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表姐……”这是一个异常俏丽的女子身影。不仅熟悉,还非常的亲切。一个令他刻骨铭心的人!他不止一次地在梦中呼唤过这个女子的名字。
那是大前年的春节,“大嘎鱼”骑着大骡子,带着“鱼鹰子”来到城里,给他所谓的“老收儿”县长“柴大棒子”来送礼。十一岁的“鱼鹰子”,放下肩上沉重的担子,满脸通红地站在柴家大厅喘着气,不想在这里,意外地碰到了这个影响了他一生的人。
“大表哥,你们来了!”犹如一股春风,一位惊艳的女子笑吟吟的从楼上走了下来。肤光胜雪,美玉莹光,容貌之秀丽当如明珠生晕;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来人的脸上转了几转,眉目隐然间有一股书卷的清气。那气质,是如此的优雅清纯和高贵!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哪怕是铮铮铁汉、柳下惠转世也会立马儿被融化、被征服!
“哎呀!我的老表妹来了!你快看!表兄给你带啥来了?”见到女子,“大嘎鱼”立即抖成了一团花,拿起一坨羊绒,颠颠地万分殷勤地呈上前。“她是谁?”“鱼鹰子”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噢,对了,她肯定是“大嘎鱼”嘴里经常念叨的那个表妹吧?
“表妹,嘿嘿,表……”听说是县长柴松茂的外甥女,在北平女子师范上大学呢。 “呵,这孩子是谁呀?”女子并没有过多与张大牛搭讪,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他身后的“鱼鹰子”,她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子。
“鱼鹰子”满头散发着热气,小棉袄儿已经溻透了。女子笑盈盈地走到“鱼鹰子”面前,温和地嗔怪张大牛”:“看你把这孩子给累的,出了这么多的汗……”
“……”一股暖流袭来,“鱼鹰子”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别躲,快来擦擦!”“表妹,你不用管他!”“大嘎鱼”拽住了女子。女子并没有理睬“大嘎鱼”,而是伸出温热白皙的秀手,轻轻地抚摸着“鱼鹰子”湿漉漉的脏头发。啊!那是何等的温馨呀!?自打记事儿以来,从没有一个女子这么近距离地给过他温暖,何况是一个气质高雅、美丽漂亮的大小姐呢?
“是个孤儿,这小子他妈的野着呢!”“大嘎鱼”一把搡开了“鱼鹰子”。“你咋这样儿?表哥,孤儿揍不是人啦?”女子急忙拽住了“鱼鹰子”一只胳膊,顺手拿起大厅盆架上的一条毛巾,用暖瓶的温水沾湿了轻轻拧干,然后爱怜地给“鱼鹰子”擦试着额头上的汗水。
长这么大,“鱼鹰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活着是如此地幸福,心里“忽地”一下热了起来:“呜、呜……”突然,他大声地哭了起来。那是一个受尽白眼与呵斥,步步艰辛、遭受百般蹂躏的弱小的躯体呀!
“不是,我说,表妹,你看……”“别害怕,孩子,喝口水吧!你叫啥名字?叫我大表姐或母新华都行……”“大表姐”给“鱼鹰子”倒上一杯白开水,看着他喝了,又接过了杯子,回头使劲白了“大嘎鱼”一眼儿,这才转身离开了。
“鱼鹰子”傻傻的站在原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你他妈的懵逼了?还不给我滚哪!”受到冷落的“大嘎鱼”,从“鱼鹰子”背后搡了他一把,“噗通”一下把他推倒在地上了。
“大表姐!我-叫-‘鱼-鹰-子’!”“鱼鹰子”一点也没在意,他用胳膊从地上撑起了身子,鼓足勇气仰着头,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大表姐走远了,也不知道人家听到没有?”“鱼鹰子”遗憾地想着。“大表姐!母新华!”“鱼鹰子”牢牢记住了她的名字。“大表姐”走了,从此,他的心中似乎多了一盏明灯,他切齿领略到了什么叫做幸福与美好!
