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话的是警备队第一小队长张瑞林,刚刚休假回到炮楼,他说的大队长叫刘二顺,正好在炮楼里当班,大安临走时特意留下了他与武男看守炮楼。
“去、去、去!你快帮他们抬抬!别忘了给咱们留点……”听说中队长着急了,张长寿这才向身边执勤的伪军挥了挥手,这个伪军把枪往肩膀上一背,乖乖地追上去帮忙了。
伪军们觉得挺新鲜,每次保长们来送给养,都是先紧着日本人的,剩下的残羹剩饭才是伪军的。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嘿!猪狗不如的伪军们,头一次享受了一次“皇军”的待遇。
“真香噢!还有酒呢?”伪军们纷纷伸长脖子往前凑,迫切地想知道都是些啥好东西。“哈哈!烧鸡,还有猪蹄子……”伪军们立即蜂拥而上,有人扔了枪就要下手,惹毛了炮楼顶上的鬼子机枪手:“八嘎!”听见下边这么热闹,上边的一个机枪手,伸着脑袋往下瞧,他嫌太吵了。
“哎,我说‘蝇子屎’!揍××你着急,皇军骂你‘八嘎’啦?”有人拿一个长了满脸“敲子”(麻子)的伪军开涮。“呦西!米西米西地有?”“对、对、对!太君马上就来!”“蝇子屎”装作没有听见一样,连忙抓上两只烧鸡就要上楼:“哎,看看、看看!日本人是他爹呀?这马屁都拍到楼顶子上去嘞!”“哈、哈、哈……”张瑞林知道鬼子不懂中国话,斜愣着眼睛嘲弄着他,引得其它伪军都哈哈大笑起来。
“……”“蝇子屎”站住了,一时很是尴尬。黑大汉见状,连忙接过烧鸡,又提了一瓶酒:“老总们吃着,我送我送!”说着“噌、噌、噌”上了炮楼。
“别挤别挤!都有份,来来来,老总们!我先给你们倒上酒……”穿着花袄的半大小子,嘴里喋喋不休,他在地上摆上一排碗,从筐里搬出一坛子酒,逐一倒满了:“这回让你们赶上了,都是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倒完酒,穿花袄的半大小子又张罗着发猪蹄子,另一个半大小子闷头闷脑地分着烧鸡。
闻着诱人的酒香,伪军们面面相觑,纷纷拿眼睛偷看中队长刘二顺。刘二顺不许手下祸祸老百姓,日子很是艰苦,队长不喝,伪军们是不敢随便喝酒的。“蝇子屎,甭××杵着了,大家伙儿都开喝吧!”一个小个子军官也不甘寂寞,带头吆喝了起来。“蝇子屎”没有动:自己一个堂堂的一个小队副,却被级相等的人嘲弄了一顿,觉得很掉价,他强调自己并不是诚心想拍日本兵的马屁,而是怕伺候不好日本人,惹得大伙也吃不好。黑大汉替他解了围,他还是不痛快,便跟小个子一起吆喝着要喝酒,就是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捞回点面子,心里光想着日本人了,一时竟忽视了中队长刘二顺的存在。
“马队,接着!”“狗剩子”听话地拿起一个猪蹄子,向站在楼口的小个子军官扔过去,却被张瑞林接过来,递过来一只破鞋:“张瑞林!你××啥、啥意思?!”受到羞辱的马队副,脸红脖子粗起来。
“吃香的喝辣的找你日本爹去呀?”“张瑞林!我操……” 小个子爆了粗口,“蝇子屎”也开始帮腔,他知道张瑞林跟中队长是把兄弟,但自己跟“蝇子屎”是把兄弟,与炮楼的军曹佐佐木是朋友,所以并不惧怕张瑞林。“想干啥?‘马屁精’,你爷爷我接着!”张瑞林毫不含糊。
“都给我住嘴!饱死鬼呀?看看你们,还有点军人的样子没有?太不像话了?”从打这帮人进门,站在一旁的大队长刘二顺,就一直冷眼看着没有说话。他感觉哪里有些不正常?一时还没搞明白,两个军官在老百姓面前胡闹的场面,让他有些挂不住脸了。
穿花袄的半大小子站起来,真诚地端过一碗酒递给他:“老总你喽儿辛苦了,这是专门给你喽儿留的,来!喝口吧?” 一股诱人的酒肉香扑鼻而来,张瑞林端起了酒碗,对刘二顺说:“大哥,消消火!要不喝口儿?难得大家乐呵一回!”刘二顺皱着眉想了想,向大家挥了挥手。
“都要适量,谁也不准多了!听到没?”“谢队长了!”这些伪军们平时被管得很严,肚子挺素,就是偶尔有点荤腥,也捞不着他们解馋。现在,看到了这么多好吃好喝的,哪个还控制得住?一个个敞胸露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馋的门口站岗的伪军可怜兮兮地,一个劲儿朝这边吧唧嘴儿……
