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沥沥地下着,无声无息,周围环境更显肃穆。陈源遮着一把黑色雨伞,孤零零地站在墓前,不吭一声,无人与他话凄凉,他在深深的悲哀、猛烈的愤怒中挣扎着。
陈源埋葬父母亲回到客栈,整理着情绪,暗自思量,必须弄清楚父母被害真相,他不相信银行抢劫案与父母被害案同出一折,时间不会如此巧合;不相信枪杀父母的子弹会不翼而飞,警察局勘查现场会没有发现一丝蛛丝马迹;不相信被捕嫌疑犯会守口如瓶,死不招供;不相信警察局审不出一个字来,他们绝不是尴尬无能之辈;更不明白警察局为什么这么短时间就把此案定为积案,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无人问津。
想到这里,陈源不寒而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坐以待毙,决定实地调查获得信息,去走访街坊四邻与他们好好谈一谈,让他们回忆现场的某些细节,或许这些细节很可能后来被有些人无意中破坏掉了。
陈源出的门来,来到街心,见一茶坊之内,一群人坐着吃茶扯淡,就直钻进去,一旁坐定,留神窃听闲言。走堂见到他进来先是喜从天降,又不像吃茶的样子,脸如那夏天的日头阴晴骤变,出言不逊道:那穷人不要进来,不吃茶,走开。
陈源心有些不悦,但只作不闻,道:走堂的,快拿些茶来,上好碧螺春茶,放些香片,快些泡来,无论什么点心,只管拿来,吃完照数给你奉钱。
走堂大喜答应而去,不敢怠慢,随即奉上茶点,点头哈腰道:客家慢用,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僻静处陈源一边吃茶,一边暗叹,正叹世情单薄,侧耳细听那些人言言语语,无非一些是是非非无聊闲扯,谁家婆婆长媳妇短,两个鼻子三只眼。陈源想,若想取得需要的情报,探听些底细,就要善于赢得周围人们的好感。
陈源起身作揖道:我是鑫隆客栈老板的儿子,向你们打听父母一事。
提起陈源的父母,人们仍然笑谈着,好像早已忘干净了,似千年前遗忘的事情,成为老掉牙的旧闻。一个老头恍然大悟道:噢,你父母既以被害,不早早回乡下去,怎还在此逗留,等吃官司不成?
陈源说:今天这顿茶,我请大家了。
这顿茶钱足以撬开众人的嘴,一个个争先恐后,嘻开笑嘴你言我语道:
哎呀呀,可了不得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当时消息不胫而走,全城皆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这是墙角那个纳鞋底的中年妇女说的,随后把针锥在头顶头发上磨磨。
那天凌晨1点左右,金峰银行金库发生抢劫案,三名男子闯入一楼金库劫取现金时被发现,打死一名金库值守人员,一名嫌疑犯被当场击毙,另外二名随后携款而逃。这是那个跑堂说的,似在有意讨好陈源或是对刚才出言不逊的弥补。
据报道,作案男子身穿迷彩服,头戴深色老虎帽,戴墨镜,并疑似在现场遗留一个帆布包,内有大量散落面值不等的现金。这是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的。
叽叽喳喳像积堆觅食的麻雀,陈源已经分不出纷纷杂杂的话从谁嘴里发出:
记者多次试图与当地警方及死亡家属取得联系,但均未果。
目前,嫌疑人尚未归案,案件正在全力调查侦破中。
却是邪了,每夜里客栈有鬼夜哭,一对老夫妇一夜被杀,撕心裂肺在哭。
是的,有人看见月光里一寡妇着一身耀眼的的丧服,呕心抽肠在哭。
这客栈夜夜闹鬼,关了一年多了,从无人敢接近,过路者皆是绕道而行。
那些警察破不了的案件,一定葬着冤魂,还不知要断送多少人的性命。
这一带你父母凶杀案刚刚发生时,像野火一样迅速传遍整个城市,闹的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买卖大都关张,不关张的也生意萧条,上午十来点开门,下午二三点关门,街面上一片冷清清,像是刚刚发生一场战争死寂悚然。谁也不敢靠近客栈,怕鬼缠身。