一个女子原来可以如此之美,美得通身放光。那是一块如玉般的温润的光,如月光一般梦幻的光,如水一般清澈的光,从何而来?来自她亮晶晶的眸子:“我的大表姐,母新华,嘿嘿!她长得忒美了!”这种美丽超越智慧,来自于心灵!“鱼鹰子”看到了那束可贵的光源----善良!天啊!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这种美丽的光芒激励着他,让他日思夜想,夜不能寐。有人说,女人在想念男人的时候,常常会想的泪水如潮,但如果是男人想念女人的时候,常常会想的让自己心痛,当然这有别于那种异性男女的爱恋之情。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螃蟹镇的大街上撞到了!
“大表姐!大表姐!你喽儿咋到这儿来了?”“鱼鹰子”丢下“大傻”,“飕飕”飞到了女子的面前。“你要干什么?”母新华警惕地停下了脚步,被吓的柳眉倒竖。看清楚是个“小要饭的”在叫她“大表姐”,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麻利地从兜里掏出了几张日本花票子递给了他们。
“大表姐!我们不要钱,我是‘鱼鹰子’!”“鱼鹰子”揩着脸上的脏东西失望地说。母新华茫然地看着他,微微地摇摇头也好像是点了点头。“你喽儿不是‘大表姐’母新华吗?我揍是那个小‘鱼鹰子’呀!”
“‘鱼鹰子’?”“是啊是啊,我揍是蛤蟆台子的‘鱼鹰子’呀,我叫刘高河……”“鱼鹰子”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委屈到了极点。
“大表姐,你咋(会)不记得我了?呜、呜……”“哦?是你呀?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挑担子的小‘鱼鹰子’吧?哈哈,都长这么高了!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呵呵、大表姐,我想你喽儿肯定忘不了,我天天想你呢……”刚才还万分失望的“鱼鹰子”顿时破涕为笑,“女神”终于想起了自己,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呀!他激动地一窜儿老高,两只脚屁颠屁颠的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是吗?我说呢,大早晨的喜鹊‘呱、呱’地叫呢,原来有人念叨我呢!饿了吧?赶紧跟我回家且!” “嘿嘿!大表姐,他叫‘大傻’,我哥们儿!”大表姐一说,“鱼鹰子”的肚子立即跟着“咕、咕”轰鸣起来。
“看看,咋弄的这么脏啊?又淘气了吧?”母新华怜悯地看着两个孩子,摘下脖巾给他们抽打着身上的脏土。“大表姐,你喽儿咋到螃蟹镇来了呢?这里有好多日本子,他们可坏着呢!”“说来话长,先回家吧。”大表姐脸上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显然不愿提起那些令她辛酸与耻辱的往事。
小田林二软硬兼施,使尽一切手段,刘轩珩誓死不当县长,于是动了杀机,决定秘密暗杀刘轩珩:“既然不为我用,留着就是祸害,不如杀了他!”
按照“老家”指示,组织上也希望刘轩珩当上伪县长,能为八路军所用。刘贤农也做过几次刘轩珩工作,耿直的老爷子则固执异常:“假汉奸也是汉奸!给日本人做事好比改了姓氏,我刘轩珩都活了七十大几了,说啥也没用!我刘氏丢不起这人!”地下工作纪律,不允许刘贤农向任何人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对父亲刘轩珩也是如此,可刘贤农又不能明说,即使说清楚,刘轩珩这个老古董也不会同意。退一步说,就是同意了,凭他的耿直与豪气,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何况是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只得放弃。
此时,小田林二也通过伪县政府找到了水利专员刘贤农。他警告刘贤农说:“刘桑儿,不要试图与大日本皇军作对,希望你地出面做好家父的工作,要想保全性命,你地必须地接任县长地干活!”
