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源鸣冤闯公堂 遭辱蒙羞怒拔枪
1938年秋,一场血雨腥风的肉搏刚刚结束,国军某团侦查营副营长陈源与战友们清点地上的日军尸体。团长勤务兵飞马而至,令他即刻回阵地指挥所。
陈源向您报到。陈源站在团长面前,举手敬礼。
还能站着喘气,没有趴下。团长惊奇地瞪着两只大眼睛,瞅陈源半晌才吭气。
陈源喘着粗气,挺一挺胸膛,抹一抹脸上七彩图画,抖一抖挂彩臂膀。
血色披挂啊。团长瞅着陈源身后。
陈源扭身向后,那当空的日头,像烧红的大铁锅扣在头顶,通红透亮,灼灼逼人。那天空是血红的,山是血红的,大地是血红的,树是血红的,战旗是血红的,战友是血红的,鬼子也是血红的,天地一色浸在血红之中。
团长递给他一封信,便低头不语,转过身去,手里却捏了一把汗。
陈源接过信封,信封已被开启,支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页纸,抖开细读,看了开头不觉脸上的颜色变了,在一阵阵改变中看完了信,他的父母亲于民国三十三年六月初七的夜里遇害。顿时犹如天雷击顶一般,头上轰的一声响,两眼顿时漆黑,好似万刀攥心,险些站立不稳轰然倒下。
速速赶回家中处理。团长大声说。
陈源一惊非小,悲痛尚未发泄,已被勤务兵换上便衣。团长的内衣内裤,上白下兰,农村自纺小粗布的那种,对襟衫上盘扣很捉人眼球,方寸之间表现着中国传统妇女的智慧与精巧,把那一身杀猪般血迹斑驳百孔千洞的军装替换下来,骤然变成一个乡巴佬。
保定是日汪敌占区,长点心眼,别让伪军逮了去。没死在小鬼子刺刀下,死在中国汉奸手里。团长说,姜还是老的辣,他一边替陈源整整衣领盘扣,一边嘴上说。
陈源连哭泣都来不及,心急火燎、马不停蹄赶回保定府。
陈源在团长老乡的带领下,来到古城思罗医院太平间,在冰冷的铁柜里,在白色床单下,掀起一角,看到父母的遗体双双停放在那里,眼睛闭合,面部凹陷,憔悴不堪。一下子被拖进悲剧之中。团长老乡告诉陈源,你的父母亲是被枪杀的,至今凶手未获。
陈源伸出双手抚摸着父母的脸,冰冷如石,与他们面对面无语无言。
不要离我而去。陈源紧紧拽住二老的胳膊,可近在眼前却是那样遥不可及,仿佛始终够不到。
有一种悲伤欲哭无泪,有一种疼痛欲说无言。陈源决心为父母亲被害寻找真相,跑去警察署,正遇开庭,清朝的衙门地界儿,清朝的升堂大厅,清朝的升坐形式,只是少了呼堂施威,多了威严。
陈源曲膝打躬,手举呈词喊冤道:草民父母双双被害,叩禀长官,即赐严拿,获凶犯报仇。
那庭长接过状子,铺在公案,细心阅读,之后搁在一旁,托着一副官腔道:盗贼夤夜入室,非奸即盗,一对夫妇被杀,而不窃去任何财物,其中情由,显系仇杀。我派人前去验尸,你只管入殓,自有头绪结断。
陈源叩谢,直觉的自己要说的话,庭长替他说出来,连忙问道:何时派人前去调查。
那庭长登时应允道:我本是你们的父母官,子民受了人家欺负,做父母的怎有不心痛之理。今日之事,不要说你到我这里来哀求我替你伸冤,就是你不来,我也是一定要办人的,三天之内给你答复。
陈源听了心里就像冬天里揣了一把火,热乎乎的心花怒放,感动的稀里哗啦,千恩万谢下堂去了。直把陈源喜得晚上睡不着觉,真真遇到青天大老爷了,万万梦想不到的事情。
陈源天真的在家里揣着那把火候信,谁知一连等了三天,盼了三天,始终未见音讯,第四日自去警察署寻问,被门口站岗门卫拦住,推三阻四道:放告牌挂出,庭长有恙,并未坐堂。让陈源回家继续“听信看榜”等通知。
陈源心便有些焦急,甚为气闷,心想总有千般怨恨,如此屈情,挨到几时伸冤,假若庭长病系严重,或是假病躲懒,怎结此案消签。
那庭长一歇几日,陈源天天听听无信,挨到第十日,再去警察署打探消息。门岗拦住说,那抱病请假庭长,病仍未愈,已经奏请开缺,等待允准。陈源听罢,甚是蹊跷,难不成那庭长“黄鹤一去不复返了”。想了一回,便直闯庭堂,见公堂案上,坐定一人,却是面生,新庭长非先前那个庭长,一高一矮,一瘦一黑。
父母被杀之冤,求庭长明鉴,倘若久不获,凶犯走脱难捉。陈源禀明事由道。
新庭长呻吟良久拿腔作势道:卯年不管寅年事,谁接案子谁审理。
陈源更为不爽,道:焉能找到接案庭长。
新庭长说:接案庭长开缺已准,现由南关警察署署长接管此案。
陈源说:哪里去找?
