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陈源并没有吸烟,而是小心翼翼坐到沙发上,燥热的很,解开衣领扣子,露着白汗衫,脱下单帽,放在茶几上,环视着室内,办公桌的上端墙壁上挂着一张全市地形警控图,房间的一面墙排了一个书架,里面堆满了各种书籍、纸夹和文件,墙脚摆着一架用玻璃罩罩着的古老的时钟,不紧不慢地滴答。

贾署长拿起话筒,叫来二位工作人员,在书架顶端安装着什么,半天不发一言。

身为军人,陈源懂得如何礼貌恭敬,他小心翼翼呷茶,那茶的滋味与心中的滋味搅在一起苦上加苦。

趁此机会陈源把贾署长打量了一番,宽宽的额头,稀疏的头发,显露心机深沉,尤其那对垂下眼帘、毫无光色的小眼睛,看不见白眼球,睁着与闭着皆是一条缝,一根鞋带便可当做眼罩布,告诉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想的是什么?那张微笑的脸,就是心怀奸诈也看不出来。

陈源低头看看手表,半个小时已经过去,劣质茶根涮的他饥肠辘辘,如人们等会议论,纷纷吵嚷,意见重重,咕咕作响,心上便有些不乐意,对贾署长增添几分不满。

贾署长处理完文件,拿起桌上的报纸,饶有兴趣地看着,津津有味,好像在故意消磨时光。

陈源要问又不敢问,只好闷在肚里,如此怠慢,如此冷淡,如此奚落,为那般。复想也许公务繁忙,倒也无可指摘,我在保定府无一亲朋好友,如无脚的蟹,塞如瞎子一般,一步不能行,无奈,我来求他,少不得下些气儿。

为什么我的父母被害,这么常时间没有通知我?陈源还是受不住这种难堪的沉默,鼓起勇气说。

你父母被害,我着急着呢,因是在我主管片区发案,案发后我们很难找到你,户口本上登记你去哪里地址不祥。他说着,仰身靠在椅背上,把小眼睛从阅报中拔出来,专注地看了陈源一眼,好像久等着陈源开口。

这眼光使陈源打了一个冷战,好像一族牟箭射向他,地址不详是部队的要求。

去外地做些生意。陈源答:父母被害一案立案侦查了吗?

不必急躁,我已差人明捕暗访,专拿形迹可疑之人,审得自然替你伸冤。贾署长微笑着说,动作显得很倦怠、缓慢,好像是一个筋疲力尽,终于决定休息一会儿的人。

有些线索了吗?

无可奉告。贾署长神经质深深吸了一口烟,把烟灰弹到办公桌上水晶玻璃烟灰缸里。

为什么把我父母善后工作,消灭得干干净净?

如你需要,我可以差人给你恢复现场。贾署长回答得很妥当,站起身来,用粗鲁的动作整理了一下扎在宽皮带下面的警服,之后坐回那转椅中转侧着,手指间玩弄着签字笔看着陈源说。

父母被害你们立案侦查了吗?陈源问。

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贾署长微笑着回答。

父母是怎样被杀害的?

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凶手采取如此残暴的手段。

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父母被杀案有一丝线索了吗?

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有怀疑的嫌疑犯吗?

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你们安排部署了吗?

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你们需要我的配合吗?

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父母屈情,挨到几时伸冤?

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需要父母被害真相。

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一个人在最无助、最愤怒、最憋屈的时候,往往会把情绪发泄到离身边最近的那个人,陈源不容许贾署长这样敷衍折麽自己。

你这张快要磨破嘴皮子的狗腚包儿,还能蹦出别的词吗?陈源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语气像硬邦邦的石头砸向贾署长。

放心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贾署长不急不恼继续微笑。

陈源血直冲脑门,背上像有毛毛虫爬行浑身不舒服,手扭动着衣领,头左右摇动,焦躁不安。

能给我一个破案时间的期限吗?