“谢谢太君的栽培,刘某代老父深表谢意。老父绝非对皇军有什么看法,实在是年过古稀,身体有恙,不太适合担此重任。贤农非常愿意为皇军服务,可惜才疏学浅,恐有辜负皇军期望,本人倒是可以推荐一最佳人选,此人定能担当县长大任,学生将全力辅佐……”
“什么人地?说说看。”按照“老家”的考虑,刘贤农借机向小田林二推荐了柴松茂。实际上,在刘轩珩拒绝出任伪职后,日本特务机关已经盯上了盈州名人“柴大棒子”,正在与北京警察局协商由他出任盈州县长,只是北平方面还没有松口。刘贤农的做法,得到了小田林二的信任和赞许。
不久,柴松茂正式出任了县长,按照小田林二意见,柴县长任命刘贤农担任了县水利局局长一职。“有哪个刘氏子孙敢给日本人做事,我刘轩珩死不答应!”老爷子气的指天骂地,从此父子两人关系越来越不融洽。
这一天,大新安镇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凡。“民主”选举大安新镇镇长的工作非常顺利,大安新镇镇长张大牛正式上任。
“介个啦(癞蛤蟆)插鸡毛—想上天了”。“大嘎鱼”这下可牛大了!从土的掉渣的财主一跃成为盈州三镇的“太上皇”,真是祖上冒青烟儿了。会议散了以后,他殷勤地地请皇军到家里去坐坐,以壮声威。小田林二摆摆手,说下午还有紧急公务,就骑马先回了县城。
大安石雄则带了个日本随从武男,另加一个班的皇协军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开到了蛤蟆台子。“老柴齐来了!”村头站着很多看热闹的老百姓,大家像看动物一样对他们指指点点。
“欢迎、欢迎太君哪!”柴七带着柴家大院老老少少一大帮子人手里拿着小旗子,齐刷刷站在门口迎接日本主子。“呦西,张桑地大大福气!”看到别具风格、阔绰无比的柴家大院,大安石雄竖起了大拇指。
“太君哪,我们全家都恭候你喽儿多时了,屋里请,屋里请!”“呦西!”一股浓浓的幽香涌来,让大安为之一振。大安首先闻到了“曲曲菜”身上的味道,眼睛即刻有了光泽。他还以为站在前排的“曲曲菜”是“大嘎鱼”的老婆呢!
“嗯个?”当一侧头,发现“曲曲菜”的身后,还站着一位更年轻、更漂亮、气质更高雅的女子,眼睛“唰”地一下直了。“太、太君!她是我、我的小妾、小妾……”“大嘎鱼”点头哈腰地解释。
“小妾?什么地干活?”该女子柳眉倒竖、气质不凡,大安不禁疑窦丛生。“是、是是,刚纳的小妾,叫、叫‘一枝花’!”“嗯?‘一枝花’?”只见这个女子一步跨出人群,大声疾呼起来!
“不!我叫母新华!”似乎压抑了很久,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愤怒、万般的凄楚。这个女子就是母新华。母新华不是在北平读书吗?怎么嫁给“大嘎鱼”当了小妾呢?母新华有着一腔难以言表的海天般的冤屈!出身书香门第的母新华,一直在北平读书。大舅柴松茂是北平警察局协稳办主任,母新华就一直住在大舅的家里。
日本人占了北平后,校园里的抗日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母新华是学生会的代表,非常活跃,为了方便工作就住进了学校。盈州是柴松茂的家乡,每年都从潮白河两岸收租子,在家乡有着相当的知名度。小田林二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才要求把他调了回来。
“妹子,出事了!”一回盈州,柴松茂马上找到妹妹妹夫,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好的情况:“新华这孩子在北平要坏事儿,她领头在学校闹抗日,日本人已经把她列入了抓捕名单。”“大舅哇,你喽儿可要救救她呀!我们老两口儿揍这么一个闺女,她可不能出点啥事儿啊……”老实巴交的爸爸吓坏了。
“大哥,你在北平咋不管管她?揍任着她胡来?”母新华的妈妈哭着埋怨哥哥。“啥,我管她?你的闺女你还不了解?她管我还差不多,天天说我是汉奸,我这个大舅在她眼里狗屁不是如……”“柴大棒子”愤愤不平地诉着委屈。“大哥,那你为啥非要给日本子干事儿?咱家又不缺钱,揍不能干点别的?难怪孩子说你!还当啥县长?你知道别人都咋想咱们?”“唉!妹子,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柴大棒子”立即有些气短了。
“既然给日本人做事了,新华的事咋还管不了?”“在北平,新华根本不待见我,说我给她丢了脸!你说这孩子!”“这孩子咋这样不懂事?没大没小的!”爸爸赶紧劝着柴县长。“新华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活了!反正你得管!”妈妈放声大哭起来。“哭有啥用?重要的是赶紧把她找回来!”“柴大棒子”不耐烦地说。
“对、对、对!大舅说的对,我马上揍去北平,死也要把她拽回来!”爸爸说着,马上去买车票,连夜赶到了北平。“我妈都病危了,你喽儿咋还来北平?谁来照顾她呀?”母新华听说妈妈病危,来不及思考,心急火燎的往回赶,快到家了,才感觉不对。“你妈想你,怕你不回来!”“你们骗我!耽误我大事儿了。”母新华跟爸爸犯了急,她们的抗日小组还要去发传单呢。
“这都啥时候了?你傻呀?日本人要抓你呢!”