街坊四邻老住户们大都搬走,现多为新来户,却逃荒而来,因生活穷困窘境,图便宜暂时居在这里。
陈源听得如针刺肚,相信这是实情,但再问及所以,需要更多的细节,更深层次的线索,再如何引导,众人硬是挤不出更多消息,便转移了话题,又开始扯起了老婆舌头,横空出来一些以讹传讹,传播一些流言蛮语,使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陈源吃了几杯茶,替众人了付了茶钱,说声“打扰”, 辞了出来。
这一切犹如来势凶猛的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凶杀案没过多久,那鲜艳的阳光又照耀下来,给大地涂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恢复了往日的景色。
无风不起浪,种种流言蛮语里藏匿着多少诡秘,多少阴谋,与父母被害有多大关系。陈源觉得一种所熟悉的不安袭上心头,这样一来,父母亲被害案又复杂化了,银行抢劫案正好与父母亲被杀案时间前后吻合,也就是说,两案真得有牵连。
人类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其实相当不可靠,有时那可怜的一点点线索,连罪证踪影就在你的眼前滑过,不知觉,抓不住,失去了便不会再来。
可惜,这个假设陈源没有坚持住,当时沉浸在凶手行为多么残忍,并没有时间推敲这些事件有多少真实性,可靠性,而忽略了这些微小细节,没有做深一步的思考,不知道每一件细枝末节都与全局有联系,仍在盲点中周旋。犹如魔术师在观众面前将巨大的物体莫名其妙变不见了,就像一个不专业的侦探被知识的狭窄把真相变成隐形埋没了。
直至后来陈源才醒悟,这一件件小事其实与整起事件关系重大。
陈源穿一身黑色素衣,站在漆黑的雨夜里,没有打伞,马路旁霓虹灯拉长了他的身影,雨敲打着他的迷茫。良久,良久,雾蒙蒙的早晨,还飘着些雨花,小路上平添了不少溪流,从高处流向下水道,横插在他的脚下,双脚全湿透了。十字街头,没有光亮的迷雾笼罩着父母被害的悲剧,他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口,看不见指路的北斗七星,像只无头苍蝇乱碰乱撞,模模糊糊、跌跌撞撞。隐约感到,再向前迈进一步,便会跌进被人挖好的陷阱,直至把他送进大牢。
陈源几经周折访得接案庭长办公地址,怕冒失先扣门一声,之后连扣二声,这是保定老礼节的规矩。“请进”这一声像是牙缝里挤出,带着不受欢迎的口气。陈源径自推门而进,大吃一惊脚步被锁住,站立门口不知咋好,此人是他儿时住在四合院的对门贾叔叔。此人后来与他的父母亲不知闹了啥别扭,莫名其妙搬走了。当时父亲所在单位被日本人占领,父亲失业与母亲在南城墙跟底下开个小小的客栈。
陈源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像军人一样,摆出立正的姿势,一动不动,自我介绍说:我来询问父母被害一事。
此人坐在一间宽敞、明亮却不太大的办公室里,把身子藏在一张黑色大写字台里,上面放的桌牌十分显眼,姓名,贾鸣;职务,警察署署长。写字台上面摆满了整齐的贴着签条和装入卷档的文件,正在埋头处理,见到陈源做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来,那脸上的肌肉不知怎么却不由自主的扭曲起来,急忙从黑色转椅内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迎上来,伸展双臂与陈源握握手,说:怎么连娘舅到了眼前都不认得了,你的事胜过我的事,放心吧,有我罩着你。之后把陈源让到写字台旁边的沙发和圆茶几,并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请他吸,然后殷勤地把进口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给陈源把烟点着,说:我正牵挂着你这宗事,现正在处理公务,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