放心吧,定会查个……贾署长仍在微笑,像在考验陈源的忍耐力。

陈源再也控制不住急躁的情绪,失控的拳头往他的脸颊使劲挥过去一拳。

你涉嫌袭警,是妨害公务罪,要被拘留或坐牢的。贾署长终于换词了,不动声色地好像故意等着挨陈源那一拳,贾署长在狞笑,阴森森的,像一只呱呱叫的夜猫子。

我打得就是你这“袭警”,做事从不后悔,哪怕坐牢!陈源对着生疼的拳头吹口气:去你娘的水落石出,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贾署长狞笑的异常镇静,脸上的横肉颤动着,那一对小眼睛微微眯缝着,死死盯着陈源,变得更加狭窄而阴暗起来。

贾署长用颤抖的双手,抓起桌上厚厚的材料,举起。

他要砸向我。陈源下意识闪身躲避。

他若有所思随之放下夹在文件夹里,左手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右手向纵深处摸去。

他要掏枪警告我。陈源不由自主攥紧了裤兜里的手枪。

他只是掏出手绢擦拭着嘴角的血迹,目光由漫不经心变得警觉起来,充满敌意说:真是个疯子。眯起一只小眼睛犹如瞄准手枪准星一般觊觑着陈源。

贾署长的眼神是别有用心的,在给我下套,设陷阱,治我于死地。陈源心说。

实话告诉你,积案已定,翻案无门。贾署长狠狠地敲击桌面道破天机。

陈源骤然清醒,贾署长以上的行为全是为了说出这句话的铺垫,否认承诺,说话不算数,骗我埋葬父母,一了百了。始发觉自己被贾署长耍了。

你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用激怒我的方式说出心里话。陈源说。但对于自己刚才的行为并不后悔,因为贾署长要达到一种目的,必然要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此计不成还会生二计。

贾署长发出一阵魔鬼般的笑声,用那两只不怀好意的耗子眼盯着陈源,叫来外屋的警察厉声命令:袭警,反了他了,立即刑事拘留。

面对蜂拥而进的众多警察,陈源裤兜里那只手枪,急不可待地往外窜,枪膛里的子弹,争先恐后、气急败坏想亲吻贾署长那个令人讨人、十分厌恶、油光瓦亮的方形大脑袋。仇恨,其实是一种武器,当把你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还有一条道路,那就是仇杀。陈源掏出手枪闪在墙角,面对众多警察,摆出射击姿势,用手扣住扳机抡扫众人,但并没有开启保险,大叫:谁动,第一个趴下的就是贾署长。

你跑不了了,死定了。一个年轻警官冲上来,枪口对准陈源。

你想立功,拿命来取。陈源大声说,知他讨好贾署长,敲边鼓,瞬间擦开枪的保险举手冲屋顶一枪,那子弹撞击到水泥板上,被反作用力溅的四处乱飞,最后不知瞎猫碰死耗子蹿到哪里去了。不怕死那是瞎话,气势汹汹的警察们一见个个俱为咋舌,轰得一窝蜂,有的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有得刺溜钻进桌子底下,有的拿起椅子遮住脑袋,连连说: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更多的是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傻了,杵在那里发楞。

我绝不放过你。陈源说着从警察夹缝中大踏步向门外走去,他认为此时此刻解决问题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逃之夭夭,因他明白会有怎样下场,杀了多少日本鬼子自己记不得了,但中国人他从未杀过,他不知怎样的一种勇气,感应到身后贾署长那只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着他,食指死死扣住扳机。但他断定贾署长不敢开枪,若胆敢开枪陈源比他回枪快,抽身一枪,毙了他,警告众警察,这是玩我的下场。

陈源回到部队参加一项军事行动。军令如山倒,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部队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陈源放不下悲伤,整夜整夜被噩梦惊醒,父母躺在血泊中,伸展双臂,凄惨地向他呼喊:儿啊,救我们!

父母亲被害案被陈源一拳打成死局,翻案比登天还难,真相像芒刺在背,欲挑不能,欲罢难安。

陈源不由质疑: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没有丝毫破绽的犯罪,当一个人找不到一丝明确答案,走投无路,他认为有存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