新庭长鼻子哼了一声,努努嘴把手指指鼻尖道:鼻子底下没长嘴,你不会打听?
陈源听了新庭长说得话,很是不悦,禁不住与他争辩几句,那新庭长高高坐在上面,早把手使劲在桌上一拍,大吼道:无理搅三三分,滚出去,下一个喊冤的上来。这时一个闷雷打过来,那窗外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恰时一阵风儿刮进来,把新庭长案上的帷幕吹开,陈源仔细往里一瞧,却是春光灿烂,新庭长刚刚去了卫生间小解,前面裤扣子没有扣严实,露着一个小窟窿,却没有穿裤衩,正好露着全貌,自己看了一个光鲜亮丽,笑又不敢笑,便捂着嘴跑出来,心里道:明明是只扯弓,不放箭,屡屡放我鸽子。但愿新庭长审一案,那风便刮一回,帷幕便开一回,叫他丑陋一回。
陈源无奈回到父母经营的客栈,一名小警察为陈源撕掉门上封条,象征性安慰几句走了。陈源进得门来,昔日温存而今空旷落寂,不免愁上心来,低首沉吟,不知如何是好,他不能接受父母被害的事实,心中反复留恋着父母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好处,一家人在一起的快乐。当年他从军登火车离开城市时,父母操着地道家乡话嘱咐响在耳边:保家卫国,不打败鬼子誓不归。而今父母已人去楼空,月下西楼孑然一身。
陈源歇了一会儿,把前厅木质地板扫清一席之地,把一块毯子铺在上面,躺下,双手合十抱着头,把那十指深深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烦躁到了极点,对几天发生的事,大为疑惑。他担心自己的性格,害怕冲动,害怕怒极会掏枪杀人,害怕这种状态影响了自己的判断,把那木然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那一根根檩条像一个个问号向他压过来,使他喘不过气来。随后疑神疑鬼,似乎迷失了自己,怀疑人人都是凶手,凡是肉眼能见到的,甚至见到狗猫,见到办案庭长都怀疑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只觉得一转身就会发生什么意外似的,像一只飞蛾一头栽进了蜘蛛网里,不管怎样扑腾,都逃不出那恢恢蛛网,越挣扎网收得越紧,迟早一天被束缚至死。
天落黑,灯一熄,整个城市便安静下来,那劳作了一天的人们伴着疲惫的呻吟声,进入懵懵懂懂的梦乡。陈源和衣躺在床上歪着头打迷糊,隐隐约约听得一阵喧嚷的声音,站在窗口侧耳细听,却听不出嚷些什么,大约是隔着太远的缘故,嚷了一阵,又静了一阵,静了一阵,又嚷一阵,耳根子很是不清净,被睡魔折腾的晕晕糊糊,忽觉浑身燥热,口燥咽干,唇焦鼻热,想起身倒口水喝,身子竟软绵绵的动弹不得,就觉得鼻子里呛得难受,用鼻子细细一嗅,一股焦糊味扑鼻而来,慌忙睁开眼来,只听的哔哔剥剥的声响,屋里一片血红,却见那火苗从门缝,从窗缝,从一切缝隙中钻进来,感到一种沉重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