“老总儿,别着急!我这揍给你喽儿送点儿去!”穿花袄的半大小子倒了一碗酒送过去,这个伪军一扬脖子“咕噜噜”干了,完了!眼巴巴地还看着这边儿不解馋。小个子骂道:“‘玻璃鬼’!你××今天站岗,还敢喝酒?误了事谁、谁……”话没说完,“噗通”倒地了。
刘二顺见状,刚想起身,却一下子瘫软在地,手里开着机的“大肚盒子”顺势掉在了穿花袄的半大小子脚下:“哈哈!倒了倒了,都给我倒了……”这个穿花袄的半大小子就是“鱼鹰子”刘高河。他学着《水浒传》里“白日鼠”的腔调喊了起来。话音未落,十几个伪军们也都稀里哗啦地倒下了。紧接着,楼梯上边传来了“咚咚咚”“啪啪啪”声音。
“八嘎!”“哇呀呀!”好一通折腾!墙皮、楼梯板、皮鞋纷纷落下楼来,等到刘高河端着“大肚盒子”气喘吁吁地爬上楼,准备给其他人发信号的时候,鬼子的两个机枪手已经“弾弦菜”了(抽搐)。这是黑大汉万能干的。他听到“鱼鹰子”传来的信号,立即在第一时间动了手。爬上梯子的时候,他着实捏了一把汗,鬼子的机枪手一直在警惕地扫视着他,根本不允许他上楼。
“八嘎!什么地干活?”“太君,给养地呦西!米西、米西地!”一个日本兵也是馋了,放下手里的枪,想伸手接东西。“呀灭爹!”(慢着的意思)另一个军衔大一些的日本兵马上拦住了他。他一边警惕地观察着万能,一边关注着楼梯下面的动静。“呦西,递上来地干活!”万能被卡在楼梯中间,两个日本兵开始轮换着吃喝,伪军们的打闹虽让他们放松了心,机枪却一刻不离左右。
“突发事态下,一定要直接抢夺机枪!”他想起了“鸬鹚”的命令。“这样的环境太受限制了,从下往上对付一个还行,两个就难了。要是日本兵让他下去等候,那就更加麻烦了,到时只能强功,自己应该没问题,怕就怕枪声一响,伪军群起而攻之!‘鱼鹰子’可就危险了!”“呦西!”领头日本兵摸着油嘴,满意地说了一声,看来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鱼鹰子’,你到底中不中啊?赶快行动吧!”焦急之时,刘高河发出了信号!
说时迟、那时快!万能两手握紧楼梯把儿,一撑身,双腿“嗖地”窜到了楼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脚踢中了守护机枪的带班日本兵。几乎同一时间,他的胳膊肘也重重砸向了正在肥吃肥喝的那个日本兵。“哇呀呀……”巧的是,正卖力啃着猪蹄子的这个日本兵,半个猪蹄子被直接顶进了腮帮子,吞又吞不进、吐又吐不出,疼得他直脖子瞪眼打转转。趁日本兵愣神儿的一刹那,万能一手拽住带班的日本兵,背靠楼梯连踢带拽,猛地向墙壁撞去!“轰”一声,炮楼的墙皮被“哗啦啦”撞掉下了一大片。紧接着转身一记大脚把那个疼的打转转的日本兵踹下了炮楼,嘴里吞着猪蹄子的日本兵大头朝下摔死了。转眼间,两个精悍的日本兵被他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连还手的机会都给他们,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万能脚下之鬼。弹了弹身上的尘土,万能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机关枪。
“奶奶的?攥的还挺紧哪!”那个警惕性很高的带班日本兵,断了气还死死地拽着机关枪的把手,怎么掰都掰不开。万能舍不得放弃,挥刀砍掉了他的一只手,日本兵这才松开了。
再说院子大门口, 自称“三帮子”的白镜面还在黏糊着小队长张长寿,让他美美地当起了老娘舅。 这个叫“三帮子”的“外甥”,原来是“蜘蛛”假扮的。“听说你喽儿都定亲了,我妈乐坏了!这是我妈送老舅娶媳妇儿的!” 也不知哪对哪?张长寿也有些疑惑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小外甥”,他乐得便宜,半推半就地收下了一把现大洋:“嘿嘿!‘想吃冰下雹子’,我那穷的叮当响的寡妇姐,当初拉扯着六七个小外甥子,穷的连裤子都穿不上,咋揍发了大财呢?要不是当初太穷了,自个儿咋会跟他们断了联系?”
