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刹那间,那火舌已自由窗户外冒进来,红红的火舌肆意乱舞,像一条条鞭子抽打着陈源的全身,瞬间把小屋吞噬了。陈源先前睡得两眼朦胧,此刻添了二目昏花,只觉“咕咚”的一声栽在地上,陈源极力挣扎不能眼睁睁被火龙摆布,那求生的本能,用枕巾撒了一泡尿,捂住嘴巴鼻子,憋一口气跳起来,想一脚揣开那门冲出去,可事如愿违,却重重摔在门口,浑然不知。

当陈源睁开酸涩的眼睛,神志还没有完全恢复,迷迷糊糊意识到有人救了他,把他拖到院内无火处,隐约中一个穿着水红衣袂的影子,长发披肩,模糊地在眼前一闪便不见了。

是谁放火想置我死地?陈源再次醒来,发现躺在担架上,向蹲在地上给我包扎的女护士急切问道。

还好,幸好火势不是很大,被人救得及时,没有多大碍,休息几日便可恢复体力。身穿白大褂漂亮女护士安慰道,说她们是被水红衣袂少女呼唤而来。

这时,已见街坊邻舍,闹闹哄哄,将桶取水与消防员一起压下火头,烟小火灭,只剩得余烟袅袅。

看来纵火犯是直冲我而来?陈源不得解向消防员询问。

火只烧了你的房间,极少物品损害,无大碍,其他需要调查后再说。一名消防员一边做着询问笔录一边回答。

是谁要处心积虑置我于死地?是谁要给我下马威,要警告,还是因为什么?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放火者目的何在?陈源反复琢磨。

早晨的空气,清新又凉快,陈源把客栈门板打开,屋里立刻涌进一股马路尘土的气味,把那满屋子浓烟味道驱赶,使得他的牙齿在打战,紧缩着身子,向快要熄灭的墙角的炉子靠拢些,却又缩回来,想想自己险些被火神收去,还有些后怕。一位中年警官进来,自我介绍说是法医,受接案庭长委托,来帮助他恢复父母被害现场。法医眉飞色舞地描绘当时如何勘查现场的仔细,连一根头发丝,甚至蚂蚁都没有放过。

没有放过就等于没有发现。陈源心里如此反驳他,对法医的初感,一张宣传干事的嘴,满嘴跑火车,吐沫星子淹死人。

陈源随他走进父母被害现场——二楼最东头那间卧室,房间十分狭小,有10平方米,没有隔间,只见靠东首墙壁摆着一张方桌子,桌上有一盏熬尽灯油的惨灯,还放些暖水瓶等日常用品,当面有一张双人木板床铺,挂着旧蚊帐,蚊帐吊着上面结了尘土,显然多日未用,一个衣橱把屋子挤得满满的。

陈源从法医描述中得知:父母是被枪杀的,胸口有弹洞,穿着睡衣,近乎完全仰躺在靠西边的墙壁附近,头朝向门口,手拽手浸在血泊之中,身上的衣服整齐,没有一丝搏斗过的痕迹。

地上墙上的血迹已被清刷掉,现场已被清理,也就是说第一杀害现场已被严重破坏。

灯一直是开着的。法医说,他看见陈源盯着灯的开关上那个依稀可辨的大拇指手印发愣,这样解释。

是不是凶手留下的?陈源说。

眼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你能想到的问题,我们早已想到了。可惜那灯是你父母打开的,手印也是你父亲留下的,凶手根本没有触碰开关。法医狼一样的眼睛瞅着陈源。

卧室窗户没有打开的痕迹,插着插销,一切家具没有移动的痕迹,摆放井然有条。门没有损害被撞,甚至用脚踹开的鞋的印迹都没有,所以凶手只能从门口进来。

深夜时分敲门,父母亲淡然地给他开了门?想必是熟人的缘故。陈源说。

具体细节禀待考查。法医说。

当时隔壁房间有没有房客,为什么没有发觉?

房间无人。

全客栈没有人听见枪声?

也许嫌疑人使用的是消声手枪。

凶手杀人后大摇大摆若无其事地消失?