“我不怕!”“孩子!我们怕呀!你要是让日本人抓走了,你妈跟我可咋办呢?”说着,父亲不禁老泪纵横。“算了,爸爸,我不走了!”母新华心软了。
“大嘎鱼”成熟早,十三岁娶了个比他大六岁的老婆,十五岁就有了儿子“小黑鱼棒子”。大老婆没让他新鲜几天,又纳了个十六岁的小妾,玩腻了就被扔到一边子去了。之后开始到处沾花惹草,院里院外的女人,不管是直系亲属还是长工的老婆,或者丫鬟使女只要被他看上了,统统占为己有。自打认识了城里的“表妹”母新华,“介个啦(癞蛤蟆)又想吃天鹅肉了”,夜以继日地捉摸着如何弄到手了。
他玩过很多女人,那只是一时兴起,鲜有让他如此心动的。第一次见到母新华,并不觉得她有多美,甚至觉得还不如他府上叫“大茉莉”的丫头儿长得好看;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彻底颠覆了第一次的看法,他突然发现,她脖颈上长了一颗小痦子;痦子赤裸裸的,在洁白的颈项上,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看了让人心里痒痒;他想,“她干嘛不遮掩一下呢?”也正是这颗痦子,从此,让他日夜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了……
母新华从北平被拽了回来,天天被父母看着,唯恐出现一点闪失。因为是上了日本人的黑名单,她的突然失踪,引起了特务们的警觉,不久就顺藤摸瓜找到了盈州“日本人可不管我是不是县长,甭说外甥闺女就是我的亲闺女他们同样不会放过!”柴松茂得知这一消息,顿时大惊失色,马上通知了妹妹。显然,盈州城是不安全了,恰恰母新华又是个闲不住的人,这可急坏了她的父母。
“要不赶紧找个主吧?拴住心揍(就)中了。” “说啥呢?我才这么小,我可不嫁人!”母新华一口回绝。“不嫁人,不嫁人,都十七八的大闺女了,还不早晚得嫁人呀?”妈妈苦口婆心地规劝道。
“你们看张康如何?”母新华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母亲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变化。“哪个张康?”“揍是蛤蟆台子柴府的张二牛哇?在上海读大书呢?”“啊?是那个小伙子哦,不错不错!”柴松茂突然提起了张二牛,让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确实,年轻帅气、才华横溢的张二牛令人刮目相看。到达上海后,他嫌自己的名字土气,改名叫了张康。亲戚圈里,更以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著称,口碑极好。小的时候,柴松茂就曾在一次宴会上对着大家戏言:“这二牛子与咱华子真是珠联璧合、天生地造的一双啊!”
张康离开家乡后,就开始主动给母新华写信,母新华并没当回事,也没有回过信。她在北平上学的时候,又接到了张康的信,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一个知识青年对国家前途的忧虑以及对母新华无限的爱恋。母新华忙于学校的抗日救亡工作,只是含含糊糊、简简单单地给他回了一封,内容大体就是谈理想、说救亡,并希望张康投身抗日洪流中去云云。如今柴松茂重新提起,母家父母自然非常满意,母新华的心中似乎也有了一丝寄托。试想,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离开了组织被日本人追杀,即刻就成了一只孤雁。
舅舅提议:“他们既然挺般配的,非常时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螃蟹镇的老家蛤蟆台子房子多、院子大、那里四面环水、环境优雅,日本人的骚扰也不多。新华能不能先到那里躲躲,顺便接触一下二牛子,我拍封电报让他回来几天,俩人接触接触,成不成由命儿拽(顺其自然)……”
“这样好,按大舅说的办!俩人没意见揍早早把事办了!”爸爸很赞成。
“噢?这个咱们可不敢说,现在的小青年们主张男女平等,恋爱自由呢!新华,你要是没啥意见,我这揍写信先告诉蛤蟆台子,让老家提前有个准备……”母新华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诗曰:一世生兮两世魂,为何梦中挂泪痕?自从相识大表姐,痴痴思念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