张长寿是螃蟹镇本镇人,他最近的运气不错。去年,他向日本特务机关长小田林二提供了一份重要情报:“螃蟹镇的老刘家可能私通八路,他们家儿子‘大刘’应该是盘山八路的秘密交通员……”“八嘎!私通八路,死啦死啦地!”结果,没有抓到“大刘”,他们一家子全部被大安石雄给屠戮了。“张桑,忠诚大大滴,胜者(功劳)地奖励!”因举报有功,张长寿很快从一个大头兵被大安提升为伪军班长,现在又当了第三小队队长。
“嘿嘿,最近传闻少佐要让我当中队副,看这趋势,说不定哪天顶替刘二顺当上一把手呢?……”托“小神仙”给说个了媳妇儿,俊着呢!急着想娶过来,无奈对方彩礼要的太多,一时还凑不齐。他平时喜欢跟曹长佐佐木逛窑子、赌博,捞的那几个“眼珠子”都进了下水道,兜里一直紧紧巴巴。正为银子发愁呢:“哈哈, 财神来了!小外甥‘三帮子’孝敬了这么多的现大洋!”正美滋滋地想着,躲在桥下的“梭鱼”快步冲了过来。
“唉啊!‘大刘’?!八路、八路来了!”张长寿吓得魂飞魄散。“噗!”“梭鱼”一记飞刀扎进了张长寿的右眼:“啊呀!”张长寿捂着流血的眼睛没命地嚎叫起来,“蜘蛛”伸出一条腿,“吧唧”一声,把张长寿绊了个大马哈:“×你祖宗!”“梭鱼”跨前一步,劈头夺过了大枪。
“‘大刘’爷爷!不是我呀,那都是日本子干的!”“梭鱼”也不说话, “噗呲”一声刺刀捅进了张长寿的后背。
有一种仇恨 ,对侵略者的仇恨 ,沿着血脉,已经深入骨髓,流遍全身;有一种伤口,来自身边,这是一种无法愈合的伤痕,牙根紧咬,自我心底升起,隐隐阵痛…… “嗨!狗汉奸!嗨、嗨、嗨!……”“梭鱼”瞪着血红的双眼,浑身战栗着,一下又一下地在张长寿的身上狠命地戳着,直至把他跟地上的土捅成了一摊烂肉还不肯罢手。
“狗汉奸!狗汉奸!”“蜘蛛”走上前,用力吐了一口唾沫。他从张长寿的被扎烂的衣兜里翻出了几块大洋。大洋上,沾满了黏糊糊的血肉,“蜘蛛”一枚一枚地用张长寿的烂裤子擦干净,重新装进了自己的兜里。
此时,外围负责接应的几名武委会队员,也顺利解决了另外两名守卫的敌人。
“嗨、嗨、嗨!”日军中队部这边,武男一直在接打着盈州特务机关长小田林二的电话:“武男君,请你转告大安少佐,最近盘山地区的土八路非常猖獗,盈州地下党‘鸬鹚’活动频繁,抗日分子‘万能’‘鱼鹰子’尚未落网。乡下的工作你们可以先放一放,重点解决好眼前这个问题。大安新镇是通往盘山的咽喉要道,八路许多重要人物和战略物资都要从此通过,请你们严加防范,不得出现任何差错!否则,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嗨!我马上向大安少佐地报告!”放下电话,武男隐隐约约地听到炮楼那边好像有什么动静。他正了正帽子,拿起战刀准备过去看个究竟。“哇!”刚迈出门口,躲在暗处的“大墨镜”挥手一刀,锋利的匕首刺中了他的胸口。扮作柴七的“鸬鹚”顺势把武男扶在怀里,用力拖进了日军中队部,跟在他身后的“水蝎子”迅速窜上去,拿起武男的战刀,斩断了电话线,临走还没忘掏净了武男的口兜。
“同志们!把重要物资装上车,快!”“鸬鹚”指挥大家打扫战场。机关枪、三八大盖、弹药、望远镜、电话、油印机以及扒下来的日伪军服装等重要物资全部装进了车内。他拉住“梭鱼”小声吩咐道:“你负责把炮楼里的人拖出来,不要伤到咱家的亲戚……”
“明白!”“万能,把车上的煤油桶卸下来!刘高河、李大傻人小机灵,让他俩断后,其他人撤离!”“是!”“鱼鹰子”拍拍胸脯说:“你们都走吧,我一个包了!”“不许冒险,听到没有?!”“鸬鹚”掉下脸子! “是!”“鱼鹰子”吐了吐舌头,不敢言语了,李大傻却敬了个四不像的军礼。
