个挑着聘礼的伙计也是脚步轻快,满心欢喜地朝着飞燕巷走去。可谁能想到,刚到飞燕巷口,就与另一队人狭路相逢。这队人的阵仗,可比上官轩阁家的求亲队伍气派多了。只见领头的竟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运粮溪守备家公子媵流氓。
媵流氓身着华丽,披红挂彩,骑着高大威猛的骏马,威风凛凛,仿佛要将整个巷子都占满。身后跟着一队吹鼓手,他们卖力地吹奏着喜庆的乐曲,鼓乐喧天,热闹非凡。后面是十数辆同样披红挂彩的马车,马车上装满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等各种名贵彩礼,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数十辆马车之后,还有几十个挑夫,挑着一担担沉甸甸的彩礼,队伍浩浩荡荡,绵延不绝,真可谓是十里红妆,场面极为壮观。这一幕,瞬间吸引了满街百姓的目光,大家纷纷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这是哪家在办喜事,下这么大的聘礼?瞧瞧这排场,可真是大得惊人呐!”一位老者捋着胡须,满脸惊叹地说道。
“骑马的那个不就是媵流氓吗?这无赖又看上哪家的大姑娘了?这次居然还搞起了三媒六聘,来真的了?”一个年轻后生满脸疑惑,挠了挠头说道。
“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要倒霉,被这无赖缠上。”一位妇人皱着眉头,小声嘀咕着,眼神中满是同情。
“看这队伍的方向,是要去飞燕巷啊。不会吧,难道这媵流氓看上的是卓家大小姐卓韵彩?”一个消息灵通的中年人,眼睛一亮,猜测道。
“好像真是啊!不是说卓家要和城南上官家结亲吗?这媵流氓突然横插一杠,这是要闹哪样啊?”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道,脸上写满了担忧。
“这事儿可麻烦了。上官家不过是普通的读书人家,怎么能惹得起运粮道守备呢?那可是衙门里有权有势的人物,就连金陵府衙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人,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上官轩阁家的求亲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媵流氓得意洋洋,骑着马来到卓家门前,亲自上门求亲。
卓斐雯听闻此事,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简直无法无天!竟敢强娶良家女子,老夫绝对不答应!韵慧,立刻关上中门,就在屋里回他,老夫绝不松口。若是媵家敢用强,老夫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陪他去面见皇上,讨个公道!”说着,双手气得不住颤抖,在屋里来回踱步,心中的怒火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怎么也无法平息。他深知运粮道守备的势力庞大,但自家有御赐匾额,也并非毫无依仗,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女儿落入这等无赖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