至今还没有找到可信的迹像。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拿着国家的俸禄不干活儿。

这句话直气的法医三尸神暴躁,七窍内生烟,连说:这案件无影无踪,实无法查寻,已成积案,但我们尽力了。言毕,转身而去,算是对陈源出口不逊的报复。

陈源心内不服,这种复现有点不贴切,不太理想,太做作。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想象的大不一致。便继续搜索房间,翻遍了所有的壁橱,衣柜,墙脚旮旯,仍是一无所获。

陈源摸不着头脑,站在窗口楞住不语,那隆隆的雷声下,窗外依然车水马龙,叫卖者高声吆喝,谁家店里播放着唱片,酒醉者肆意打情骂俏。而一窗之隔,父母却惨遭杀害躺在同一个城市里,横死在地,这是多么讽刺的景象。

陈源心下思量,屋里没有一丝反常的光景,这意味着什么?没有反常的光景就是反常——枪杀现场被人精心布置过。他心怅然,伫立窗前,那夜之外的磁力仿佛将他紧紧吸附于头顶破碎的天空,这错综复杂的案件,黑暗之中迂回曲折满是荆棘,真相何在。

陈源复猜疑,复现只是遮人耳目,掩盖罪行,谁在背后制造复现,复现目的为何,是否有人一步步把我引向错误的方向。

第二天,那接案庭长派的人来,言答应陈源请求,重新立案侦查,尽快查出凶手,条件是陈源必须尽快处理掉父母亲遗体。

陈源一口拒绝道:这是要挟,难道你们不觉得愚蠢吗?

为了查找真相,为了追查凶手,为了给你父母报仇,我们尽了仁意之心,说不说由我们,做不做由你,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你掂量着办。来人冠冕堂皇的解释。

陈源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意思待要发作几句,既而一想,一个传话的横竖不做主的,理他作甚,没奈他何,还能说什么,还能怎么办,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好依着他办。

陈源望着安放在前厅的父母棺木,心糟糕的一塌糊涂,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军人流血不流泪。那棺盖微合,上面铺满了陈源亲手折得白色小纸花。陈源身着孝服,头顶孝帽,默然肃跪。俗语:女儿哭真心实意,儿子哭惊天动地,儿媳哭虚心假意,女婿哭驴马放屁。陈源对于前来烧纸吊唁的人们,磕头跪谢,尽管没有哭出声,也没有泪流满面,而把头深深埋在胸前,压抑着悲切,剧烈耸动着双肩,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怎样一副伤心欲绝的面孔。

陈源不分白天黑夜守护着父母的灵柩,现在与父母阴阳两隔,再也百呼不醒给他生命、把他抚养成人的最亲的二老,心如刀剜般疼痛。深夜里,一个人孤零零占据冷冷清清的前厅,举目无亲,好不凄凉可惨,没有人替他分担悲伤与绝望,没有人听他倾诉心情。那屋顶的猫头鹰一声声呱呱叫丧,悲号的寒风不时在摇撼窗子,炉堂里的煤火发出轻微的“哔卜”声,一副凄凉、阴寒、黯惨的画面塞到眼前。陈源守护着父母的灵柩,心想不知道父母的灵魂升入天堂否,不管怎样不能惊动他们的安眠,也许他们与自己同样和睡眠无缘。

父母亲落葬的日子是陈源为他们守灵的第七个天头,在保定府陈源没有亲戚,没有祖茔,遵照父亲先前的遗嘱,在城外也就是乾益面粉厂的墙外那片小树林旁的一角,有青绿的斜坡上掘个坟坑落了葬,陈源在父母坟上立了一块简单的墓碑,在他们的脚边用一块灰砖做了标记,还在周围种了小菊花。陈源把母亲为他缝制的贴心红肚兜与父母埋在一起。从此世界上的欢乐已经消失,一去不复返了。陈源从含恨饮痛的悲伤中挣脱不出来,不能接受这不堪的事实,用沙哑的声音告诉父母:二老,等着我,等我杀了仇人报了仇,去陪伴你们,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