“记住!等我们都撤走了再烧炮楼,不能早,也不能晚。一定要赶在戒严前撤出镇子!记住在蓟运河一号地点集合,听清楚没有?”“明白!”“鱼鹰子”也学着“梭鱼”的样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大马车 “哒哒哒!”一溜烟儿地跑远了,“大傻”搬过柴火就要点火。
“现在点不?”“等等,看看还有啥好东西没有?”钻进炮楼,却发现柱子后边烂杂物里还躺着一个伪军,他记着“鸬鹚”的嘱咐,赶紧上前去拽。“行!反正你干啥我揍干啥!”“大傻”二话不说,也开始上前拖人。
“真沉哪!”拖出这个伪军,俩人已累的气喘吁吁。“大傻你架柴火,我倒煤油!”“中!”瞅着时候差不多了,“鱼鹰子”在炮楼的楼梯里架起了柴火,把煤油撒在了上面。“‘鱼鹰子’!还有酒,把酒也倒在柴火上,让日本子喝个够!”唯恐力度不够,李大傻又打破酒坛子。
“起开!(离开)”大傻推开“鱼鹰子”,划着洋火,扔到了炮楼里的柴火上。“腾”一股热浪喷来,炮楼子被点着了。“快跑!”这时,天已擦黑,炮楼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和冲天大火,使箭杆河两岸如同白昼,照亮了大半个镇区。
“出啥事儿了?”“哇,好像是炮楼子着火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老百姓纷纷出来看热闹。
再说母新华这边儿。辅导日语的佐佐木,今天的眼皮子一直“蹦蹦”跳个不停,让他有些心不在焉,想尽快回炮楼儿,又怕母新华怪罪,于是不时地向外边张望着。
“佐佐木君,有事吗?我不会过多占用您的时间,这里还有几个小问题,很快就结束了!”佐佐木坐卧不安的样子,母新华只好轻声细语地示意他坐下。“对不起!石一梅子小姐,不、不、不,母小姐我走神儿了,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还是继续吧、继续……”佐佐木是个憨兵,人实在说话直,不会拐弯,许多上司都不太喜欢他。他对大安把很多精力放到乡下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他认为,箭杆河中心炮楼兵力太过空虚,应该加强防范,他多次向大安少佐提出过建议,并向小田林二做过书面报告,不仅没有得到采纳,反而以妄议上司为名让他丢了小队长的职位,降为军曹,让溜须拍马的武男得了便宜。
最让佐佐木不安的是,武男胸无点墨,却好大喜功,还私自把自己派出来给母新华补教什么日文,简直愚蠢至极。他担心本来空虚的炮楼,一旦出现状况,武男那个草包根本应付不了:“奥捞卡那您!激浪激浪(愚蠢、好大喜功的意思)!”这些话憋在心里挺难受,越想越不得劲儿,只得强打精神耗着功夫。
“佐佐木君,你说什么?今天时间不早了,就到这里吧。太感谢您啦!” 眼看天色已晚,估计大事已成,母新华就主动向佐佐木提出结束授课。“石……哦,母小姐,您太客气了!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如果您没有什么新的吩咐,我就暂时告辞啦!”“哈衣,再见!”佐佐木向母新华鞠了个躬,转身跨出院门。走出不远,一股刺鼻的浓烟迎面飘来,抬头一看,原来是炮楼子燃起了冲天大火。
“不好地!上当了!上当了……”佐佐木用力拍着脑门儿,连呼上当,摸摸腰,手枪被大安给没收了。
“废物地,八嘎!”佐佐木大呼小叫、不顾一切地往炮楼奔去,哪知,这个该死的鬼,迎面撞上了“鱼鹰子”和“大傻”。
诗曰:古镇黄昏大火呼,虎口拔牙惊鹚鸬;毛头小子建奇功,一夜雪恨慰家父。